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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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付春是跑马场的马夫里管事的, 这一日早上一来便听经理常育衡吩咐,将马厩里里外外扫一番, 道是伍世青下午要来选马。

    要伍世青要来这事还真是有些新鲜。

    这跑马场虽当年是一个英国人建的,但随后不久, 那英国人回国,便将跑马场转卖给了东帮, 从此一直都是东帮在管,起来也有十数年了,过去严大鹏还是东帮老大的时候, 倒是也常来赌几把,而伍世青上位之后, 显是对跑马没什么兴趣, 跑马场的经营又没什么问题, 常育衡做得也尽心, 寻常一个月都难得来一次,便是有事,也是常育衡亲自上堂口里跟伍世青。

    不得不,在付春看来,如今的老板伍世青真是个怪人,作为一个帮派老大,除了交际,基本不上赌桌,连马也不赌,倒是常去舞厅, 但也没人见他跳过舞,尤其是近几年,常年是一身长衫,偶尔还在手腕上挂串佛珠,加上一头白发,确实是有了一些老成持重的架势,但一想他其实也就不过三十,实在是有些怪。

    要付春,这男人即便有了权势,不嫖不赌,又有什么意思。然而常育衡却道:“他若是如你一般整日里就想着这么些子事,他能在这个年纪有如今的地位?前边的严老板倒是又嫖又赌,还抽大烟,是个什么下场?”

    且不伍世青有如今的地位是不是因为他不嫖不赌,前边严大鹏确实是又嫖又赌又抽大烟,然后死于非命没错的。

    冬日的天黑得晚,五点便已然有些阴沉,付春按照常育衡吩咐了特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五点过了,便将马场里的灯都开了,早早的候在马厩的门口,原是蹲着的,不想被常育衡骂了一顿,道是难得的一身干净衣衫,蹲得膝盖上鼓两个包,见了老板不体面,便赶紧的起身,垂手站着。

    大约五点半的样子,一辆汽车从外边开了进来。

    跑马场的规矩,车子是绝对不能进的,就怕哪个浑的开车进来撞了场子里跑的马,马场里的赛马不比外边寻常拉货的马,配种和饲养的钱可以买好几台汽车。然而这规矩自然拘不到自家的老板,那汽车直接开到马厩的门口方才停下来。

    汽车停稳后,齐英,慧平,伍世青和怀瑾下了车。

    付春虽然不过是跑马场里一个马夫的管事,伍世青也不常来,但也认得齐英和伍世青,虽见四人下车便立马低了头,却也忍不住往慧平与怀瑾瞧。

    两人依旧是一身女学生的校服,但因这会儿日头几近下去,寒气上来了,皆在校服外加了一件缎面袄,慧平先一步下车,身姿高挑,面容姣好,娉娉婷婷,已然是付春见过的姐里极出众的模样。

    付春心道这应该就是报纸上所的,老板家里那位远房的姐,只是不知道为何未坐后排,竟在前排,这心思还未转完,却见慧平回身拉开后排的车门,从后面又将怀瑾请了出来。

    这一日前半晌下了些细雨,虽然午后便停了,但冬日里地上干得慢,慧平道:“姐仔细脚下滑。”怀瑾应了一声,搭着慧平的手,从车子里抬步出来,站定后睁大了眼睛往四周瞧。

    这跑马场虽是十数年前建的,但一年前又重新装修过,场地看台皆置办的最新最好的。

    伍世青待怀瑾看了一会儿,道:“怎么样?”

    怀瑾闻言回头笑道:“我过去也没来过跑马场,没什么比较,倒是不出个什么,不过看着倒是气派得很。”

    伍世青听了便道:“这会儿没比赛,回头你若有兴致,不嫌吵的话,比赛的时候带你来玩,热闹得很。”怀瑾听了自然是好。

    二人完话,早就等在一边儿的常育衡上前行礼问好,又回身指着付春与二人道:“这是马厩的管事付春,若是爷和姐要挑马,想要什么样的,尽管与他。”付春原本以为慧平如此出众,应该是姐,结果竟是个丫头使女,再见怀瑾下车,虽是和和气气的,不像往常见的姐太太们一般骄傲的姿态,但周身气度不凡,也是前所未见,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时竟忘了朝代,慌张向前几步,垂手单膝一曲,道了一声:“给您们请安了。”

    这旧礼行得实在是有些过时,慧平见了噗嗤一笑,慌忙捂嘴,怀瑾也笑道:“您太客气了。”

    付春闻言起身一时也是窘迫得很,常育衡连连拱手道:“这家伙一年到头的伺候马,每日见马的时候比见人的时候多,爷和姐见谅。”

    这倒是没什么好怪罪的,四人着话,付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深棕色的高马,只见那马毛发闪闪发光,四蹄强健有力,便是伍世青这种不爱马的也看得出,是匹很好的马。

    常育衡道:“这匹马名叫筋斗云,虽然并非冠军马,但也成绩颇好,而且外形好看,很受欢迎,而且脾气极好,出去游玩是很好的。”

    筋斗云?!!!那谁骑上它不就是孙猴子了?

    怀瑾闻言掩嘴直笑,便是伍世青也难免嘴角挂了笑。

    马是好马,只是这名字有些逗,而且有些太高了,看着总觉得危险。

    伍世青道:“可有矮一些的,适合姐骑的?”

    此前伍世青只要来挑马去游玩,未是给怀瑾挑的,常育衡心里虽奇怪未听老板有这爱好,但也未多想,便让付春挑了这匹威武健硕些的,不想竟是给怀瑾骑的,如此似乎便有些不合适了。

    常育衡难免要奉承道:“如今会骑马的姐不多了,姐好生厉害。”

    怀瑾道:“您抬举我,我不过是幼时骑过,也骑得不好,慧平骑得好,而且她属猴,也不怕高,您这匹筋斗云配她倒是正好,便给她骑好了,只是要劳驾您与付管事另外给我挑匹矮些的。”

    这便是笑了,慧平顿顿脚,脸颊泛红,道:“我刚听了这马的名字,便知今日定要被你趣了!”

    怀瑾闻言却笑道:“那倒是我随了你的心意,你非得谢谢我。”

    着话,付春从马厩里又牵出一匹马来,只见那马毛色雪白,鬃毛蓬松,昂首挺胸,目光清澈又明亮。

    付春道:“不瞒姐,这一匹并非赛马,原本是一位姐托咱们为她从外边引进的,没想着马到了,那位姐不要了,所幸当时这位姐下了一半的定金,都赔给我们了,便用这笔定金将它养着在,平日里无事便让它在场子里跑跑,脾气是再好不过的,纯血白马,骑出去也是极体面的。”

    听了这话,伍世青扭头往自家姑娘一瞧,果不其然自家姑娘哀悯的看着那马,心疼得不得了!

    【就是一匹马罢了!】

    【唉!女子啊!】

    身世这般凄惨的的马,怎么可以拒绝?!如此怀瑾的马也就定下了。

    付春道:“因为总想着将它卖出去,又没卖出去,也没个主,这马一直没起名,劳驾姐便给它赏个名吧。”

    怀瑾往这白马看去,见它毛色纯净,皎皎如月,便道:“那就叫它明月吧。”

    不料话音刚落,却听一旁伍世青点头道:“这倒是好。”又接着对付春与常育衡道:“名字都给起了,回头这马的饲料钱你们单独找姐要。”

    怀瑾知这是趣她,扭头看了伍世青一眼,道:“我出便我出!”完又道:“我还养不起一匹马么?”

    那自然是养得起的,自家大姐可以誓言旦旦男人宅子孩子都自己养的人。

    伍世青未再话,总归不能在人前让自家这位大姐下不来台。

    随后怀瑾与慧平皆上了各自选的马跑了一圈,两匹马确实如所的温和乖顺,如此周末怀瑾与慧平跑马游玩时用的马便算挑好了,眼见着夜色也下来了,四人便准备回府了。

    临了走的时候,慧平拿出一盒胭脂,递给付春,道:“你挑的马,姐很满意,你差事办得好,以后爷自然不会亏待你,那是你们爷们的事。但另外一头,不管怎么,也没有让你白白请安的,如今是新政府了,我们也不赏,送你太太一盒胭脂,你替她先收下,回头替姐转交给她,可好?”

    那如何能不好,付春自然是双手捧过胭脂,连连道谢。

    如此四人便上了车,只是待到车门关上,齐英发动了汽车,一边儿往外开一边儿道:“这子今日撞大运了,您二位手里的胭脂可都不便宜,只怕回头当了,能当聘礼把相好的娶进门做姨太太了。”

    这话一出,怀瑾与慧平皆是一愣,慧平道:“我指明了是送他太太的,他还能拿去当了娶姨太太?”

    齐英道:“那怎么不能,也不一定拿去娶姨太太,也可能一个晚上在赌桌上便输光了。东西都给他手里了,如何处置还不是由他?”

    这如何能由他呢?此时车子已经几乎快开出跑马场了,怀瑾却道:“齐英你将车再开回去。”

    然后,待到齐英将车子开回去,便见慧平摇下车窗,冲着准备进马厩的付春道:“付管事,这胭脂是洋货,与寻常胭脂的用法有些不同,回头我将用法写好了,寄到您府上给您太太亲启。”

    那付春闻言一愣,随后自然还是连连道谢。

    而车子内,齐爷回头与后排的五爷快速的对视一眼,又快速的各自扭头,扶额,开车窗,点了一支烟。

    忽然有种下半辈子爷们的日子会有些难过的预感,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