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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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春在床上连着躺了一个月,终于二月十五要吃满月酒了。

    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出门,江春可谓是心绪飞扬了。一大早的,刚隐约听到两声鸡鸣,身旁早没了窦元芳身影……她就睡不住,自个儿起了身,见隔壁床上的胖妞睡得安安稳稳,嘴角挂着丝亮晶晶的口水。

    这丫头,倒是能吃能睡!

    江春梳洗过,才换上件大红洒金牡丹的衣裳,床上的胖妞就“哦哦”哼了两声,她倒是不怎哭,只用“啊啊哦哦”来提醒大人。

    江春忙拦住要去晃她床的珍珠。既醒了就让她起罢,晃着晃着她又迷迷糊糊睡过去,白日睡多了夜间就不易入睡,她这当妈的有些熬不住。

    果然,丫头已经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嘴了个秀秀气气的哈欠。

    江春将她轻轻抱起,换了尿布,喂过奶,穿上同样大红洒金牡丹的衣裳,包裹严实了方往祖母院里去。

    母女两个换衣裳折腾了一会儿,在门口将好遇见练武回来的窦元芳。

    只见他额上有层细汗,一身青绿色短衫扮,衬得皮肤黑黝……江春扶额,只要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这家伙穿衣裳又是拉到哪件穿哪件,只端看当日摆柜子里最上头是哪一件了。

    元芳却不知妻子心内吐槽,只望了她一眼,皱着眉道:“外头还凉呢,怎起这般早?”着就接过珍珠臂弯里的闺女,使她回房拿件披风来给妻子披上。

    胖妞脖子还是软的,他已能熟练的一手托住她屁/股,一手托住头颈,稳稳的抱住她了。

    江春见他看看自己露出的黝黑手臂,又看看臂弯里闺女白胖的脸蛋,老怀甚慰的感慨了句:“幸好闺女像你。”

    江春噗嗤一乐,这丫头本就胖了,若还像她爹黑……那完了,她得替她准备一笔巨额嫁妆了!

    元芳见妻子笑靥如花,大红的衣裳将她面色衬得愈发白皙细腻,略微丰盈了的脸颊,在低头笑着瞧闺女时会看出双下巴来……真似一朵饱满多汁的花儿……

    今日就是十五了,元芳红了脸,只盼着快些到天黑才好。

    几人才进了屋,窦祖母嘴里嗔怪着“怎今日就出来吹风,担心日后落下病根来”,手里却极快的接过胖妞去,问“圆姐儿可吃过奶了?”“圆姐儿今日这衣裳好看,让阿阳再给我乖孙女做几身旁的花色,咱们日日不重样的换着穿……”

    江春在旁听得笑眯眯,嘴里应和道:“那这丫头可有福咯!”

    “我窦家闺女,就是要比旁人好!”窦祖母这句“豪言”惹得众人笑起来。

    但笑过之后,窦祖母又问江春:“她还是不肯吃旁人的奶?”

    江春羞愧的点点头。

    这丫头真的太挑嘴了,这一月来换了不下十个奶母来,也不知她是闻出来?听出来?还是怎么发觉的,反正她就是晓得那不是亲娘……不是她亲娘的她连尝都吝啬于尝一口。

    江春比哪个都发愁,她这身子年纪还,现日日汤汤水水补着,也才是将将够她吃,往后孩子越来越胖,胃口越来越大,哪里还够她吃?

    这种“我闺女马上就要断粮了”的危机感,令她即使发现自己生了双下巴也不敢减肥,就是发现去年的裙子紧得穿不下去,她也不敢少吃……这种母亲的责任感,只有真正做了母亲才能体会。

    “罢了,既如此,那也无法了,待圆姐儿四五个月了给她吃点米汤先垫垫吧。”

    江春应下。

    其实像羊奶牛奶这些动物蛋白,江春也试过,将它们煮得透透的消毒,再加少许水果矫味,倒是能哄着吃下去。只是吃了没好久,就拉了两回肚子,众人再不敢给她喂了。

    过圆姐儿的吃饭问题,祖母才起今日满月酒来:“娘娘昨日遣人来,今日她来不了,让元芳去接了蝉哥儿出宫来玩两日……你估摸着用了早食就可以去了。”

    元芳应下,这是皇子第一次出宫来外祖家,还要住两日,定要千万谨慎才是。

    “你母亲那头,我已使人去请了……是让她在府里住几日还是怎,由你做主了。”

    窦元芳不吭声了,只脸色冷淡,好似那个青灯古佛两年的人与他无干一般。

    窦祖母叹了口气,晓得这些话他不爱听,但该守的人伦大理还是不能丢了,继续道:“张家那头,我让阿阳去一声,他们来便来,不来便罢。”

    因今日满月酒也是圆姐儿上族谱的日子,甭论张宪两口子对元芳如何,但他们终究是圆姐儿的亲祖父母,请他们来,倒不是邓菊娘“宽宏大量”,只是给圆姐儿做脸罢了。

    窦元芳自也想到了这层,冷着脸应下。

    几人用罢早食,窦元芳回房换了身衣裳进宫,江春又抱了圆姐儿回去,喂过一回,放她在摇篮里躺着,自己拿了本地理志在旁一字一句的读与她听。

    这丫头也是怪,估摸着是胎教的关系,对那本快被翻烂了的地理志格外痴迷——母亲轻柔的慢慢的念着,她也睁着大眼睛听着,待听得累了,个哈欠就自个儿睡过去了,也不消大人又抱又哄的。

    江春这才将书本收了,开始又蹲又跳的运动,待动得出了一身汗,洗漱一番,去陪着祖母用过午食,忙回屋来,见闺女果然又醒了,赶紧给她提供“粮食”。

    待喂饱了丫头,给她竖着身子拍拍背,了个的奶嗝出来,院门口就开始有人话了。

    “你声些!”这是淳哥儿有意压低的嗓音。

    “嗨!我是堂堂男子汉,又不是你妹妹那胖丫头,哪里就会像你,跟个姑娘似的……诶不对,你妹妹那般胖,等她长大了比你还像个男子汉呢!”话得语无伦次,这把男娃嗓音江春也没印象。

    “嘘!我妹妹正在睡觉呢,莫吵到她。”淳哥儿也不与他计较,只嘱咐他声些。

    那男娃却折腾上瘾了似的,淳哥儿越是叫他声些,他越是要故意学着大人粗声粗气话:“切!怕啥?她又不是你亲妹子……老实,淳哥儿你可是怕你后娘?她对你可好?可有拿针扎你屁/股?你与我声了,我保证不出去。”

    江春也不出声,带着好奇,让珍珠也不要吱声,竖着耳朵听淳哥儿会如何“评价”她。

    “你莫胡,我……我母亲待我可好,妹妹……圆姐儿也是亲妹妹!”估摸着是紧张,得结结巴巴。

    “切!还母亲呢,她啊,我都听了,就是大理来的农家女……你知道农家女是做什么的?就是给那些地主老财当妾的!妾你知道罢?”

    淳哥儿不乐意了,正色道:“瑞哥哥慎言,夫子道‘不以出身论英雄’,母亲就是母亲。”江春颇为感动,这子倒是会替她话。

    只听越来越靠近房门的淳哥儿又补充了句:“瑞哥哥也莫张口闭口‘妾’了,若是杨姨娘听了,不知该有多失望。”

    江春就心内一暖,这孩子……

    瑞哥儿是隔壁二房的独苗,虽被二老夫人宠着作嫡子般的教养,但终究是个姨娘养的。而他生母杨姨娘也是个不省心的,三天两头要与正房娘子吵闹一回,二老夫人也乐见不亲近自己的庶子不安宁,倒是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果然,那瑞哥儿就不爽的“哼”了声,想要大力推开门,将圆姐儿吓一吓。眼见着门口两个武婢阻挠不及,淳哥儿情急之下就拽了他一把,两个孩子都跌坐地上。

    珍珠这才开了门,在瑞哥儿张口大哭前将他扶起来,哄着他进屋吃果子。

    淳哥儿见母亲就站在珍珠身后,有些局促,又有些愧疚的道:“母亲,是儿不好,未将瑞哥哥劝住,还害他跌了一跤。”

    江春只觉心内柔软异常,这个孩子……从未见过自己母亲长什么样,从未有人如他期待的待他。

    自己也只是有保留的将他当个孩子来养,出于善心对他多有照顾而已……有了圆姐儿后,江春才知道自己从未将他作亲儿对待,只心着,谨慎着……他可以是从未享受过母亲的关怀了。

    但,他依然有一颗的维护她这个“母亲”与“妹妹”的决心。

    江春突然就愧疚起来,她那略带功利的态度,对上他的赤子之心,突然间就不敢看他眼睛了。他眼里有太多的关于“母亲”的期待,不再只是单纯的称呼而已。

    这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好像是去年她刚发现怀上圆姐儿那日,情急之下的他叫出几声“娘”来。

    江春突然就上前去,搂紧他,将他拢了扑在自己怀里,八岁的他居然也才比她腰高那么点……这一年来,只顾着体会做一个真正的“母亲”的感觉,却忘了早有一个孩子真视她为母。

    淳哥儿愈发不知所措了,略微挣扎了两下,见母亲真将他搂得紧紧的……嗯,母亲身上气味真好闻……嗯,母亲怀里好暖好软……嗯,那就让他也感受一回圆姐儿才有的待遇罢。

    家伙就这般扑在江春怀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动,母亲就回过神来,将他给推开了。

    “淳哥儿我儿,你没错,做得对。”对这等不知好歹的熊孩子,一顿也无妨。

    “只是,从明日开始,跟着你父亲练武吧,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将他踹倒就行了,莫将自己也弄跌倒了。”

    嗯?

    淳哥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母亲……这是……鼓励他瑞哥儿?

    江春笑眯眯的点点头,鼓励道:“对,就是你想的这样。”你爹是窦十三,你姑奶奶是当朝皇后,你的表叔是未来皇帝,对这等熊孩子,就用你们孩子的方式收拾他吧——一顿就好了。

    淳哥儿突然就咧开嘴巴,笑得又得意又骄傲,嗯,好像,从今往后,他也是有母亲撑腰的人了呢!

    想着愈发将脑袋挨在母亲腰间蹭了蹭。

    于是,窦元芳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孩子扑在母亲怀里,心翼翼的蹭着;而母亲,正用手温柔的揉着孩子的脑袋。

    “嗯哼”

    窦元芳轻咳一声。

    淳哥儿这才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对着父亲行礼,窦元芳也未再“不成体统”的话,只点了点头,问他“书可读过了?”

    淳哥儿一五一十回答“已学到《中庸》了”,元芳不置可否,又点点头,道:“来见过十一皇子。”

    原来他身后还跟了个儿,还两岁不到,估计是闹着自己下地玩耍,红姑与另外几个宫女内侍左右护着他,如临大敌。

    淳哥儿这才与被珍珠哄好了的瑞哥儿一道,给不点皇子行礼。只是,熊孩子瑞哥儿自从见了窦元芳后就两股战战,请过安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溜走了。

    两个孩子进了屋,圆姐儿就在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又睡着了。

    江春使珍珠去洗了一碟新鲜的草莓来,那是江家在城南庄子上自己种的,因苗种价格昂贵,江家怕血本无归,也不敢多投入,只在土壤肥沃、地势阴凉之处实验性的种了两凹来。

    哪晓得才一年功夫,居然也就结出果儿来了。红通通的,虽只元芳大拇指大的个头,但因着未施多少肥,没过农药,又是自然熟了的,酸酸甜甜,极得两个孩子的心……才三两下就将一碟草莓吃没了。

    江春正要使珍珠再去将剩下的全洗了来,门口又有孩子着话来了。

    淳哥儿第一个去迎上——“舅舅你们来啦!快进来吃草莓……唔,被我们吃完了……”

    “草莓?!我们也有哩!”这是军哥儿在答应他。

    “看!这是文哥哥家里摘来的草莓!”留姐儿第一个跑进屋来。

    江春失笑,原来是高氏见淳哥儿喜欢吃,又让江老大去摘了一篮回来,先让文哥儿几兄弟送来。而高烨家的留姐儿……自去年见过文哥儿后,就自动成了他的跟班,横竖问“文哥哥你骑过大马不曾?”“文哥哥咱们哪日去玩蹴鞠罢!”

    惹得文哥儿与姐姐埋怨——“那丫头闲话怪多哩!”

    江春可不想告诉他,那是女孩喜欢同他玩耍哩!

    江家几个孩子刚开始晓得那年纪最的男娃是皇子时,也有些拘束,不知该如何同他玩,倒是淳哥儿这个“老好人”在中间,着着也就玩到一处去了。

    中途圆姐儿醒来,几个孩子又一拥而上“看妹妹”,这个叫她“圆姐儿”,那个叫“十五”,留姐儿偏爱逗她“八斤”“胖妞”……唧唧喳喳就停不下来。

    江春看着那鲜香的草莓,只觉垂涎欲滴,只是她知晓自己脾胃,不敢生冷不忌肆意妄为,只让珍珠看好了几个孩子,自己去祖母院里帮着张罗晚间酒席。

    时辰还早,来的客人也不多,其实也不消她如何张罗,只陪着先到的几个本家,聊聊闲罢了,中途又回房去张罗了嗷嗷待哺的圆姐儿两回。

    没好久,武功侯府、胡家、江家、高家、工部尚书等交往频繁的几家都到了,还有些江春也不怎叫得出名字来的人家也来了,大家提议着“怎不瞧瞧咱们的圆姐儿”,江春忙笑着领众人往同德院去。

    路上居然也遇到刚回府的大秦氏,她只独自个冷冷清清的站在同德院外,听着里头孩子玩闹声。

    有个妇人就奉承道:“窦夫人也家来了,看夫人见了自己孙子孙女,都欢喜成啥样了!”

    王氏几个跟着附和。

    江春忙上前给她请安,道:“外头风大,母亲屋里请,圆姐儿晓得祖母来瞧她,都不知怎欢喜哩!”

    大秦氏这才略微不自在的笑了笑,避过江春伸过来搀扶她的手,自己一马当先的进了院。

    江春也不以为意,请了众人进屋。

    众人见了十一皇子在,又行了礼,待折腾完毕,圆姐儿又开始哈欠了。

    大秦氏对上前请安的淳哥儿视若无睹,只抱起正哈欠的圆姐儿,神色激动的在她脸上亲了又亲……虽然将丫头亲得“啊啊”几声躲不过去,但江春觉着,此时的大秦氏,终于有点“祖母”的感觉了。

    只是,她对淳哥儿……江春不得不想起那年的事,她居然是毒害淳哥儿的罪魁祸首,委实令她意外。

    “哎哟!要我啊,这白胖的圆团子才招人喜欢,翰林张家前几日也生了,生下个瘦不拉几的子来……哎哟!你们是没见着,都不像足月生的孩子。”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他们家啊……啧啧啧!”

    江春不喜欢这种捧圆姐儿还要踩旁的孩儿的行为,在任何一位母亲眼里,自己孩子都是最好的,哪里喜欢被贬低了?只转移话题,起圆姐儿趣事来。

    眼见着大秦氏都抱了孩子好大会儿了,江春怕她手酸,几次伸过手去接,都被她避开去。有那几个见缝插针奉承的妇人,就笑着道:“瞧瞧,瞧瞧,咱们窦夫人多稀罕孙女,抱了就舍不得放手哩!”

    恰在此时,门口就有一把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可不是,窦夫人现可是只稀罕孙女,不稀罕孙子了呢,唉,可怜咱们淳哥儿,人是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见的,他还有个后祖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