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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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媒婆拿了驱虫药,跟着冯喜儿去了杂物房,要帮着收拾收拾。

    这刚踏进杂物房,王媒婆吓了一跳,这谁家的杂物房也不能乱成这样,缺口的咸菜坛子,破麻袋片子,破桌子烂凳子,几样农具跟粪筐、背篓簸箕水桶扁担堆得到处都是,屋子里老厚的一层灰,屋子里的地上虫子爬来爬去的恶心人。屋子前后窗户已经连窗框都没了,像两张大嘴呼呼地漏风。门框上只剩下半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还能挡一点风,入秋了,这晚上可是凉得很呢,喜儿要是在这破屋子住上几天就得冻病了,这孩子才归家,赵金凤这个懒婆娘就要生事?

    冯喜儿可是王媒婆看着长大的,多能干和善的一个好孩子,操持家务、照顾弟弟样样拿着起,她离家这几年,看赵金凤把家霍霍成什么样子?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冯大个子的弟妹帮着做,去年她还让冯二婶帮着做自己跟冯大个子的衣裳,把冯二婶臊得,哪有婶子做大伯哥的衣裳的,这不是打脸,婶子与大伯哥有一腿吗?

    家里活干的也不利索,做的饭菜马马虎虎的,也就是能熟能吃罢了,家里一帮子,穿的这个埋汰,成天就知道捯饬自己,只把自己跟冯大个子收拾的利索,惯会装相的。冯大个子每年有半年不在家,这半年,赵金凤的懒筋病就犯了,每日就对付个做饭,一日一日的在外头逛,买衣服下馆子走亲戚,那真真是个不着家的。

    原来喜儿娘多慈和一个人,要是知道她的女儿过成现在的日子,不得心疼死。喜儿娘刚嫁过来时,冯大个子那个喜庆,真真是个日日喜上眉梢、笑意盈腮的喜性人,村里任是谁都能打趣几句,天天乐的跟个傻狍子似的。这才多少年,冯大个子又跟着赵金凤好的跟一个人似得,连她之前祸害冯三弟、私下卖了喜儿的事儿忘到脑后了,现在又把喜儿交到赵金凤里,真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不行,这喜儿爹不在家,她们这些亲邻可不能由着这上河村来的毒妇祸害下河村的女子。

    “你个夭寿的畜生啊,我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堵不住嘴?一大早的,头不梳脸不洗的出去闲话,逛够了就回来挺尸,连口吃的都不给你兄弟们做,还以为自己是窦家养着的大姐呢?赵金凤被冯大宝找回来做饭,一肚子的气进院子就炸了。

    正搬咸菜坛子的冯喜儿吓得一激灵,忙跑出屋子,喏喏的道“娘,厨房里您没留粮食。”

    赵金凤开口骂道:“没粮食你不会出去借点,你就看着你兄弟挨饿,你个黑心烂肚的下烂货,存心要饿死我们一家,你好拿着家产去给你家的糟老头子和杂种献殷勤,我告诉你,惹急了老娘,老娘就是现在卖了你,你爹连个屁都不敢放。”

    “赵金凤厉害啊,卖人卖上瘾了吧,我们下河村出了你卖人的新鲜事儿,村里人出去老长脸了,十里八乡都以为这下河村都是穷掉底的人家呢。上杆子把亲闺女嫁给个娘们,给糟老头子生孩子。这些年,年年赶集,年年都能听到集市上有人讲咱下河村的这桩新鲜事儿,村里的男娃女娃哪个定亲人家不问问家底啊?你害苦了我们下河村的娃子们,以为被冯大个子打断了两根肋骨这件事就翻篇了,就能接着卖人了?”王媒婆的话一出口,围着看热闹的的村邻跟着一起叫骂起来,有几个因这事被耽误家里娃子们嫁娶的大婶们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厮打。

    “大嫂子,你这是家里的活计不做了,觉得家里闹得得笑话少啊?喜儿刚回来你就闹,这是嫌我老冯家搁不下你了,是不?”冯叔听了儿媳妇的闲话,在家里坐不住,连午饭都没吃就过来瞧瞧,谁知正赶上村里人围着大哥家看热闹。自己再不出声,赵金凤就要挨揍了,大哥不在家,赵金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点事,就以大哥跟赵金凤现在这黏糊劲儿,不定怎么埋怨自己这个亲兄弟呢。可村里人看样子也是不满赵金凤的做派,听到赵金凤要卖人可不就炸了。冯叔不得不出声先把赵金凤的气焰打下去。

    赵金凤一看冯二叔开口了,心里也是明白今天不会吃大亏了,忙满脸堆笑的道:“我跟喜儿笑呢,王嫂子还当真了,我这给王嫂子陪个不是,王嫂子看在后娘难当的份上就饶了我这回,我以后把我们家大姐当祖宗似得供起来可好?”

    “你们家就这么供着祖宗的?”王媒婆一把推开了杂物房的破门。

    冯二叔探头进去瞧了瞧,瞬间,脸色变得难看起了。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压着火道:“孩子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呢,今天一早我大嫂子就找我帮忙来收拾,回头,我跟我家俩子就来砌炕,这一两天,肯定收拾的利利索索的,不会委屈了我大侄女的。都散了吧,家里也该做午饭了,都回去吃饭吧,吃了饭用工夫来帮我搭把,回头让我大哥道谢。”

    “冯老二,你大哥家的子还到处找活计干呢,还用我们帮忙?”看热闹的人见冯二叔出头收拾局面也随意调侃两句就慢慢的散了。

    “你也是,有事不会来家里跟二叔和婶子,到外头什么?还嫌咱家在村里过得不艰难啊?”冯二叔回头教训冯喜儿。

    冯喜儿也不应声,低着头把冯二叔送出了门,一路送到冯二叔的家门。冯二婶子见冯喜儿跟进来了,招呼摆桌子着吃饭。

    “二叔,我不饿,就一会话,一会儿我回去帮着我娘做饭呢。”

    “行,回去跟你娘好好处,莫吵闹,让村里人看笑话。”

    “二叔,你下午给我砌炕时,能不能在炕边给我多砌个灶头?”

    “咋,你还真要跟你娘你兄弟分开过?”

    “二叔,今个儿是因为住的地方闹笑话,明个儿就会因为吃食上闹,我顶多住到明年春天就得找人家,不想节外生枝的让人嚼舌根。”

    “那你的吃食上咋办?”

    “二叔,窦家还给了我二亩嫁妆田,我爹一准给我好好照应着,我估摸着今年也该是荒田了,不知我爹种的是麦子还是红薯?给我些,够我吃一冬的就行。”

    “这事儿我下午去问问你娘,你放心,二叔一准不让你吃亏,你也安心在家里呆着,莫跟你娘争执,等你爹回来就好了。”

    是呀,安心等她爹回来。冯喜儿等过一回,日日夜夜的盼着等着,可惜,并没有等来依靠。早在双腿被打断,疼得日日夜夜瘫在炕上睡不着的那个冬天,她就知道,她谁都靠不住,谁也等不来,这世上,到头来,能靠的住的能救得了自己也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