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法无边
轰轰
电闪雷鸣,窗格被狂风狠命地摇晃,佛龛前的烛火颤颤巍巍,明灭的烛光中那神像的面容缥缈幽异。
蒲团上一个少女佝偻着腰跪伏着,一身素锦云纱衣裙皱巴巴,带着残存的湿意。
少女脸色苍白,几绺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双目紧闭,嘴唇乌紫,整个人趴在冰冷的地上,显然已经晕厥过去。
一阵疾风,门开,烛齐灭
狂风暴雨,像是拼了命一般,一时间佛堂门窗一个接一个被吹开,潮腥的雨水溅了进来。
闪电在夜空中扭曲,霎时佛堂被照亮,偌大的佛像下方那的身影却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
没过多久,雨势终于了一点,才有掌灯的仆人走近。
“哎,一晚上被这雷雨声搅地困不好。”一个童仆打着哈欠推开门。
“谁不是呢这雨恁地吓人,还未入夏就像筛豆子似的南方今夏恐怕不好过哦”老仆慢吞吞地就着中的火烛将佛堂门口的烛台一一点燃。
“老张,你看,三姐似不好了”童仆吓得拉了拉老仆的衣袖,那素衣的少女人事不省,面若金纸。
昨日之事情早已传遍了。
这不,三姐被罚跪佛堂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似乎被人遗忘一般。
老张提灯近前一看,心中也暗道不好他颤着探了探鼻息,真的没气了
阿来哇地一声哭起来老张也心慌地叫道,“快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去”
两人都慌忙跑出去。
佛堂中,灯火奇异地摇曳,像极了某种律动。
那匍匐的素色身影竟微微地动了一下。一双眼睛突然睁开,瞳光冰冷却又似淬着烈火,若幽冥让人不寒而栗。
渐渐地少女抬起身躯,坐直了身体,怔怔地望向眼前的佛像。
“我,是死了么”
少女慢慢站起身子,那浑身酸痛的感觉让她惊地无以加
她没有死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睛没有瞎,双白皙灵活
身体尽管孱弱,可也是完好的,没有遭受剜腹去子的酷刑。
环顾四周,幽静的佛堂里飘溢着淡淡的烟香,再不是那漆黑肮脏的柴房。
难道,她只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么她云家阿蘅其实从不曾那般悲惨
可是
那被人砍断脚筋任人凌辱的仇恨,那被最亲最爱的人背叛,剜腹去子的惨烈疼痛,那么深刻地烙在她的灵魂里,哪怕回想起来都会痛的颤抖。
心口冷不丁一阵剧痛。
这哪里是梦
一滴泪,终于滚落
云蘅隔着泪水看那尊佛像,满面悲悯含笑洞察众生
一声空雷猛地劈在夜空,发出巨大的轰鸣
突如其来一道闪电,直入人间最晦暗处
云蘅几乎站立不稳,佛像光滑的金身于明亮的烛火中映出她少女的容颜。
那,竟还是自己,少女时的云蘅,清丽稚气的容颜,却有一双沧桑苦痛的双眸
原来如此
云蘅流着泪却大笑起来,原来真的是佛法无边么
原来,九天神魔到底听到了她的怨恨
她,竟复生了
云蘅垂下头,双紧握,身子剧烈的颤抖。她慢慢地跪坐下去,黑白分明地大眼睛盯着佛面,看了许久
这一世,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你,又待如何
那双眼瞳中火光幽异,慢慢沉淀成比此夜还深沉的晦色。
熙熙攘攘的人声,杂乱的脚步声在这雨夜里格外明显。那一瞬间云蘅眨了眨眼,敛去眸中的冷焰,重新趴伏在地上。
“我的儿啊”
杨夫人哭喊着,带着一群人冲进来。
然而冲过来抱住云蘅哽咽不成声的,却是卿娘她的生母。
“阿蘅”
卿娘紧紧抱着女儿冰冷的身躯,“阿蘅,你真的忍心丢下我吗”哭声凄苦破碎,悲恸到极点
“卿娘,你快让开,叫大夫再诊治看看”杨夫人用帕按了按眼角,毕竟是府中姑娘,今夜出了这样的事,她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大夫过来一个庶女死了不要紧,可因惩戒在佛堂中猝死,这出去可是极不好听的
云家最重声誉,老爷正要升迁,莹儿在阆苑也正是得人心的时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杨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平日柔弱顺从的卿娘此时却紧紧抱着云蘅的身体,秦大夫叹了口气,也不勉强,只提起落在地上的胳膊,轻轻地搭上,听了半晌,“夫人,快快放下,姐还有活气”
卿娘一听大喜,“真的”连忙将女儿放平在地上,“大夫,求你救救三姐”
秦大夫连忙拱,“老夫定会竭尽全力。”
一番急救后,云蘅慢慢睁开眼睛。
“好了”秦大夫收了针,“三姐只因体虚又受了风寒,暂时闭气罢了。”
云蘅默然无言地看着周遭的这些“故人”,一双眸子清凉如水
杨氏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阿蘅这孩子,不过是惩大诫跪一跪佛祖,怎知闹出这一出,可是把母亲吓坏了”杨氏顿了顿,却无人接话。
今天这丫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光呆愣着不动,卿娘也只知道流泪。
杨氏干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今儿可不必再跪了回去好好将养一番。只不过要谨记今日的教训,孝悌友爱这些道理,咱云府中姐是定要谨记在心的,以后要三省己身切勿再没了规矩”
这一回,卿娘连连称是,杨氏领着一干仆妇转身便离去,临走之前杨氏的目光与云蘅对上,只觉得那双眼睛冷冷沉沉的,竟半分不似这三丫头平日里模样,心里虽咯噔一下,却只道是昏厥之后痴傻的模样,并未太过在意。
后半夜,大雨又下了起来。
雨打在屋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房里一片静寂,火烛摇曳,空气地弥散着安神香的气味。
“阿蘅,好些了么怎么,一直不言语”一双冰凉却柔软的抚上她的额头,携着某种异香,竟叫她不出的舒服。
云蘅将头偏向声音的来源只一个动作便似让她的脖子断了一般。
直到这时,她才能好好地看看前世的娘亲这个叫卿娘的女人,虽年近三十,却肤白胜雪,眉眼多情,眉尖若蹙似有化不开的轻愁。
云蘅怔怔地瞧着良久,眸中翻腾着哀伤痛楚遗憾,“娘”
她自幼听信府中谣言,与生母生分至极,即使相见也唯恐避之不及。
直到十四岁那年娘亲带着未出生的弟妹早逝,她也未曾和娘亲有过几回亲近
很多年以后,沙场冰凉如水的夜里,云蘅也曾梦见过有一双轻抚她的鬓发,柔软如云的调轻哼在她的耳边。
那早已埋葬在记忆里的温暖身影,竟能再次出现在身边,心头的悲恸几乎要让她嚎啕大哭。
可云蘅却只是紧咬嘴唇,鼻翼翕动。
卿娘吓了一跳,足无措,“阿蘅,你,你怎么了我做错了么”
“卿夫人,药汤端来了”一个软软的却清亮的声音响起。云蘅朝来人看去,泪眼迷蒙之间却又看到故人,“玉梨”
前世未央宫里,她中了凌希烨的毒而软瘫在地,玉梨为了护她惨死于云紫莹的刀下
那场景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眼下这扎着桃髻容色鲜亮的少女不是玉梨是谁
云蘅看看卿娘,又看看玉梨,一时怔怔的。
“都还在,真好”
玉梨比云蘅大两岁,却大人一般安慰她,“姐,没事的,我和夫人都在呢”
是啊都在啊
雨已停歇,天光灰蒙。
“把药端给我吧”云蘅哑着声音,一碗药早已凉透
玉梨连忙跳起来,“姐,我再去热了来。”
云蘅吸了吸鼻子,“无碍”
她一接过药,咕隆大口吞完,只用背抹了抹嘴唇,再抬眼却发现卿娘和玉梨面上都有些诧异之情。
是她太粗鲁了
多年军旅生涯早已磨灭了她女儿家的仪态气质,现如今她还得桩桩拾起。
“我这是怎么了”
卿娘紧张地摸摸她的脑袋,“阿蘅,你别吓娘啊,你不是和二姐打架不心落水了吗”
落水
她皱着眉头在回忆里寻摸着,记起来了,不大不的一桩意外。十四岁那年她和云兰蓉打嘴仗,明明是被推进河里,当时吃了不少水发了好几天烧以至于后来落下肺疾的后遗症,而这件事却被人传成她欺负云蓉,落水是咎由自取
云蘅冷笑一声。原来,她重生到了十四岁
不久以后她将要及笄,次年娘亲难产去世,她云家阿蘅许婚于凌希烨。
“娘,你怀孕了没”
卿娘脸一红,“你,你甚”
那不太娴熟的官话,尾音总是习惯性地扬起。羞怯之下那尾音更是有些发颤,那雪白的脸颊上漾其红云,更是美不胜收。半天羞涩地低着头,吐出一句,“没有啊老爷许久未来了。”
云蘅放下心,那就好。
那样的祸端一世就够了,她不相信前世云洛成会不知道她被害死的内情。
重生这一世,她定要好好筹谋,让那些曾害她欺她骗她的人都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