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玥会搬走, 第二天果然就来收拾东西了, 开着那辆花店里送货用的面包车。

    而往常这个时候早该去公司的姚清疏还没有出门的意思，穿戴齐整了坐在那头吃早餐, 左手边摆着一份新送到的财经报纸。妆容精致, 姿态端闲, 似乎是恢复了应有的沉稳冷静, 不会再像昨晚那般情绪外露。

    可实际上，所有的淡定自持都不过浮于表面。争吵过后即将结束同居关系的两人，虽不至于像仇家那样怒眼相对, 终归还是余恨难消的。

    她们没有朝对方看去一眼，彼此间也没有任何的言语交流, 只各自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

    林玥不去想待会儿姚清疏要不要上班，自己在这里停留太久会不会尴尬，尽量保持着一个不显得磨蹭的速度按顺序来整理东西。先是零碎的日常用品收纳进背包，再到柜子里的衣服, 鞋子……还有她的照片。

    不过是回归原样而已。她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真正收拾起来，才发现客厅书房，露台卧室, 几乎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有自己生活的痕迹。就像植物已经在泥土里深扎根系, 融为一体, 哪能这么容易理得清楚，剥离得出来。

    每取走一样东西，心里就破开一个洞。

    慢慢地，行李箱还是被填满了。

    林玥开另外一只, 挑走客厅壁架上自己的那些书。书是当初她住进这里的时候就一起带过来的，大多是些花木图鉴，少量几本童话故事，霸占了姚清疏原本仅安放几本学术论著的架子。

    看到姚父数月前寄给自己的那本诗集时，动作不由停了下来。

    数月前的那个闲散午后，也是如今日一般的阴郁天气，她翻开了这本书。姚清疏靠坐在她身旁，轻声念出那个句子后注视过来的眼神像枝柯间因风而动的，模糊摇曳的日光。

    而她昏昏沉沉，轻易就陷入了浅眠一般的惺忪晕眩里。

    林玥咬了咬唇，努力把情绪按捺下去。加快了些速度埋头整理，没发现那边的人在喝咖啡的间隙将目光投过来，捏着杯耳的指节随着她装箱的动作暗暗收紧。

    相对于两人的各怀心事，福丸依旧是没心没肺地闹腾，毛线球玩腻了，便一个劲儿黏在林玥脚边叫唤撒娇。她走一步，它就跟着贴上，越发圆乎的脑袋欢快蹭着她的腿。

    林玥被缠得没办法，只好先去拿鱼干给它的食盆添满，引开它的注意力。

    “快点吃哦。”她蹲下来摸大白猫的下巴。福丸享受眯起眼，一时间忽略了食物，下巴仰起来直往她指尖上凑，最后干脆整个搁在她手上，一边着呼噜。

    “噗。”林玥撤回手，又温柔摸了摸它的脑袋，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漾开了笑意。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叫姚清疏恍惚生出许多错觉。

    仿佛眼前的一切还跟从前一样，还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轻松愉悦的早。她洗漱好坐到桌前，而林玥给她准备了早餐，又去喂养家里的大白猫。然后一边顺毛，一边笑着跟她抱怨它的粘人。

    安宁得让人嘴角不由跟着上翘。

    但是目光移到旁侧的几只行李箱上，那颗触动生热的心又一下子冷了下去。

    姚清疏在林玥看过来的时候转开了脸，拿起报纸，面容淡漠无波。冰冷疏离的感觉比刚才更甚。

    报纸拿反了。林玥看了眼那头似乎在专心阅的人，默默把手里鱼干的袋子放好。

    这会儿天色阴郁，室内也显沉闷，加之这样的氛围，更叫人觉得透不过气。她走过去拉开窗。

    外边露台上的花又变得繁茂了些，结满花蕾的枝子已经伸展到落地窗这头。旁边的多肉架子也满满当当，正是蜕变出美丽姿态的好时节，只不过因为近来阳光稀缺，许多肥厚的叶片都没能染上颜色。

    并不用去数总共有多少盆。太多了，她带不走。

    林玥搭在框边的手指轻轻扣了两下，“这些花……”

    “这些花留给我吧。”姚清疏没有看过来，继续往咖啡里加了一块糖，淡淡地，“我不想这里变得太过陌生。”

    林玥因着这句不想变得太陌生心里刺痛了一下，同时也消了带走福丸的念头。

    “那你也好好照顾福丸。”着从包里掏出那串钥匙：“这个，还给你。”

    扣环上与另外一串配套成对的铜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脆响，在一片沉静中显得有些突兀。

    姚清疏平淡的神情终于在看见这串钥匙后有了变化。

    像是最后保留着的什么都破碎了，坍塌了。她眼里有片刻的放空，随即咬牙忍住那迅速蔓延的酸涩，恨恨地：“钥匙你拿走吧……我会让人把门锁都换一遍。”

    “……好。”林玥垂下眼。停顿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多什么告别的话，拉起行李箱，转身走出了那道门。

    姚清疏定定坐在那里，姿势都未曾改变一下。直到身后走动的声响远离，一切归于平静，挺直的双肩才渐渐松垮下来。

    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水汽散尽的杯面倒映出她失意的样子。

    她蓦地起身走去卧室，翻开床头柜的抽屉。那张邀请函已经被拿走了，她送给林玥的东西却都完好留下。

    真狠啊。

    姚清疏抬手覆在额头，无声咧了咧嘴角。

    因为中秋将至被催促着从国外回来的姚家父母讶然发现自个宝贝女儿身上像罩了一层阴云。

    “怎么这是，公司的事情不顺心啊？”姚清疏的母亲关缡把礼物袋扔给儿子，笑着坐到沙发上揽住女儿的肩，“对了，玥呢？我也给她买了礼物哦，她一定会喜欢……”

    还没完，姚清疏已经转开了脸，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些疲惫沙哑，“不要提起她。”

    关缡错愕张了张嘴，与身后的姚爸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还是头一回在女儿这里听到这般沉闷的语气，看到这样失落的神情。她察觉到此次不同往常。

    姚老爷子当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往客厅里扫视了一眼，威严地：“都过来吃饭吧，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谈。”

    医院这头，被自己亲妈唠叨得耳朵都快起茧的蒋歆好不容易通了姚清疏的电话。

    “喂，没扰到你们吧？听你昨天去找玥玥了？好难得哦~”蒋歆扬起嘴角调侃。她听安子君了这件事，不过后续还不清楚，怪心痒的。

    没见那头出声，她以为在这方面向来脸皮薄的好友被戳破了事情正暗恼呢，奸笑道：“喂，怎么没声音呐，人呢？别害羞嘛。”

    但过了会儿仍是不见回复，只听见电话那端一些模糊的风声。蒋歆这才隐隐觉得不对，“清疏？发生什么事了？”

    “我大概，是被甩了吧。”

    最后只听到姚清疏回答了这一句。蒋歆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干嘛呀？”蒋妈妈削完苹果递过去，却见女儿完个电话就傻愣了似的。

    “我在想，明天太阳会不会从西边出来？”

    姚家别墅外花园里，得知女儿被甩的关缡这样问孩子她爸。

    “亲爱的，明天太阳从哪边升起我可不知道。”姚爸眨眨眼。两孩子的恋爱问题他倒没太担心，毕竟感情的事，就算再亲近的人也无法插手。而且，哪一段感情不会经历一些风浪呢，就像他年轻的时候，可为眼前这人吃了不少苦头。

    回想起来，真是甜蜜又心酸。

    开玩笑道：“但我知道我们如果再不走快点的话，就要被雨淋成落汤鸡了。”

    “呵……”关缡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厅和泳池，又看看上空隐匿于黑暗中密布的乌云，俏皮地歪了歪头：“有何不可？”

    “嗯。”姚爸扬眉笑，“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淋雨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花言巧语。”

    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阵笑声和音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的人轻巧旋转一圈，挽起丈夫的手，迈出了华尔兹的舞步。

    姚爸配合着动作揽住腰肢，低头吻上妻子的唇。

    看到这一幕的姚阳心想自己还会不会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姐呢？”他端着一盘水果进大厅。

    “上楼去了。”奶妈忙着切蛋糕，想想又不放心地补一句：“你姐心里不痛快，你别上去烦她啊。”

    “我……”姚阳语塞，委屈地嘟囔：“我还是不是亲生的了？爹不疼妈不爱，还到处遭埋汰。”

    放下果盘一跺脚：“我找舅妈她们牌去。”

    姚家今天难得齐了人，老爷子又邀请了许多亲朋好友过来相聚，格外热闹。晚宴结束大家一起聊天跳舞，有的还围坐一桌起了牌，大有通宵尽兴的势头。

    欢声笑语传到三楼，却被东侧走廊那扇闭合起的门隔绝了。外边越是热闹，越衬得这里冷清。

    姚清疏披着件长衣站在房间外的露台上。

    今晚没有风，月亮也被乌云遮住了。放眼望去，那些事物都被灯光与黑夜切割糅合，半隐半现地交织在一起，看不真切。

    姚清疏没防备地望见了那几颗桃树。滞凝片刻，迅速移开眼。然而底下花园里几乎都是林玥亲手栽种的花木，她避无可避。

    花园深处那一角落的兰花台她也能看见。

    那是她和林玥第一次上话的地方。也是在那里，林玥第一次吻了她……

    叮咚。

    手里的红酒杯忽然发出一下轻响。

    姚清疏惊回了神，看着手里溅湿的杯子，怔怔地没有返身回去。

    周遭的木质地板上陆陆续续，啪嗒地砸落出稀疏凌乱的声响。随后又停顿了几秒，上方黑压压的天空中骤然散下无数冰冷的光点，瞬间将所有东西都笼罩住。

    入秋以来一直都积着云的天空终于是下起雨了。

    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大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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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场：

    端着红酒的姚总：不开心，出来看看风景。

    一抬头看见林玥种的桃花林，往远处又望见林玥种的栀子。

    姚总：哼，我才不会想那个人。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

    愤愤扭头，猛地看到与林玥定情的那处兰花台。

    姚总：哼，我才不会想那个人。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我没有哭！

    红着眼转身，却赫然发现自家爸妈在不远处树下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亲亲……

    姚总：（哽咽笑）我才不会羡慕嫉妒恨……我，我要喝口酒冷静一下。

    还没抬手天空一声雷响，雨水轰地落满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