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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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 无风无月,将蒋峻支去书房, 夏璎披了斗篷独自出了府门。

    马车已经在后门等了许久,见夏璎出来, 车夫压低了头上斗笠, 从马车上轻身跳下来,躬身道:“世子夫人, 您要的人已经在马车上。”

    夏璎微微颔首, 抬眼看向车夫, “有劳了。”她缓步塌上脚凳上了马车, 撩起车帘往里看了一眼,回头接着道:“接下来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护卫我们安全出城。余下的钱, 待我回城后,会一并付清给你。”

    车夫一躬身,道:“是。”

    马车摇摇晃晃地离开侯府范围, 夏璎端坐与马车上,静静注视着面前那个被绑住手脚的少年,良久,才开口话, “我们见过,你可还记得我吗?”

    少年不过十二三岁, 整个人看起来瘦骨嶙峋, 露出的一截臂上带着伤痕, 身上的衣衫单薄,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过于细瘦的胳膊衬得袖口及其宽大。

    他身子不住地往马车角落里缩,脸上皆是惊恐,眼神不看夏璎,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夏璎慢慢向他靠近,抬手给他解捆绑手脚的绳子,轻声细语道:“你不记得我也不奇怪。我们见面的时候,你才七岁。我记得你叫张永荣,是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终于抬眼看向夏璎,但很快又低头缩回了角落。

    这个张永荣是张安在外面和一个青楼女子生的儿子。

    张安年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是重视的很。奈何家中正妻彪悍,张安一方面怕妻子闹腾,一方面又怕儿子进府会被苛待,所以一直悄悄养在了别处。

    张永荣七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疟疾,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都不见好转。情急之下,张安才抱着儿子求到了夏璎的父亲那里,病治好了,这件事才算是没能瞒下去。

    自从上次见过张安,夏璎就疑心张安之所以冒死回京,一定是和这个唯一的儿子有关。

    果不其然,通过沈念的帮忙,最终查到张永荣这两年一直被关在吏部的大牢里。至于他是以何种罪名被抓,却是机密,就连沈念也没资格查看案卷。

    想要知道那个幕后的人,想来只有从张安的口中问出来了。非常之时用非常手段,夏璎买通鬼人去将张永安救出来,也就是握住了张安的软肋,不怕他不开口。

    夏璎将身上的斗篷解下来,起身给张永荣披在身上,柔声道:“你别怕,我现在带你去见你的父亲,好不好?”

    少年不话,即使是听到“父亲”两个字,也毫无反应。

    马车行至城门口,守城的卫兵上前将马车拦了下来,呵道:“车中何人?”

    马夫勒停马车,毫不客气道:“瞎了你的狗眼,静宁侯府的马车你也敢拦!”

    那守卫这才看清马车上印着静宁侯府标志的灯笼,忙躬身道:“的眼拙,敢问车上是侯府的哪位贵人?”

    夏璎神色不动,伸手将张永荣身上的披风拉过头顶,取出侯府的令牌递出去,肃声道:“世子突染恶疾,未免传染给老侯爷和夫人,我特带夫君连夜出城疗养。”

    守卫看清侯府令牌,面露为难,躬身道:“世子夫人恕罪,如今城门已关,还请世子夫人明日再出城。”

    “怎么?你是想让世子亲自跟你吗?”夏璎将车帘掀开一角,冷冷地目光扫向那守卫,“世子的脾气想必你也听过,若是你非要惊醒了世子,他可不会像我这样客气跟你话。”

    守卫抬眼往马车里瞧了一眼,隐隐看到一个歪在车壁上睡着的影子,想到京城中关于这个混世魔王的传言,踟蹰了一下,道:“世子夫人息怒,的刚才也是例行公事。既然世子身体有恙,的自不敢惊扰。”

    他随即挥手向后,扬声道:“开城门!”

    城门“吱呀”开启,夏璎从里面递出一锭银子,“如此,就多谢了。”

    守卫将银子接过去,恭顺道:“多谢夫人,望世子早日康复。”

    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朝着静宁侯府的别苑驶去。

    到了别苑门口,车夫将张永荣从马车上抱下来,跟在夏璎身后进了门。

    别苑的管家没想到少夫人会深夜到此,听到厮回报,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迎出来,惶恐道:“少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夏璎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世子前阵子送来的人在哪里?”

    管家扣好领口的最后一颗衣扣,躬身回道:“的给安排在了西偏房,每日会有专人给他送饭,一应住食从不敢缺待。”

    “把他带到偏厅见我,”夏璎径直往厅内进,一边吩咐道:“我这里不需要伺候,你只要把那人带来,其他的人没我的吩咐,不许靠近偏殿。”

    管家躬身领命,一刻也不敢耽误,跑着去西偏房叫人。

    张安神情颓废地低头跟在管家身后,进了西偏房也不见抬头,只是木愣愣地站着。

    在别苑的这些日子,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满脸皱纹横生,佝偻着背,老态更重。

    “张叔,”将无关的人遣出去,夏璎沉声开口,“你抬头看看,我身边的人是谁?”

    张安缓缓抬头,待看清那个被宽大的斗篷包裹住的身影后,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总算现出一些亮光来。

    他一步一颤地朝张永荣靠近,面上激动难掩,老泪瞬间涕流而下,但张永荣却似是不认识他般,眸中满是惊恐,一步步往后退,甚至躲在了夏璎的身后,企图寻找庇护。

    父子血亲,却相见不相认。张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儿子,顿时百感交集。

    他无法想象儿子曾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想想上次分离的时候,儿子还曾抱着他的腿一声声喊着爹,如今,却完全视他如陌生人。

    儿子的转变深深刺痛了张安,心内仿若有千把刀在割,一寸一寸,血肉模糊。怕再吓到儿子,张安停下脚步,顿了顿,缓缓跪下身子,终是放声大哭起来。

    寂静的夜里,男人凄厉的嚎哭声,惊飞了一树的麻雀。

    夏璎耐着性子等他宣泄,直到哭声渐渐低了下来,才沉声道:“张叔,人我给你救出来了,现在,你还不肯出当年的实情吗?”

    张安肩膀起伏颤抖,良久,才匍匐在地,痛哭道:“老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大姐,更对不起夏家几百口的性命。老奴罪该万死,若不是为了能再见到荣儿一眼,老奴早该自我了断,去地下跟老爷请罪了。”

    见到儿子,张安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没了顾虑,他总算是一五一十地将当年的事情经过徐徐道来。

    当年皇帝登基不久,朝政不稳,又连连遭受天灾,饿殍遍野,造成大批流民涌往京城,沿途各地起义不断。

    庆王以皇帝天命不授为由,发动政乱,企图将皇帝赶下皇位。

    邻近国见有机可乘,联合起来频频在边境各方骚扰,试图趁乱将祁国瓜分。

    内忧外患之际,夏勋临危受命。他先是领兵平定了庆王的叛军,又接连退几股起义军。在粮食短缺的情况下,甚至调用军粮,分发给流民充饥。

    紧接着,夏勋又以雷霆之速拿下几个边陲国,屡战屡胜,保下了皇帝的江山。

    战后论功行赏,战功赫赫的夏勋被封为柱国大将军,皇帝亲赐宅邸,并亲手为夏府书写匾额,夏勋一时风头无两。

    这便引起了一些文臣的眼红,尤其是太傅赵德的不满。

    赵德利用皇帝近臣的身份,时不时地将百姓对夏勋的尊崇转述给皇帝听,又道夏勋才是百姓心中的天选之人,久而久之,便引起皇帝心中隐隐不快。

    为了构陷夏勋,赵德找到了张安,并拿张安的儿子要挟他就范。

    张安跟在夏勋身边多年,熟悉夏勋的程度不亚于熟悉自己。甚至连夏勋的字迹,都能模仿的分毫不差。

    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张安模仿夏勋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与哇池国国君的来往书信,并悄悄藏至夏勋的书房。

    赵德则早就在京郊外三十里的恕明山准备好了一处秘密之地,用来私造兵器,驯养战马。

    而这个秘密之地所有的文件来往,账目明细,用的都是夏勋的名字。再加上张安模仿的字迹和偷来的印章,一切计划完美无缺。

    待一切准备就绪,赵德派人将夏勋告发,所有罪证搜出来,夏勋百口莫辩。

    张安自知事情败露会牵连自己全家,所以早早从夏家请辞,想带着儿子远走高飞。

    没想到赵德根本不算放过他,派人对张家父子进行截杀,张安侥幸逃脱,儿子却在慌乱中与他走失。

    这两年,张安一直活在愧疚和不安里,终日东躲西藏无法安睡,身体也是每况愈下。这次冒死回京,也是想在临死之前,能够寻到儿子的一点线索。

    夏璎静静地听张安将事情经过讲完,长久的不话。

    沉默了许久,她才俯视着张安,冷冷开口道:“你刚才所的,可愿当着皇上的面再一次?”

    张安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失常的儿子,又将头狠狠磕在地上,恳求道:“老奴所做的一切,万死不能赎罪。只是儿无辜,若是大姐能保得儿一命,老奴愿将所知的所有内情,面述给皇上听。”

    夏璎踱步向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道:“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