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种子终于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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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独有偶。

    城里还有一处军营,也在上演这类事件。

    那就是钱肃典那支残部。

    不过钱肃典部毕竟是禁军,“成份”比王之仁的水师要好得多。

    所以,将士们还是比较“懂礼”,且言行也“文雅”不少。

    黑压压的一片,数百号人一声不吭,就坐在钱肃典的“官邸”门口(就是一所临时征用的院)。

    钱肃典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他也为难啊。

    将士们不肯吃饭啊,绝食啊。

    听闻朝廷勒令江北明军限期撤回南岸,这数百号人就开始坐在这了。

    “想造反吗?”钱肃典喝斥道,“你们是兵不是贼,是兵就得听令!”

    一个参军起身道:“大人得没错,是兵就得听令。可这令与令,还是有区别的,我等不从乱命!”

    “放肆!这是朝廷诏令,何来乱命!”

    “大人不必动怒,是不是乱命,大人心中知道,我等也知。属下只是想替弟兄们,向大人讨个法,还望大人解我等心中之疑惑!”

    “。”

    “扬州清军兵力空虚,我等取江都之后,就算不北攻,固守想来不难。这可是实情?”

    “没错。但徐州八万清军南下,已逼近江都。”

    “好,大人得对。八万清军逼近江都不假,可咱们身后,有着兴国公二万水师,还有镇国公数万大军。先不清廷是否敢于我军在扬州决战,就算是,我军也并非无一战之力,这,大人以为然乎?”

    钱肃典怒道:“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事,你们的本份,就是听命!听命懂吗?”

    那参军突然单膝跪下,泣道:“我等也想听命,卑职在应天府尚有家,岂能不知抗命后果?可卑职不敢从命卑职怕从命撤退,对不住二万弟兄尚未远去的英灵啊。”

    这参军的话,引起场内无数的饮泣声。

    一个三十左右的总旗起身拱道:“大人,卑职家中三兄弟,卑职行二,此战,兄长、三弟皆在仪真城力战而死,可怜我那三弟胸腹中三箭,却未立死他是被活活痛死的,呜大人可知,卑职三弟临死前喊得是什么?”

    钱肃典脸色铁青,他无法开口,因为一开口,他就憋不住眼中的泪。

    “我三弟喊,二哥,大哥没了,你得活着回去,爹娘全靠二哥了卑职如今能活着回去了,可如此回去,叫卑职怎么面对爹娘,让卑职告诉他们,大哥和三弟白死了吗呜。”

    撤退与撤退不同。

    虽有一种胜利叫撤退,但显然和今时对不上号。

    仪真、江都两城,葬送了二万多人命。

    这时的撤退,等于将二城拱让清,如何能让这群死里逃生的汉子心服?

    他们宁愿没有这场营救,没有援军到来,就让他们死在那一场最后的冲锋,如此他们能心安理得地去见已经先他们一步而去的同袍弟兄。

    世间最悲惨的不是一直失败,而是给了人希望,然后坚决地夺走了他们的希望。

    他们想胜利,要胜利,一直胜利下去!

    只有胜利,才能让他们可以在夜深人静之时,坦然面对那二万已经离去的同袍足。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五大三粗的男人,与敌浴血厮杀的汉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哭,让听者无不落泪。

    那参军大声吼道:“二万英灵在天上看着,弟兄们,我们能这么回去吗?”

    “不能!”声音震天,久久不散。

    钱肃典咬牙嘶声道:“明日一早,全军撤退,违令者,军法处置!”

    完,转身入门。

    钱肃典要回去,他必须回去。

    不是他心狠,也不是他不考虑将士们的诉求、听不懂将士们的心声。

    事实上,他比将士们更不想撤退。

    钱肃典入院,走进了右厢房。

    将右厢房门掩上之后,他无声地哭了。

    自己必须回去。

    侄儿钱翘恭特意派人送信,告诉他京城剧变,朝廷将拥立前太子,登基为帝。

    钱肃典就明白,这次的撤退,是朝廷与清廷之间的一种交换,利益交换。

    打到现在,明人与清人之间还有媾和的可能吗?

    怕是江南每个明人都心里明白这点,你死我活。

    可钱肃典不明白,为何要这样?

    为何必须是现在?

    长平公主,也是先帝骨肉,她监国,庆泰朝一样收复了应天府,可以,长平公主尽职了。

    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可就非得急在这时吗?

    等局势稳定下来,不能徐徐图之吗?

    将二万多人命换来的战果,拱相让?

    钱肃典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愤慨,他必须要去阻止!

    可他清楚,这是要与朝廷斗,与这个天下斗,最让他揪心的,是要与他的亲兄长斗。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钱肃典轻声诵读着,他的心中升起一种悲壮的使命感。

    钱家叔侄追随吴争麾下的日子里,受吴争的影响颇大。

    虽吴争的理念,不准确的,还称上理念。

    吴争很多时候的话,都是随兴致冲口而出,没有主次、不成体系,甚至颠三倒四。

    但这已经够了,对于象钱肃典、钱翘恭、夏完淳等这样的青年俊才而言,吴争的话就等于为他们打开了一扇窗。

    面对时局唯艰,年老者推崇修缮,年轻者期待改变。

    改变,就是一种革命的萌芽。

    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哪怕为之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这些年青人,他们有足够的学识,血气方刚,可以接受新鲜事物,能自己独立思考,他们能在一起辩论吴争所理念的对错,还能不断地去修补、改良,渐渐成熟、自成体系。

    夏完淳甚至还提出,组建一个如同“几社”般的联盟,以吸纳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进来,然后壮大。

    而这渐渐成熟、自成体系的理念,那就是此时朝中、坊间最普通的四个字,反清复明。

    只是受吴争影响,他们在这四个字之后,加了八个字的注释——驱逐鞑虏,复兴汉明!

    钱肃典等人都认同吴争的观点,大明不该是一家一姓的大明,而该是天下汉人的大明,是为,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