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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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第二日有经义课,天色还黑着,江春就起了,家中大人不放心她夜路独行,由爹老倌送着她到学馆。

    待到了学馆,却是还未到课时辰,饭堂里人还少,她又去饭堂里饱饱地吃了一顿早食。

    除了那几个“差生排排坐”的,学舍内大部分学生皆已到了,江春拿出书本,做着最后的梳理,反正读读背背也就那些了,对那十几本“教科书”她现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清天色已亮全了,江春早上走得急,额前发丝有些散了,她只在心内默默捋着大纲,未曾留意到。

    倒是她左后方的杨世贤,见她那散着的发丝在清微风下微微飘动着,觉着倒是有些意趣……见她今日未曾诵读,只默默坐了凝神,误以为她是有心事,走到她身旁来,关切道:“江妹妹可是有甚心事?”

    江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唬了一跳,见到他眼内的担忧,忙道:“多谢世贤哥哥关心,不曾哩。”

    那杨世贤听了此言,却并未折返回去,只从袖里掏出本册子来,羞赧道:“江妹妹,这是我临过的王洪图魏碑帖,就赠与你作生辰礼吧。”

    江春有些懵:自己过生日的事没跟人过啊,除了胡沁雪,怎就连杨世贤也晓得了?

    杨世贤见她睁着大眼不明所以,怕她不收,只急忙放她桌上就走,走了两步又掉转头来,轻声道:“就当是咱们同窗三年……愚兄聊表心意罢了。”

    江春这就没法再不收了,只起身对着他道谢,书呆子方心满意足离去。

    江春看着桌上那还散发着油墨芬芳的字帖,有些过意不去。那是本黑白底包金边的薄册子,王洪图算是前朝名气颇盛的魏碑大家了,曾官至相公,因写得一手“豪迈俊逸,自成风流”的书法,颇得官家器重,他的书法自也就为后人所推崇。

    但王洪图真迹自是一字千金的,现下外头流传着的皆是其门下弟子临摹之品,不过就算是临摹的,也是要费些银两才寻得到的,尤其是金江这等蛮夷之地。江春在跟着杨世贤习字时曾提起过一嘴巴,当时在顾夫子课上偶然得见了他的几个字,简直惊为天人……

    现光这一本字帖都花了他好些银两了吧,尤其是他平素就家境艰难的……江春委实不忍心,只得默默记于心内,这沉稳勤勉的少年,委实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以后有机会了定要报答的。

    待胡沁雪几个在家住的学生进了舍里,今日的课就提前开始了。

    张夫子这几日有些着急上火,有知晓内情的学生皆道他是被自己亲孙子给气的。他孙子也在甲级,只不同班而已,当日“走后门”面试时给江春指路的少年就是了,只他都比江春这届豆丁大了几岁了,为何还是甲级呢?

    因为那就是个留级留上瘾了的家伙!当年江春丙级,他已是甲级了,两年后江春甲级了,他还在甲级。张夫子每次责骂徐纯等人的时候,少不了要加上一句:“三年后你弟弟妹妹与你同级,你脸上臊不臊?”原来这都是有出处的。

    那位张哥倒是长得一表人才,只可惜于读书一途上却是不开窍的,品性也不调皮,倒未听出过甚岔子,只那“留级大王”的帽子倒是戴得稳稳的。张夫子儿子不知是做甚的,只听夫妻两个在汴京,将这留级大王丢给老父亲,老父亲愁白了头发,险些掉光了胡子,也未让他考上府学……太学?那是不敢想的!

    这位张哥总也考不上府学,外加甲黄班五十几个学生总有惹他心烦的,老人家这几日委实难熬,唇焦口燥,话不心居然还能咬到舌头,众生望着皆疼。

    故这课上就有些静默,即使是完全不知所云的,也只安静瞌睡,尽量不影响老人家心情。只除了胡沁雪与徐纯二人自以为“夫子未发现”的嘀咕。

    散了学,徐纯与胡沁雪不知何故要家去,只留她与徐绍走到了一处去。

    “友这两日有心事?愚兄见你不甚畅快的样子。”

    “不曾,估计是快要升学试了吧,有些忧虑。”也不知今年结业考难度如何,她的老本快要吃尽了。

    “友莫忧,愚兄信你今年定能心想事成的,若今年马失前蹄,你年纪,明年还可再考一回……”其实只要有足够的银钱,成绩又莫太差的话,留一级也是可以的,似那张哥就是留了两年的人了。

    江春:……我不想作留级生。

    但他委实一副好心,江春也不能拒绝,只随口应道:“是哩,只惟愿今年能考上。”明年再浪费一年的银钱不,还给陈老丢脸,当然,也给“窦叔父”丢脸……当初为了上学装天才,现在跪着也要装完了。

    两人着就到了学馆后山,这几日漫山金黄,落叶铺陈,林间不知名的果子挂在枝头,远远瞧了红红火火,倒是颇为喜人。江春望着这紫西山与自家屋后的团山倒是不同,一座是香火鼎盛的景点,一处是少有人烟的荒山……明年若能去了汴京,那是否又会是不同的山?

    江春在前,心不在焉,将地上干脆了的枯枝踩得“咯吱”一响,她忙回过神来,自己二人已离了人声鼎沸的学舍前。

    “友,喏,这是愚兄与你的生辰贺礼,只愿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江春又被唬一跳,她今日可能是犯了甚了,魂不守舍,已是第二次被人唬到了。

    嗯?甚生辰贺礼?

    她惊得睁大了眼,淡淡的眉毛挑得有些高,见身后的徐绍,拿了块直径三四公分的圆形青绿色玉佩。她不太懂得如何品鉴,只晓得这一块青玉拿在他白皙修长的手里,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倒是正合了“温润如玉,有如君子之德”一句。

    那玉佩中间还通了一孔,她见过徐绍以前好似是佩戴过一块的,用丝线了络子,挂在腰间,三年前徐绍上江家门,猴子文哥儿见着了,还问过她那是何物……她有些印象。

    见江春还愣着,徐绍又将玉佩往前一送,温声道:“友,这是愚兄从戴惯了的,虽不是甚好玉,但愚兄带着这几年无病无灾的,只望它亦能护你一世平安。”

    到“一世平安”四字,他的脸有片刻的发红,但仍忍着羞赧出来了。

    江春却又更加惊诧了,这玉佩有“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的法,古人佩玉不止能辟邪、防病防灾,还可熏陶美德,增长仁智,他将自己随身配的送给自己……这有些不太好吧。

    况且,古人还讲究“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这谦谦君子的佩玉,自己何德何能可收下。

    这年代对玉佩、玉饰件的使用还比不上明清时候频繁,玉料来源较少,多由西域诸国供给,故这玉饰的价格就要昂贵些……这样的礼物她不能收。

    江春正了正神色,歉然道:“多谢绍哥哥厚爱,绍哥哥心意我心领了,只这佩玉是你随身之物,我是断断不敢收的。”

    着将他拿着玉佩的手往对面推。

    徐绍却不让,坚持要塞给她:“友,这是愚兄的一点心意,你定要收下才是。”

    这般贵重又意义重大的礼物,江春自是坚决不会收的,两人就僵持起来。

    徐绍无法,只得叹了口气:“愚兄何其有幸,能得遇友,就当我两相识一场的心意吧。”

    他转换策略,只友情牌,江春就有些犹豫,该怎样拒绝。

    只这“犹豫”望在旁人眼中,却成了“动摇”了。

    就在二人不远处的垂丝海棠下,站了一老一少两人。那垂丝海棠是最喜阳不耐阴的植物,一到了秋冬,叶子就纷纷挂不住,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苍劲的枯枝上却只零零星星有几片了,故这二人的视线自能毫无阻碍地落在前方的少男少女身上。

    那青年倒是穿得随意,只一件绛紫的直裾常服,腰间系了条青绿色玉带,脸上面皮呈古铜色,眼神坚毅,一看就是行伍中人,倒有点正直无私的意味。

    只听他对面的老者慢悠悠捋了捋胡子,问道:“京内事情可是办妥了?这次又是怎的?”正是教管司的陈之道夫子。

    窦元芳望着那边,有些心不在焉,皱着眉头:“这般把戏已不知耍了多少次了,只他是个耳根子软的,那妇人随意哭闹几声,自然就是任她指鹿为马了。”

    “十三,且看开些吧,子不言父过,当年就是一摊算不清的糊涂账,你为人子女的,遇到这般父母,自也只有认下的份……且看今后吧。”

    窦元芳只点点头,眼睛盯着右前方。

    “倒是你那庶兄,近日怕是收到京里的书信了,观他情志颇为不遂。”

    窦元芳也有些无奈:“若是旁的事也就罢了,但她此次委实过了,淳哥儿养在我祖母面前,还遭了这种事情,若是独留他一个在我院里,那哪还有活路?”

    陈老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道:“罢了罢了,儿好好的也就罢了。”

    似是想起什么来,陈老又补充道:“你先头那个娘子也去了五六年了,可有想过再聘一房贤惠娘子,教养一下淳哥儿也是好的。”

    那窦元芳本就有些不太好的脸色,这回直接黑了,只在恩师面前还捺住了些。听那“先头娘子”“去了”,全天下皆以为他窦元芳对她段丽娘不住,现今居然连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也护不住……果然是唱得好一出大戏!

    世人只会相信他们看到的,或是他们想让自己眼睛看到的:男子好大喜功,权欲熏心,自告奋勇出征沙场,置临盆在即的妻子于不顾,致妻子难产而亡……好一个寡情薄意的男子,当初若不是靠着岳家的扶持,哪有他安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这就是世人会相信的版本。

    见弟子又开始皱眉黑脸,陈老无奈叹了口气,着哈哈转移话题,指了指前方男女,故意凑趣道:“少男少女,琴挑文君。”

    他对面的窦元芳却愈发沉了脸,那棱角分明的俊脸被热辣辣的日头烤得黑中透着红。

    这“琴挑文君”的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又名“坐上琴心”。《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云:“汉司马相如宴于临邛富人卓王孙家……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文君遂夜奔相如。”

    本是指的男子引逗女子暗生爱慕之意,谁知此时窦元芳是经过段丽娘前车之鉴的人……

    她才几岁?莫非就要效仿旁人“夜奔相如”了?

    这儿果然是个没见识的,旁人才一块玉佩就把她哄了去。那日见着个狮子狗也将她馋成那样,甚“狮子”,她是没见过真正的狮子哩。

    女子太没见识了旁人随意对她好一点就能哄了去……真该让她长长见识。

    若江春听到他此时的心声,定要拍掌称赞的,“女儿要富养”的道理他个老古板居然也能懂得,委实不错哩。

    窦元芳这边却皱着眉,听刚才二人言语,好似是这儿今日过生辰了,若自己没记错的话,她这是十二岁的生辰吧?才十二岁就有男子爱慕了……他上次就觉着这徐家相公与她有点甚,看来果然是“风情月意”了。

    刚开始她明明是推拒了的,怎一听郎君“护你一世平安”就要收下了,她是当真年幼无知、未听出这弦外之意?还是早就与他心意相通、了然于心的?

    那郎君也不怕闪了舌头,甚“护你一世平安”,就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样子,且先练两年拳脚吧,自个儿暂且还护不住呢,护那儿?现今年轻郎君,话是愈发不可信了。

    陈老望着弟子有些不太好的脸色,问起来:“十三这是怎了?还记得这女学生吧?就是你引荐与为师的,委实是个有天分的。与她话那男学生亦是馆里的,胡太医的外甥,也倒是个一表人才的,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

    窦元芳觉得师父的皆没错,这儿是有天分的,徐郎君亦是个翩翩君子……只是,他心内有些不舒服。

    这感觉就像自家好好个姑娘,还没长大呢,就被别家儿郎爱慕了,他有些不出的不舒服。

    姑娘虽,但耐不住被人惦记啊——他愈发不舒服了。

    这种不舒服让他想起五年前的段丽娘,让他想起那日倚在一处的江徐二人,难道自己真是个只会棒鸳鸯的“恶人”?

    这世间人人郎情妾意,只他一个是见不得旁人好的。他咬了咬牙。

    江春只绞尽心思想着该如何拒绝徐绍的好意,徐绍鹿乱撞唯恐友不收贺礼,自是不知他二人情形已经被人看了去。

    最终,徐绍只伸长了手,江春不接他就不收回似的。江春无法,只得暂时收下了那玉佩,想的是过几日找机会还与他吧,或放信封内寄与他……这几日就当暂时替他保管着罢。

    两人了了这事,也就往山下去珍馐堂了。

    只留下|身后亲眼望着她收下“信物”的窦元芳二人。

    是的,窦元芳就是觉着她年纪没见识,居然轻易就收下了男子的信物。

    到了下午散学,江春脑海中还在回放着中午徐绍赠她佩玉的事,这可怎还给他啊?一会儿又是学前杨世贤赠她字帖的情景……字帖,佩玉……佩玉,字帖……她今年可能是人品爆发,人缘好到炸了罢?

    只是这两份恩情该如何回报才好嘞?真是伤脑筋哩!

    “喂!呆子,莫发愣了,姐姐问你,你今日还家去不?”胡沁雪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昨日才回过的,今日自是不回了。”

    “那敢情好,你就跟着姐姐走罢。”着也不管她如何应答,拖了江春左手就走。

    江春只得无奈地跟着她与徐纯往馆前去。

    出了学馆,几人也不停留,只管往北街去,直到要将北街走到头了,就在江春以为他们会走到南街的时候,几人终于停下了。

    停在一家名为“正宗山西面”的馆子门前,今日不赶集不逢节的,正是人少的时候。况且面食在金江本也就受众无多,农家要吃的都是自己手擀面条,平日间哪怕是集日也就只寥寥几人……更何况是今日了。

    几人进了店,二着哈欠迎上来,胡沁雪只直接吩咐他煮一碗长寿面来。

    原来是拉她来吃寿面的……江春|心下感动。“上辈子”离了家,已经数年没吃过长寿面了,尤其是朋友陪着吃的面。

    前年与窦元芳来的时候,她自己就吃了两碗鸡丝面,即使是不喜吃面如她,亦觉着那味道还不错。

    待一大海碗冒着丝丝热气的面条端上桌,胡沁雪与徐纯又催着她快吃,道:“好妹妹,你本命生日哩,回不了家就我们一起过吧。”怪不得今日二人这般怪异呢,原是在“预谋”这事。

    江春只觉眼眶有些热。

    其实,今日送她字帖的,她不一定有这时间临;送她玉佩的,又过于贵重,如块巨石压在心口,也只是给她徒增负担……只有这两个愣子的这碗寿面,是又热又舒服的。

    望着那根根分明的面条,上头点缀了几根绿油油的青菜,青翠欲滴的,还有几块煮得软烂的坛子肉,令人食指大动。

    两个愣子一边坐了一个,眼巴巴地望着江春。

    江春与二要了两副些的碗筷来,给两个碗里各扒了些。

    才提起筷子呢,就被胡沁雪按住手,她急忙道:“好妹妹,这寿星的面可不兴分着吃的,会把你福寿分去嘞……”

    江春忍住眼内酸意,笑道:“能分去最好,咱们三人有福同享才好哩!”

    两个愣子对视一眼,仿似在“也有道理哦”,于是他们也不客气了,拿起筷子当真就要开吃。

    胡沁雪端起碗来还不忘点点头,肯定道:“嗯,是哩,我们自吃了这碗面,可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姐妹了。”

    徐纯也不甘落后:“那我算你们的好哥哥吧,谁让我不是女儿身哩……”

    两人笑出声来,都道:“来做我们姐妹吧,我们不嫌弃你!”

    徐纯又憨头憨脑当了真:“那可不行,我才不与你们做姐妹哩,做了姐妹还怎做那……”完又兀自望着胡沁雪笑起来。

    江春与胡沁雪对视一眼,皆笑出来:真是个大愣子!

    三人有有笑分着吃了碗面,自是吃不饱的,又唤来二,正正经经上了三大海碗面条来,吃得饱饱的才转回学寝。

    待回学寝时候却是徐纯也跟着她们进了冬青馆,江春倒还有些不习惯,因平素常去的是徐绍,徐纯倒是还从未去过嘞。

    才进了门,他二人又撺掇着江春闭上双目,江春只得听命行事,待胡沁雪将她扶到桌前,拉她的手摸到了个触手冰凉的物件,才许她睁开眼睛。

    嗯,那是两只牡丹花丝银镯,从外头看,两只是一般大,都为规则的圆形,并非后世常见的扁形,直径五公分左右,上头有薄如蝉翼的银丝,千丝万缕地汇成牡丹花样,每一片花瓣都精致到能看清上头的纹理,就连两端叶子的脉络都做得栩栩如生——委实精致!

    最主要的是那镯子面上瞧着有一公分不到的宽,上手却不甚沉,拆开接头处凤嘴一瞧,里头居然是空心的……好生精致的做工!

    江春觉着,光这雕花丝的镂空工艺,就得值不少银钱了吧,这份礼确实厚重了,她受之不安。

    胡沁雪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左边那只就套到她左手上,那银光闪闪的物件立马就将她纤细的手腕衬得更白了,好似整片肌肤都亮了两分……确实挺漂亮的。

    江春隐隐有些欢喜,下意识地抬起自己手腕看了又看,果然是人靠衣装,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女人无论美丑,都是要首饰来衬的……但这份礼对她来还是太过贵重了。

    “胡姐姐,你的心意妹妹心领了,只这礼却是不消了的,待往后咱们长大了再戴不迟……”边就要将镯子脱下来。

    胡沁雪却使劲按住了她欲脱镯子的手,嗔怪道:“好妹妹,不许脱!戴上就不许脱了!若你还当我是姐姐的话就戴着玩吧,咱们一人一个,正好义结金兰,你瞧……”着将剩下那只也戴到了自己左手上。

    “你瞧,好看吧?这可以咱们第一次使一样的东西嘞,你可得戴好了……”着又将手放到江春左手边去,对比量起来。

    “嗯,虽然你戴着更白更好看些,但姐姐我也不嫌弃,就与你个面子,戴着玩玩罢!”着还故意翘了个兰花指。

    江春笑出声来,既然她都这般了,“多谢好姐姐,那我就却之不恭啦,又得了这么件值钱好物,倒是开心哩,待哪日没钱使了,拿去当铺估计得换好些银钱哩……”

    胡沁雪却晓得她是笑的,配合道:“好啊好啊,到时候若还不够使,将我这只也拿去换了,反正这天生一对儿的,雌的被卖了,那雄的也戴不了哩!”着还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江春与徐纯皆被她逗笑。

    “这还真是一公一母哇?”徐纯好奇问起来。

    “喂!大愣子你会不会话?甚叫一公一母,这叫雌雄双姝,胆敢惹我江胡雌雄双姝,定让你晓得雌雄双煞的厉害……”完仿似觉出矛盾来,又想不起怎改口了,急道:“这两只真是一对儿的,不信你们瞧……”

    着指了指自己镯子接头处,那是一条爪甲鳞须俱全的龙形,开口处在那龙口处。而江春的却是一只尾翅俱全的凤,尤其那凤眼栩栩如生……确实是不同的。

    江春愈发感动了,这胡沁雪平日虽粗心直率,但她一旦细致起来,真是件棉袄呢!

    “谢谢你,好姐姐。”江春真心诚意感谢道。

    “嗨,这多作甚,你喜欢就好啦。”胡沁雪有些难为情。

    倒是那徐纯,见她二人终于将眼睛从镯子上移开了,方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道:“嗨,黄毛丫头,沁雪你平日爱瞧话本子,我也……也不知该送你个甚,就找个话本子作贺礼吧,恭贺你终于十二岁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若找不到嫁的,我可与你牵线,就是我二堂伯家的徐统……”

    江春只将注意力放到了后半句——他二堂伯家的徐统?

    是的甲黄班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头猫嫌狗厌的“徐饭桶”吗?他二堂伯家的?那也是徐家旁支咯?

    见江春愣着不话,徐纯以为她没想起是谁来,恨铁不成钢道:“就是总跟在我后头,话声如洪钟那个啊,平日是最能吃的,冯毅几个叫他‘徐饭桶’的!想起了不曾?”

    江春很想对着乱点鸳鸯谱的徐纯翻个白眼,她压根就记不清他长啥样好吗?不过他外号倒是记得的……对不住了少年,不是故意要叫你这外号的,江春在心内愧疚。

    好在胡沁雪却将徐纯给推开了,怒道:“徐饭桶那傻子?你居然将那般饭桶人物介绍给我好妹妹?喂!你可真是眼瘸啊?”着还假意要看看他眼睛是否安好。

    徐纯却是个实心眼子,急忙解释道:“哎,你们莫生气啊,不是我乱哩,是他真爱慕你哩……他可了,第一次见你就觉着你是个与他一般能吃的,果然在饭堂观你见肉如见钱哩,还道他阿嬷就要与他找个娇娇弱弱的娘子,他看不上哩,就心悦你这般能吃的,以后定也会好生养的,定是子嗣不愁了……不信你们可去问我大哥!”

    意思是徐绍也知道这事……不过江春还想感慨一句:当真是吃货相吸吗?她当初一见他那个子也觉着定是个能吃的嘞!

    江春想着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她还真有爱慕者啊,虽然……嗯,虽然这爱慕者不是她的菜……但能被人喜欢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哩!

    于是胡沁雪就有些担忧:春妹妹不会真是看上那饭桶了吧?她该如何阻止?在线等,挺急的!

    倒是徐纯松了口气:看吧,饭桶,哥哥对你好吧?还帮你牵了红线哩!待家去那话本子就该借我瞧了吧……

    着就有些迫不及待,只恨不得插上双翅膀飞回家去,急着将手中那话本子塞进江春手中。

    江春低头一看,差些笑喷出来——《谁谓女子不如男》,那可是她写的第一部话本子!

    若手中有手机,她定要上知乎发个话题——别人在不知情下将自己写的送给自己作生日礼物是怎样一种体验?

    见她盯着那话本子瞧,徐纯得意道:“沁雪你喜欢看话本子,懂得许多话本子中的道理哩,但这个你铁定没瞧过,据前年就出了哩,后来我还未得瞧嘞,官府就将那书坊查封了,道是他做犯法买卖哩”

    “这话本子可就成了绝品了,多少书商到处求买求着影印哩!我这本还是找了好些人才买到的首次刊行本哩!你可得好好爱惜着瞧,损坏了就再买不到哩!”那愣子还十万分地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

    又指着封皮上的“金江笑笑生”几个字道:“你们瞧,这著者叫甚‘金江笑笑生’,定是咱们金江人哩,听还是个娘子,只不晓得到底是何人……那般手笔,定是我们男学生知己哩!”似乎颇为遗憾的样子。

    江春好想:少年,不消遗憾,你们神出鬼没神秘莫测神乎其神的男学生知己“金江笑笑生”远在天边就近在眼前哩!

    然而他听不见她的心声,炫耀过几句就闹着要出去了,江春与胡沁雪自是使他去学寝司禀报一声就走了。

    剩下江春两个,拿了那话本翻起来,她倒是不想给胡沁雪瞧见,怕教坏丫头,先眼疾手快抢过话本子,凭着记忆,翻到曾经强行开过车的地方,检查了一番,见车早不见了,连车印子都见不着个,看来这本定不是首次刊印的版本了……徐纯那大愣子又被人哄了去!

    她也不知该甚好了。

    谁知胡沁雪却是个好奇心重的,自己拿过本子去就先翻起来了。

    见是个富家公子恋上花娘的话本,还撅着嘴道了句:“又是这种败家子的故事,这些话本真没意思,写来写去就这些陈词滥调!”

    嘴上虽抱怨着,但翻话本子的手可没停下来,几下就将前头曹可成娶刘仙儿的部分瞧完了,免不了要叨叨两句“这厮委实可恶,自己在外沾花惹草还敢娶亲,那刘仙儿好生委屈,要嫁与这般烂泥人物……”

    待看到曹可成老爹撒手西去,她又叨叨“去了好,省得被这不孝子气出病来”。到曹可成道出实情,那埋在床下的五千两银子已被他偷出去换成了灌铅的,姑娘气得跺了跺脚,骂道:“早晓得你爹老倌就你个独儿子,甚都得留给你,你还有甚偷着使的必要?现可糟心了吧?”

    江春在旁憋笑,心道,还没到你气愤的哩,你这气愤发作过早咯!

    果然,再瞧到曹可成居然要将正头娘子给卖与狗肉朋友,气不一处来,跺脚恨不得将那地板跺出个洞来:“这厮委实可恶?居然要将娘子卖与他人?他娘子不会去报官哇?咱们大宋律法中嫡妻可是不能买卖的,他可是昏了头?或是这‘金江笑笑生’是个不识律法的?”

    江春一看这架势,“我就是‘金江笑笑生’”这话却是怎也不出口了,马甲可得护紧了!

    待看到赵春儿心甘情愿供养着曹可成吃喝玩乐,丫头又恨铁不成钢:“这花娘倒是有两分情义,只养个废物有甚用处?她也忒笨,这种男子就该将他扫地出门!”

    “啊?!他居然敢将春儿的赎身银子拿去买酒吃?天爷哪!他还有脸哄春儿是被刘仙儿骗去的?这厮好生无耻!哎哎呀!不行了,姑奶奶要被气死了!这‘金江笑笑生’到底是怎写的?她会不会写啊?这都是些甚粪草?!气死姑奶奶了!不瞧了!”

    只见她将那话本子一摔,起身喝了口水,润润口,找回两分精神来,又开始骂道:“春妹妹你瞧见了吧?还这笑笑生如何呢,写得都是些甚鬼东西,怎能写出这般无耻可恶的男子来?”

    江春愈发护紧了马甲,忍着内心满头黑线,心虚道:“胡姐姐真是个嫉恶如仇的娘子哩!只是这世间男子比这无耻的亦不在少数,你觉着这著者夸张,那是因你身边所见男子皆是光明磊落的正经人,其实在你未见过的地方,这种男子不知在坑害着多少好女子哩!”

    胡沁雪将信将疑:“真是这般哇?你可见过?”

    江春坚定地点点头:“自是听过一些的,我们村就有哩,家中有两文余钱了,只恨不得用那正头娘子当牛做马,好娶门娇娘家来享福嘞!”

    就是那姑父蒋二,不也是这种人?嬢嬢江芝为他蒋家起早贪黑,为他前程求爷爷告奶奶,他却能背着江芝与寡妇牵扯到一处去。要颜色,江芝也够好了,要本事,相信蒋家三个媳妇里就她最能干了……但男人要负心起来,与原配漂亮能干与否好似无甚干系。

    江春虽然也不喜江芝样样运筹帷幄,将江家几个老实人耍得团团转的猖狂样子,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是同情她的。

    倒是那胡沁雪,听江春这么一解释,似乎也不能全怪著者,她只是太写实而已,想想又舍不得那故事,还是捡起话本又接着看。

    江春黑线:骂过还能接着看的,果然是真爱了!心内却又有些窃喜,颇有两分自得,嗯,看来我这业余写手,写得也不是那般差劲吧!

    果然,看到那赵春儿找了刘仙儿当面对质,发现曹可成才是从中作梗的,俩女子将曹可成臭骂一顿。胡沁雪居然将原文给大声读出来了:“刘仙儿娇着声道:这厮最是可恶不过,春儿妹妹好生良善的娘子,却被他坑害至斯,该让他那物生了疮才是!赵春儿指着她笑答:好个嫉恶如仇的好姐姐哩!只咱们舍了这癞子,好生过到一处去,并蒂莲花再香亦是香不过百合哩!”

    “嗯,这有些怪异,怎并蒂莲花香不过百合?这是甚意思嘞?”丫头托着脑袋不解。

    江春清了清嗓子,有些为难道:“嗯哼,这是,那种,你好生瞧瞧,后头怕是有嘞。”她不知该如何解释“百合族”与“蔷薇组”以及“耽美”,这可没法子跟她个古人解释清楚啊。

    “啊?!还可这般?原来女子之间亦可有这般情思?那……那男子可怎办?女子皆喜欢百合去了,那男子可怎办?”丫头也倒没觉着羞臊,只是好奇居多。

    嗯,这个,“就让他们自个儿玩去吧。”

    丫头眼前一亮:“这刘仙儿与赵春儿好做了一团,那我与春妹妹是否也能如她们一般……”

    江春一阵恶寒:姐姐不喜欢你这丫头啊!哦,不对,是姐姐还是只受男性荷尔蒙吸引啊!再了,我要敢与你……那徐纯还不得给我下天涯海角追杀令?

    江春被内心罪恶感充斥着:自己写这种话本子,可会教“坏”女娃子啊?我初衷只是女儿当自强,并不是……唉,算了,反正管她喜男喜女嘞,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若要靠看个话本就学坏,那官府衙门里的监牢可就不够用了……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是听到阵敲门声,那还拿着话本子兀自回味无穷的胡沁雪没动静,江春只得去开了门。

    外头站了个不认识的女学生大声问:“你们哪个是江春,学馆外头有人找哩!”

    完不待回话就扭着身子走了。

    江春望望外头已将近黑透了的天色,暗自奇怪:这时候还有谁来找?难道是家中出了甚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