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二)
话音刚落,那团热气就陡然消失了。
莫子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松开傅清,后退两步。站姿还规规矩矩,好似傅清身周两尺布满尖刺,一碰就要被扎的遍体鳞伤。
丝缕寒气不知死活地缠上傅清的身体,汇进去,被运转的灵气绞碎。
傅清怔然。他有些想不通,自己尚且未曾反应,莫子阑怎么便避他如蛇蝎了。
“退的挺快,怕我伤你?”傅清颇有些不客气。
“因为仙尊不乐意我抱着。”
莫子阑语气里还有点被人抛弃的委屈,将傅清堵得哑口无言。
“不然就是真被伤了,也得抱紧了。”
傅清无言。
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就显得太器了。傅清于是转向萧由。
他问:“你看到的冰潭在何处?”
世传雪魔最脆弱的部分是位于正中心的一汪冰潭。萧由之前便以见过冰潭能给傅清指路为由,央求留在傅清身边。
不带上他,傅清未必找不到冰潭。萧由只是想借与他单独同行除魔过,让自己在宗门中更有声望罢了。
前世傅清看透了他的想法,却不觉得顺手帮后辈一把会如何,于是带上了他。后来萧由反叛,却也让傅清找到了除掉雪魔的另一种方法。于是他今生依旧“信任”萧由。
萧由张口刚想答话,便见莫子阑漆黑的双眸陌然睨向他。
刹那间,萧由仿佛被扼住了喉咙,面色苍白不已。
这一切的转变,傅清俱是看不见。他只听到萧由略微顿了一下,好似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便到了,仙尊跟我来。”
两人起步,莫子阑便自觉跟了上来。
两步外的生气入不敷出,下一刻就散了也可能。
救都救了。傅清在心中叹了一口,示意萧由停下。
他又对莫子阑道:“过来。”
少年像是察觉到傅清潜意识里的警惕,在他面前乖得要命,安静地走到他前面半步,守着底线不惊扰到他。
傅清扯住莫子阑的手腕,为他导入细碎的灵力弥补生气。
傅清自幼寒气入体,连灵力都凉如川水,压下莫子阑身上不正常的高热。
莫子阑温热的体温依旧蒸的人心烦,若非莫子阑此时虚不受补,傅清也不会以如此耗费心力的方法为他疗伤。
灵力探入紫府,略过坑坑洼洼的暗伤,有的甚至深入神魂深处。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不知道……”莫子阑语气里尽是迷茫。
天生魔体生来坚韧,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想来也被雪魔吞入许久了。傅清于是不再多问。这些伤一时治不好,得尽快出去才行。
灵力撤开时,仿佛被什么抓了一把。
试探的、心翼翼的,微微用力就能挣开,像莫子阑此时的语气。
“仙尊。”
他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傅清的眼睛上仿佛蒙了层霜,睫毛颤动时,宛如黑羽扫过霜雪。
可那对眸子分明应该晶亮而有神的。
傅清道:“功法走岔,反噬失明。”
“那还能好吗?”
傅清静了一下,语气如常:“约莫几日便可痊愈。”
傅清自幼寒气入体,时常遭反噬视力受阻。在尊域归一宗时傅清的眼睛反反复复,没影响他修习大道、斩妖除魔,便无人在意。
只是莫子阑闯入他的天劫,傅清从此受制于他,无力抵抗寒气,眼睛便像彻底蒙上了阴翳,再也没有恢复。
傅清淡淡问:“为什么问这个?”
莫子阑嗓音淡淡:“随口一问,无碍便好。”
唇角却勾起一抹笑,纯粹而清浅,像尝到了糖的馋嘴孩子。
傅清于是起身出发。
莫子阑又守着那条距离傅清两步的线,是不是凑近半步,下一刻又极快地缩回去。
少年的脚步声和他的存在感一样微弱,有一点没一搭的,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与前世的莫子阑当真很不同。
那时的莫子阑,阴沉孤傲,气势凛冽,无论在哪都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他。
他唯一柔软的时刻,便是在傅清身边。
每次与别宗弟子比斗时,莫子阑总朝着他撒娇,师尊,我若是夺了魁首,你怎么奖我?
那时无奈却欣慰,现在想来,竟全是荒凉。谁能料到,最后师徒反目,留给傅清的,只剩下无尽的屈辱。
·
萧由正在将两人引向一处悬崖。
雪原上飘着丝丝魔气,那有去无回的雪渊,狡猾地藏在其中,又加了障眼法,一时竟难以分辨。
忽然,魔气浓烈起来。视力未曾有碍,神识却受了阻。
“起魔瘴了。”傅清一直未动的神态,在此刻有了改变。
遮挡神识的魔瘴来的极快极猛,几乎是一瞬间,那两人的身影就已在神识中消失。
他微微蹙眉:“你们靠近些。”
清冷的声音湮没在炸雷般的响动中。
地龙翻身一般,脚下的雪地土崩瓦解。傅清身形陡然一矮,洁白如雪的衣袂鼓风翻腾。
失重感裹杂了傅清全身,神识之中什么也看不见,身边冰雪坠落却是有声。
循着丝丝气流,傅清踏着崩落的冰块,往更深处去。
这是雪魔的巨口,亦连接着它的心脏。
却觉身后有一块算不得大的坚冰,砸碎沿途冰雪,直直朝傅清冲来。
萧由的攻击?
傅清下意识想闪开,却陡然听见那块坚冰支离破碎的声音:“仙尊——”
是莫子阑。
这子跟着他跳下来了。他知道下面的关窍,知道向下是杀死雪魔最快的方式,莫子阑却一无所知。他以为这是死路。
只因这个念头,傅清一路未曾泛出太多感情的心,奇异地抽痛了一瞬。
他手上却行云流水,在猎猎风声中抽出青烟,朝着莫子阑一掷。
或许是被青烟剑的寒光吓到了,莫子阑顿在原地,未及躲闪,被一块落冰砸中。
傅清心念一动,青烟像一道骤然转了弯的流光,将莫子阑接住,护他向上。
他语气冷肃:“别添乱,出去。”
又道:“好好待在剑上,等我回来。”
有青烟护持,莫子阑应当不至于被砸死了。
至于川上,唯一危险的便至于那雪魔寄生体了。
傅清开口唤了两声萧由。
无人回应。
他于是更快地踏着冰雪往下,只待将主体解决了,那寄生体便没了威胁。
那袭白衣混在白茫茫的冰雪里,仍然亮的扎眼。
·
莫子阑跪在青烟剑上,乖巧的像是被人驯服的灵宠。
青烟已将他带出崩落的雪川,那天崩地裂的景象恍如隔世,洁白的身影更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但他看得见。
澎湃的魔气是他的耳目,他知道无暇的仙人身处险境,却羚羊挂角般化险为夷。
只有那讨厌的魔物寄生体,混在冰雪之中,手中暗芒闪过,想要置傅清于死地。
“师尊不让我离开青烟剑,我会乖乖待在这。”莫子阑垂眸。
一抹暗色在他眸中闪过:“所以,你自己过来吧。”
深渊下,萧由身边的魔气忽然成了无法挣脱的牢笼。
枉顾他的意愿,不容分地拖拽着他,一路逆流而上,直奔雪川之上。
还在不断坠下的坚冰不断穿透他的身体,萧由很快便遍体鳞伤。
更恐怖的是,他被拖拽的方向,正是那把他连看了都要寒战的青烟剑!
“用青烟杀你……”
少年喃喃的絮语,如同来自地狱的索魂铃。
他话锋一转,萧由前进的态势同时一顿:“你配吗?”
萧由的视线被拉向莫子阑,被迫与他对视。
来自灵魂的恐惧陡然升起。
这个高度不足他一半的孩子,是比傅清锐利狠辣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尖刃。
见血封喉,杀人时最爱溅得一身血,朝众人炫耀。
现在,他盯上了萧由。
莫子阑目光幽暗,睨向萧由的右手。
“你刚才便是用这只手摸得师尊的衣裳?”
话音刚落,萧由的骨头仿佛被顽皮孩子踩过的焦黄落叶,一节节被□□碾碎。
先是指尖,而后是双手,腕骨……顷刻间,全身的骨头都成了渣滓。
痛苦的叫声还没来得及迸出,便被魔气强行堵了回去。
残留的听力让他捕捉到了杀神般少年的下一句话:“这对眼睛看师尊的眼神……真令人恶心。”
“这颗心被魔物腐蚀得肮脏,也毁了的好。”
魔气逐渐变成黏着的黑色,钻入萧由的身体。
很快,魔气散去。被腐蚀的千疮百孔的肉泥,最终被消解得一丝不剩。
莫子阑黑衣上的红纹,仿佛湿润的血蛇,诡异地将他包缠起来。
在萧由被消解完全的那一刹,雪原像是崩溃了一般,一条条裂痕从雪原表面开始蔓延,地底传出高亢的杂音,彰显自己的狂怒。
莫子阑听到一道直入脑门的呐喊:“分明你与我才是同类!你却帮人修诛杀——”
这声音还未吼完,便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冰川暴躁的震动也归于平静。
在深渊底部,神色淡然的仙人身后,雪魔的核心陡然崩裂。
最后一块坚冰也滚落下去。无声无息的,天地静寂的仿佛只剩下莫子阑一人。
他唇角却扬起了一丝笑,干净的让人不敢相信他与方才那个杀神是同一个人。
他与雪魔是同类?
不一样的。莫子阑对自己。
他会乖乖地在原地等着师尊回来,不管师尊会不会回来。
他会乖乖的。
所以,他还能有一个机会吗?
一个留在师尊身边,不让他再被旁人染指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 莫子阑:我会乖!做坏事不被发现就是没有做!
傅清:(缓缓出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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