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邺城游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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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这雨下起来,也让天气陡然又冷了下来,闹市的酒肆之中,贺若弼独坐窗前,自饮自酌,他已经将家眷安顿好,接下来就是报考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刚刚报名完,走在街上,天上就下起雨来,看这阵势,到明日天明也是不会消停的,贺若弼无法,只得到这家客店之中饮酒憩。

    此时黄昏已经过去,窗岔开露出的一角天空,深黑之中透着淡淡的蓝,泥土的腥气已经被大雨冲去不少,贺若弼就着一碟菜,喝着黄浊的醇酒,回忆起自己的过往,不由得觉得恍若隔世

    贺若弼勋门世家出身,其父是西魏、北周的武将贺若敦,以武勇善战而闻名,屡屡与南朝大战,保国祚安稳,然而就是这样一员大将,最终却因为言语之间冒犯了大冢宰宇文护而被逼令在家中自尽,那个时候贺若弼已经加冠,那一天贺若弼记得很清楚。

    大冢宰的命令下来之后,父亲遣散了家中的僚佐,把自己关在房门之内,饮下了毒酒,贺若弼撞开了大门,看见他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挤出一抹笑,对贺若弼,他这一生最大的志向就是平定南朝,然而却实现不了。他还,他就是因为这张嘴而获罪,让贺若弼从今往后谨言慎行,而后就咽下了气

    贺若弼想到这里眼眶微红,这是他从崇拜、视若天柱的父亲啊!宇文护那老贼却无视其父的功绩,杀就杀,贺若一门为宇文氏拼死效忠,最终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得到!

    贺若弼饱读诗书,见识广播,而且勇武过人,自认可以撑起贺若家的门户,他只需要一个会,然而就是连那么一个会,他也找不到,满朝权贵,也只有一个齐国公宇文宪愿意征辟他,如今连宇文宪这么一个最后的指望都被丢进了大牢之中,贬为庶人,他的出路被堵死了,他心内彷徨无比

    直到他听投降齐国的表兄杨素大获齐主信重,他心中这才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杨素和他们贺若家有亲缘关系,贺若弼得要称呼杨素的父亲杨敷一声舅父。

    汾州大战之时,舅父杨敷被齐国大将段韶、高延宗擒获,而在此之前斛律光和韦孝宽会战与玉璧郊野,表兄杨素为齐军所俘想不到杨素到了齐国之后居然另有一番遇,伴驾在齐主身侧,一跃成为炙可热的人物,这传回北周朝中也是引起过一阵轰动的。

    就是这条消息给了贺若弼一丝希望,杨素只是一个纯粹依仗武勇的人,虽然粗通文墨,但不如他,如果连他都能占得如此大好前程,那他贺若弼又为什么不行呢?

    而后他更加积极的打听关于齐国的一切,听齐主给那两个叛周归齐的鲜卑部落酋领优待,又听从前被齐将娄睿俘虏去的周国膘骑大将军杨檦如今在燕州掌兵,权同刺史

    这,给了贺若弼越来越多的信心,他最终决定抛弃北周投奔东边的齐国,宇文家待贺若家凉薄至此,还有什么好再为他们效命的?贺若弼冷眼旁观、对比两国前途之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齐国这些年虽然国势衰颓,被北周压着打,但齐主高纬掌权之后,一改前朝弊政,整顿朝野上下,而且大纰任用汉人世家出身的官员,大规模的赈济灾民,充实府库、军备,推行法制,这就是明君之姿呀!

    而齐国本身坐拥天下膏腴精华之地,若不是高氏长久以来的弊政使得齐国积弱,又怎么轮得到北周掀起战事?怕是玉璧那边还得每年派人在河面上凿冰呢。

    再看看周国,虽然坐拥关中、巴蜀等战略要地,但毕竟人口稀少,严格来实力并不如齐国,之所以这些年能够稳压齐国一头,一方面是坐拥险关雄城,有恃无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周国推行府兵制,战斗力还是比较可观的,而北齐的鲜卑甲士们战力在急剧退化,除了晋阳六坊的鲜卑百保,周国并不惧齐国。

    但这只是暂时的,因为高齐的老底子就在那里,并不是摆在那里好看的,齐国的人口比周国、陈国加起来都要多,随着齐国的改革深入下去,国势逆转是绝对的,而反观北周,调动二十万兵马就已经是艰难无比,若是倾尽全国之力,勉强可以凑足四十万甲兵,而北齐光是六镇就有超过二十万之众的兵马,若是如北周一般全盘推行府兵之制,并且加速汉化规模,那可以调动的力量想想就觉得恐怖!

    段韶和斛律光在汾州、河东大败宇文护,是不是也可以看成齐周两国国势的逆转掉头呢?高齐有盛世景象,再过二三年,齐国府库已丰,甲兵已足,届时齐主若是西征,周国还能跟当年一样像挡住高欢一样挡住高纬吗?未必吧宇文护怎么能跟宇文泰相提并论?只有枭雄才能战胜另一个枭雄,大周也只有宇文泰可以做高欢的对,而周国还有枭雄吗?宇文邕他还有会翻盘吗?

    贺若弼摇摇头,无声苦笑,纵使宇文邕可以翻盘也来不及了齐主的国策十分狠辣,贺若弼眼光过人,从一些残余消息之中瞥见了未来。对内,齐主逐步将盘踞在朝野地方的鲜卑残余清除出去,选贤任能,推行汉化,致力于改革,抓紧一切时间壮大国力,充实府库,招募士兵,使民生复苏,国家安稳对外,他与突厥订盟,与南朝结好,以战马资源笼络南朝,以财帛器物使夷狄归心,拉拢南朝,意在牵制周国,收拢契丹、靺鞨,意在遏制突厥、高句丽扩张态势,一招招一步步,一步不错,成就了现在这种局面。

    目前这盘棋才下了一半,等齐主这盘棋下完,大势已成,就真正的会形成雪崩之势,四海之内,再无抗,一统南北也只是时间问题。

    有这样的战略眼光,这就绝不是那种吹捧出来的庸碌之君。他贺若弼要名垂青史,建功立业,当然要站在最强大的那一方,贺若弼又不傻,既然总要找一个效忠的对象,他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一个好一点的主子呢?

    贺若弼自负才华,且通晓内政,兵事也精通,当得起文武全才之称,下月考举,就是他一鸣惊人,名动天下之时!贺若弼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一颗心越喝越烫。

    忽然,隔壁的几个士子喝醉了,在那里高谈阔论,云天下如何如何,朝野诸公如何如何,还有的,在那里畅谈国势,推测来日齐国治国安邦的方略,行家一出,就知有没有,一个人的才学见识,通过简单的谈吐就能展露出来。

    贺若弼佯装喝酒,却仔细听了几耳朵,发现这些士子大多都是眼高低之辈,起国家大事仿佛头头是道,却没有几句话是抓住重点的。

    有的国朝失策,年节前契丹杂胡闯祸,事后朝廷不责罚也就罢了,还加以安抚,对契丹诸酋加官拜爵这不对,应该严厉斥责打击,让他们从今往后不敢作乱才是,这些夷狄之辈,鲜廉寡耻,那有什么忠义?唯有以力镇压,打过两三回,还怕他们不自己坐上囚车来向天子告罪吗?

    还有人讨论起国朝大势的时候,天子欲振兴图强,但碍于鲜卑诸卿的压力,不好放开脚,还当朝权贵祖珽和郑宇虽然有治国干才,但缺乏魄力,若是他就如何如何

    简直就是孩子出来的话,幼稚的令人发笑,果然是寒门出身,学问或许有,可这见识委实太浅薄了一些。

    如果贺若弼在考场之中的对就是他们吗,那根本就不用担心,他稳拿第一啊!

    如果他都拿不了第一,那肯定绝对是有黑幕!

    有细雨从窗外飘进来,冰凉的水汽让他喝酒喝的烫红的身子为之一爽,正打算再叫一壶就当提前庆功的时候,有一个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辅伯,真的是你?我的老天

    “我还以为看错了!”

    贺若弼端着酒壶的差点没拿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