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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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做爱了吗?”

    “……嗯。”

    “愿不愿意形容一下当时你的感受呢?”

    医生的这个问题让师楂有些无措。他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下来,表情看上去不上是高兴、喜悦、幸福这样正面的情绪,而是显得有些……不确定。

    他最终:“他……很温柔,很好。”

    医生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微微蹙眉的表情变化被她藏了起来。

    “你自己的感受呢?还记得吗?”

    这次师楂沉默的时间更久了。他垂着眼睛,咬着嘴唇皱了半天的眉头,才低声:“挺好的。”

    医生放下了笔,看了他一会儿之后柔声对他:“没有关系。你知道的,在这间房间里你的一切,都会在你出门的那一瞬间消失。你什么都没有过。”

    师楂蹙着眉,看着医生眨了眨眼,然后垂下头呼出了一口气。

    “舒服,但是……害怕。”

    “是因为舒服所以才害怕的吗?”

    师楂闻言抬起头看着医生:“本来就应该这么舒服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过,好像、好像……”

    他思考了半天都没思考出一个合适的形容,医生审视着他的表情,试探着帮他接了下去:“好像你的身体都不是你自己的了?”

    师楂点了点头。

    医生坐正了身子,将自己的双手十指交错着放在了桌子上,平视着师楂问:“你是害怕自己的身体,还是害怕给你带来这种感觉的隋谈呢?”

    师楂像是被这个问题烫到了一般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医生,医生的眼睛里温和而睿智,仿佛看透了师楂的一切。

    师楂一时间几乎停止了呼吸。

    “现在的隋谈,和在你的世界里存在的那个隋谈,已经不像是同一个人了,这可能也是你这么久都没有认出他的原因之一吧?”医生语调轻缓地,“现在的隋谈,让你不敢去认吗?”

    师楂低下了头,闪烁的目光中涌动着令人心痛的复杂神色。他的呼吸急促了一阵,然后又放弃般平缓了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

    “我总觉得我在做梦。以前在做梦,现在也在做梦。”

    医生点了点头,又拿起笔记录了起来。她明白师楂的意思,那十几年的痛苦被他的意识用“梦”来蒙蔽了,如果是做梦的话,他的人格所感受到的痛苦多多少少会减轻一些。而现在师楂所谓的“做梦”则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太过美好的现实让他产生了空前的怀疑,于是他的意识同样以“梦”的名义蒙蔽了现在的现实。

    所有这些亦真亦假,都是长期的痛苦之下师楂的生存本能在默默地工作着,他不想再经受痛苦,不想再得到了美好之后又回到地狱,他不信任美好,也不信任地狱,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是他相信的了。

    “他……真的很好,”师楂用做梦般的语气着,“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如果哪家的爷们儿对老婆有他对我的一半好,那他老婆肯定是村里人人都羡慕的女人。”

    “对老婆好,还有钱、有地位,在村里这样的男人都会被女人们抢光,更别是在上海了……”

    一旦开了口,师楂的心防就好像决堤一样,那些被他隐藏着的心中的灰色开始不受控般从他的口中、从他的心底倾泻而出。

    “其实我心里知道,村里人的都是对的……他那时候,也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我们都太孤单了。现在他回了上海这么久,什么都有了,又怎么会真的喜欢我呢?我又不是女人,又不能给他生孩子,他只是……觉得对不起我罢了。”

    医生心内暗叹。这样的例子她在以前的工作中见到过不少,也仍然是师楂的生存本能在自我防护着。这样的自我防护工作了太久,想要让他真正卸下心防去接受一个爱他的隋谈,去接受一个新的生活方式,需要漫长而耐心的过程,过程当中需要隋谈、师楂和她三个人共同的努力。

    在这次的诊疗结束之前,她最后问了师楂一个问题:“你责怪他吗?”

    “责怪?”一时间师楂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之后又笑了,只是这笑容显得有些无力。

    “现在的日子这么幸福,我只想让这种日子过得长一点、久一点……想让他……再多对我好一点,就算只是看上去爱我,我也很知足了。”

    医生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诊疗室的门开了,隋谈已经站在了门外,一见到师楂他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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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谈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师楂在发呆了。

    自从被心理医生提醒了要多注意师楂的情绪变化之后,隋谈就时不时地发现师楂在发呆,或者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似乎是在想什么。他担忧地跟医生了这些情况,医生倒是像在预料之内似的,让隋谈不要紧张,像以前一样尽量温柔地对待师楂就行了。

    而隋谈所理解的“温柔对待”,似乎和医生的“温柔对待”不完全是同一个意思。隋谈这段时间工作确实挺忙的,有时候回到家已经很晚了,看见一个人蜷在沙发上默默发呆的师楂,他会觉得很是愧疚。

    楂是不是寂寞了?隋谈也想天天把师楂揣在口袋里随时带在身边,他考虑了一阵,决定这阵子忙完之后带着师楂去散散心。

    他们去了海南。距离师楂被隋谈接来上海已经过去了快两年的时间,比他们少年时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了,愈发醇厚的爱意在隋谈的心中酿造着,纵然师楂还是认不出他,也分毫没有影响他对师楂的怜爱。

    在飞机上,隋谈看着坐在他旁边起了瞌睡的师楂的时候,他的心中强烈地感觉到如果以前他认定师楂是他要相伴终生的人,还是他给自己下的心理暗示居多;那么现在,他已经不需要再给自己这样的心理暗示了,和师楂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从灵魂深处感觉到幸福和满足。

    就像现在一样满足。

    睡梦中的师楂无意识地往隋谈这边挪了挪,在感受到了隋谈的肩臂时他微微蹭了蹭隋谈的肩膀,然后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搭上了隋谈的手臂。

    就像少年时,他们每一次在山楂树下憩的时候,师楂那黏人而可爱的样子。

    隋谈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急促地呼吸着,只想低下头深深地吻住师楂睡梦中微分的红唇。然而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只伸出另一只手,很轻很轻地将师楂额前一簇调皮的发往后顺了顺,免得它刺到师楂的睡脸。

    他们度过了一段充实而愉快的假期。师楂是第一次出来旅游,整个人显得新奇而开朗了不少。隋谈暗暗觉得自己带他出来散心的决定做得太对了,于是更坚定了想将自己的计划进行下去的决心。

    度假的最后一天,隋谈带着师楂去了天涯海角,过去传中世界的尽头。其实在现在的隋谈看来这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一块大石头罢了,但师楂出神地看着那块石头,眼睛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光彩。

    “传中,如果相爱的人一起来到天涯海角,就可以一直厮守到地久天长。”他拉着师楂的手,微笑:“我以前不信的,但是找到你以后,我想试着去相信。”

    师楂转过脸来看着隋谈,一汪碧波般的眼睛里流淌着隋谈的样子。隋谈拉起他的手,在那只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没有丝毫避讳周围游客的意思。师楂显然有些着慌,他不安地四处看了看,拽着隋谈声:“这么多人呢……”

    隋谈微笑着:“没关系,他们都是我们的见证人。”

    师楂疑惑地皱起了眉,还没等他明白隋谈的意思,隋谈就已经退后一步,忽然单膝叩地,在师楂的身前跪了下来。

    “师楂,我爱你,和我结婚吧。”

    一枚闪耀着稀世光华的钻石戒指被隋谈捏在指间、呈到了师楂的视线之下,隋谈抬着头,深深地望进师楂完全呆住了的眼睛里,用极慢极慢的速度握着师楂的手,将那枚按照师楂的尺寸订做的戒指套进了师楂的无名指。

    “答应我,好吗?让我和你一直厮守到地久天长。”

    周围的游客看到这对男人向男人求婚的场景,纷纷驻足观看了起来。师楂的脸色一时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时又惨白得不似常人,他张着嘴却不出一句话来,似乎被吓傻了。隋谈站了起来,温柔地把师楂抱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吻着柔声:“别害怕。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一直等,等到你答应我为止。”

    他松开了师楂,两只手还握着师楂的两只手,又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只是别再因为我们没有孩子拒绝我了,好吗?”

    师楂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经受极大的情绪波动。隋谈看他这样,不禁有些心疼和着急,心想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吓着楂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双碧波般的眼睛里刚刚翻涌出的万千波涛一瞬间又被敛了起来,师楂深吸了一口气,用有些空洞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换你等我了吗?”他问,然后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楚的笑容,“可是等待真的很难熬。”

    隋谈僵住了,只有眼睛在不受控制地瞪大。

    ……楂在什么?隋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里却瞬间想起了将近二十年前,在那片山楂树下,在那个闭塞而有着温情的少年时光的山沟里,他让师楂等着自己来接走他。

    这一等,就是十五年。

    隋谈猛地将师楂抱进了怀里,动作之大,就如同当年他和师楂分别之前他给师楂的那个拥抱一样。

    他的楂,回来了。

    “楂……楂……”隋谈喜极而泣,在外面一直平步青云、在师楂面前一直温柔稳重的隋谈,这一刻像是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从把师楂接到身边的那一刻起,他一直支撑着、带领着师楂走下去,可现在他却哭泣颤抖得要抱着师楂才能稳住身体。

    “对不起……楂……”他伏在师楂的肩头哽咽。师楂终于认出他了,这时隋谈才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那个曾经被自己辜负了的爱人,也面对着那个曾经辜负了爱人的自己。

    “你能原谅我吗?你会原谅我吗?”隋谈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那过去的十五年给了师楂多大的伤害?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儿乞求师楂的原谅的行为都那么难以启齿,他怕师楂恨他,怕师楂怪他,但最终他真正怕的是再一次失去师楂。

    隋谈害怕的,永远都是再一次失去师楂。

    而师楂的手摸上了隋谈的后脑,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师楂第一次试探着触碰隋谈的样子。

    “我是不会怪你的。”师楂清澈的声音在隋谈的耳边响起,“无论如何,我只会喜欢你、爱你,绝不会怪你、恨你,当年就是,现在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变过,无论是哪一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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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过了之后,曲海遥一度趴在容意肩膀上起不了身。他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状态比《谷宅长廊》里他杀青的时候还惨。

    容意站在原地没动,一直揉着曲海遥的脑袋。他心里也波澜起伏着,也知道曲海遥为什么这么难以缓过神来。

    《山楂姑》对他们俩来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创作经历,他们以爱人的身份演了一对爱人,将自己的感情融进了角色的人生,到了最后,容意对曲海遥的那些台词已经不是剧本上的台词了,那是他对曲海遥过的话。

    那是他身为容意,身为师楂,身为两个世界里的无怨无悔的对曲海遥和隋谈的爱与救赎。

    《山楂姑》杀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