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世子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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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璇看着一身伤痕的秋娘, 其实还很犹豫, 她一边轻柔地解下秋娘身上的绳索,一边蹙着眉问她:“你今日就要去寻你那位好友么?天已经黑了, 不如我明日送你回去, 正好还能请大夫看看你身上的伤,你看如何?”

    可秋娘却颤着声道:

    “……姑娘, 刺史家的王公子了,他……他明日便要……夺了我的身子, 我怕……”

    清璇最是见不得这个年纪的姑娘淌眼泪, 她轻轻将秋娘搂在怀里,好生安慰她:“莫怕,你若是住在我房里,丞相也会护着你的, 刺史公子怎能再去夺你身子?”

    潜意识里,清璇就觉得,若是自己执意护着这个丫头,杨桓肯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这种感觉很令人安心。

    谁知秋娘却又呜呜哭了起来,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清璇的手指, 哭到:“他们官官相护, 如何能放过我一个弱女子,姑娘, 求求你带我走吧, 就把我送出去就行, 剩下的路我认识。”

    清璇又劝了劝,可秋娘却如惊弓之鸟一样,什么可不敢在这刺史府里过夜了,清璇便叹了口气,走出去,唤了陈生出来。

    “你方才在门外,将里面的事情都听清楚了?”

    她晓得的,陈生被杨桓派来做影卫,肯定是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了。

    陈生便重重点头。

    “我算将这姑娘连夜送出去,你也瞧见了,她那模样,不知道有多可怜。”

    陈生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丞相命我护你周全,今日实在太晚,你们两个姑娘出去不安全。”

    陈生是个将杨桓命令当圣旨的人,清璇觉得陈生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是好笑,便笑:“所以我找你来商量啊,你带着你手下的人送我们出去呗?秋娘她朋友家不远,就隔一条街的。”

    **

    月上柳梢头之时,百里策耐心地拨动书案上几个木棍,扶风悄悄地进来了,也不敢扰世子占卜,便静静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扶风是百里策的影卫,是早些年镇南王从南疆挑出来送到百里策身边保护他安全的。可扶风总觉得就算没有自己保护,世子也不会太危险,世子的功夫,其实不比自己差呢。

    “我今儿给自己算了一挂,它我今日命犯桃花。”

    百里策用一根手指轻轻推乱了按特定规律摆好的木棍,抬眸对扶风轻轻一下,那薄唇微微一弯,仿佛绽放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

    “世子风华隽朗,自然是不缺桃花的。”

    扶风赶忙拱手,对着世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虽世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好相与,可世子的那些手段,自己都见过呢。

    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懂得恐惧。

    “天下桃花虽多,可我唯独偏爱那一朵,扶风,你是知道的。”

    扶风自然知道,世子当年为了救沈家姐的命,对着南疆那上了年纪的祭司威逼利诱,利诱么,自然是许南疆一半的兵马权。威逼……当然是扶风带着手下的人动手了。

    “那属下祝世子早日心想事成!”

    他许久没听到百里策再些什么,正兀自担心是不是哪里触怒于他,于是便悄悄抬眼,量了一眼百里策。

    百里策又拨弄着那几根木棍,皱着眉,道:“它我今日的桃花在南面。”

    扶风不知道该回什么话,半晌后他又听见世子自言自语:“南面……可真是有意思了,南面不正是刺史府么?”

    扶风自以为懂了,便连忙道:“世子,会不会是沈姐重生在了刺史家的千金身上?那咱们提亲去,可要抢在丞相前面啊!”

    百里策的脸上却没什么笑意。

    他甚至有些担忧地蹙眉,道:“我要是没记错,杨桓是不是暂住在刺史府了?”

    扶风一愣:“世子……”

    “你今天占卜到的东西,是不是和杨桓有什么关系?”

    “属下不知。”

    “你奇不奇怪,这两天我一直在想,杨桓这次来维扬实在是反常,若维扬的冤案,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他堂堂一个丞相,哪里需要亲自前来?”

    “或许丞相心系百姓?”

    扶风试探地道,完便看见他家世子抿唇一笑:“我还不了解他?他那人也就是对他身边的人温和一些,对旁的人甚是凉薄,他不会为了一桩事不关己的冤案走这么远的。”

    扶风便低着头,听他家世子继续:

    “而且我这两天细细想了一下,杨桓船上那个侍女其实有些奇怪。杨桓这人,骨子里迂腐得很,他纵使再喜爱一个丫鬟,也不会许她在客人面前这样放肆。”

    百里策沉吟片刻,吩咐道:

    “你马上带着人,给我把刺史府周围守好了,尤其附近十几岁的姑娘,给我盯紧了,可明白?”

    “明白!”

    扶风正要出去,却听他家世子又唤住了他,只见百里策伸出食指,对着他嘱咐道:“心动作,不许吓坏了人家姑娘,可清楚?”

    **

    陈生召集了手下的人,提着灯笼,护送前面两个丫头。陈生觉得自从清璇来了之后,自己的工作逼格便直线下降。比如从前还能和同行吹“我可是保护丞相于刀光剑影之中”,可现在呢,提着灯笼,送丫头回家。

    没劲。

    维扬虽然繁华,可到了晚上,还是有宵禁。街上空空荡荡的,侍卫们手里的灯笼将清璇的影子拉的很长。

    秋娘被清璇扶着,虽然动起来身上的伤口还很疼,可却不忘对清璇:“姑娘的大恩大德,妾身感激不尽,只有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了……”

    清璇便淡笑:“无事,只是我看见你便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看着你便觉得亲切的很,便想帮帮你。”

    “可我从便被爹娘遗弃,如何能和姑娘相识呢?怕是姑娘将我看成了旁的熟人罢?”

    这话倒是点醒了清璇,是啊,为何上次在船上就看秋娘与旁人不一样,是不是真的因为她像那个人?

    清璇盯着秋娘的脸蛋看了半天,忽然道:“你这么一,我倒是想起来了,你有些像……”

    就在这时,身后的灯光忽然一暗,清璇微愣,问道:“怎么回事?”

    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亦左右查看,队伍后面传来了一道嗡声嗡气的声音:“姑娘,是风把灯笼吹灭了,无事的。”

    清璇嗯了一声,可心里却因为那两盏灭了的灯笼而隐约不安,再看着秋娘的脸,却忽然想不起来她究竟像谁了。

    夜风幽幽,道路两旁的树木“簌簌”作响,清璇无端地就有些害怕。

    “秋娘,我们走快些可好?”

    秋娘亦害怕,自然答应,两人走在前面,路过一个拐角时,清璇的目光落在了墙壁的影子上,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墙壁上,只有八道影子!

    可那些侍卫加上自己和秋娘,明明是有十个人的。

    另外两个人呢?他们去了哪里?

    方才那两盏灯灭的蹊跷得紧,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么?

    脚下的路便走的战战兢兢,她试探性地开口:“陈生?”

    “属下在。”

    听见陈生沉稳的声音,清璇的心这才略略安稳,她便听陈生道:“过了那条街便到秋娘朋友家了。”

    清璇听陈生的语气很平静,似乎他并不知道队伍里少人了,又或者是墙壁上的影子重叠,令自己少看了两个人?

    又走了几步,队伍里一个后生忽然叫道:“哎,你这人怎么……你……啊……他,他死了!”

    众人大惊,纷纷回头,便看见队伍末端那个少年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想必是之前便要倒下,却碰到了前面那人的身上,这才引起了那人的注意。

    陈生近看,发现这少年被人用极细的线割断了脖子上的动脉,双眼翻白,死去的时间不久。

    队伍里立刻一阵骚乱。

    谁能想到,一直跟在身后的兄弟,竟然被人没声没息地杀了?自己走在前面,竟然还没有察觉!

    这时忽然又有人喊:“不好了,队伍里还有两个兄弟不见了!”

    陈生细细一数,果然,队伍里竟然真的少了两个人!

    看看这人的死法,恐怕那两人已经凶多吉少了!一阵寒意便从脚下升起,仿佛下一个被人割喉的就是自己似的。

    “全部戒备起来,看看周围有无藏着贼人!务必保护好姑娘!”

    陈生最先从惊恐中反应过来,他们迅速围成一个圈,将清璇紧紧护在里面。

    两旁树影婆娑,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可陈生凭借多年的经验就知道,那树影之中,一定藏了贼人,他们躲在暗处,不知图谋什么。

    “我们是丞相府的人!你们动手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惹得起丞相!”

    陈生喊话,可树影之中,无人应答。

    对方的沉默仿佛一种嘲讽,有无形中增加了压力。

    “我劝你们速速离开!免得惹了丞相的怒,尸骨无存!”

    四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静的可怕。

    就在陈生算带着清璇赶紧离开之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短箭,陈生慌忙将清璇护在怀里,那箭仿似长了眼睛一般,直直飞向了一个侍卫。

    正中他的心脏!

    那人还来不及最后一句话,便和之前那个兄弟一样,倒了下去,没了呼吸。

    这绝对是一种示威!这种强大的压迫感袭来,剩下活着的人纷纷拔刀出鞘,陈生接着喊话:“有什么恩怨,还请阁下出来解决!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而对方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不算这样耗下去了,陈生之间树影之间微动,一股奇异的香味便扑面而来。

    陈生有心阻止,可大家已经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进去,不过一会的功夫,剩下的几个人,亦纷纷倒地不起了。

    **

    房里燃着安神香,塌上的人睡的沉。百里策缓步到门外,面色冷凝:“扶风,我看那两个丫头脸色惨白,是不是被你们的手段给吓着了?”

    扶风觉得自己很委屈,便替自己辩解:“世子,兄弟们已经很心了!之前算一个一个解决掉,可我们动最后面两个人的时候动静有些大了,他们的灯笼灭了,我们就换了个法子。”

    世子一双凤眸盯着扶风,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们用银丝割喉,可那个家伙死了之后倒下去,碰到前面的人了,惊动了他们。我们就躲在树影里不敢动,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放毒迷晕他们的!”

    世子心痛地闭上了眼睛,心这蠢货跟我这些年,怎么就没学聪明点?

    这还不叫吓人?这对女孩子来已经很惊恐了!

    他无力地挥挥手:“去,下去令杖四十,好好反思自己哪里做错了!”

    百里策又走到了塌前。仔细端详着塌上的两个姑娘,他知道她们其中的一个,必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清璇。

    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罢了。

    可这又何难?南疆的巫术博大精深,它能指引他找到真正的心之所系的。

    他拿出锋利的银刀,先划破了秋娘的手指,鲜红的血落在瓷碗中,接了一个碗底,百里策便将一个瓶子开,将瓶口对着瓷碗,耐心等待着。

    等了许久,瓶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百里策勾唇一笑:“那就不是你了。”

    百里策又细细量清璇,眉头一皱:“我在杨桓的船上见过你,他那老古板,对你还格外的放纵,如今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百里策将清璇的血滴在另一个瓷碗中,同样将瓶口对着碗。这次倒是快,不过一会功夫,那蛊虫便从瓶中蠕动出来,争先恐后地爬到碗里。

    百里策看清璇的目光深了又深。

    这蛊虫是南疆的老祭司按着清璇的八字养的,只认主清璇,能吸引它们的血,肯定是清璇的。

    这丫头……真的是清璇。

    最初的欣喜过去之后,一阵不安便将百里策笼罩。

    杨桓对清璇这么好,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么?不然他那样古板又专情的人,为何会在这丫头身上屡屡做出格之事?

    也是了,祭司能在维扬遇见清璇,却没自己一定是第一个认出清璇的人。

    那以后,该怎么办呢?

    正焦躁着,下人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着百里策道:“世子,那个锦衣卫……我们抓住了!”

    **

    百里策再维扬买的这座宅子里,其实藏了一个刑房。

    被抓住的年轻人被绑在了木桩上,一边的下人拿着带倒刺的铁鞭子,将他抽的皮开肉绽,有些伤痕,深可见骨。

    百里策慢悠悠地走进来,轻笑道:

    “怎么样,感觉如何啊?嗯?”

    这最后一声的“嗯”语调拖的极长,仔细听来,还藏着一股子嘲讽。

    被的那汉子一张嘴,便露出了带血的牙,他斥道:“皇帝待你不薄,你竟还通敌卫国!乱臣贼子!”

    百里策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微微蹙了眉:“嘴还挺脏?来人,把他嘴里给我弄干净些。”

    立刻就有人拿了烧的通红的铁钳上来,猛地放入那汉子嘴里,“兹拉”一声,离得近的人甚至还能闻见肉熟了的味道。还未等那汉子喊出来,那人又狠狠一拽,那舌头便被深深拽了下来!

    百里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感觉怎样?还胡乱话么?”

    那汉子也是铁骨,对着百里策吐了一口血水,面上虽是痛苦,却仍是一副不屑的神色。

    “看来还没弄干净,”百里策又笑:“我你们办事越来越不牢靠了,没看他还有劲折腾么?”

    手下的人立刻心领神会,很快有人拿了铁锤过来,对着那人嘴里狠狠一砸,可怜那人满口的牙就这么碎了。

    百里策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淡笑道:“给他漱口。”

    下人们便拿了一大碗辣椒水,灌进了那人嘴里,那人一声惨叫,就这么晕了过去。

    这时百里策才嗤道:“今年的锦衣卫竟比往年差了许多,就这么便晕了,可见这个朝廷是一年不如一年。”

    百里策正算离开,身后的门居然被人推开,他定睛一看,来人不是清璇,却又是谁!

    一直镇定的百里策瞬时慌乱了起来,仿佛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行一样,而清璇在看清了里面的惨样之后,吓的魂不守舍:“啊——”

    百里策下意识的将清璇护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怕,别怕。”

    可清璇却倔强地挣脱了出来,眼睛里还带着泪花,问道:“他,他……是怎么那样……还有我要问你,我为何会在你这里?”

    百里策带着笑道:“你走在路上,就被这人带着团伙盯上了,他们想绑了你,我的人发现了,便将你救了下来。可我手下的人气不过,就惩治了他一下。”

    见清璇还愣着,百里策忙:

    “此事我并不知情,不是我下令的,是底下那些人气不过才这般对他,我现在就派人医治他,等他好了,便送到官府,让朝廷处理他,可好?”

    清璇被这一串的事情弄得懵了,只是木然地点了头。

    百里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赶忙让丫鬟送了清璇回去,嘱咐道:“多燃些安神香,可明白?”

    清璇走后,他才如恶鹰盯食一般盯着带清璇来的厮,厮怕极了,跪地便:“世子……世子,那姑娘想要来见你,的便带她来了……”

    百里策狠狠赏了他一个心窝脚,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个废物!”

    他少有的爆了粗口,他实在是害怕,他害怕清璇看透了他其实是个残忍的人,那他在清璇面前装出的斯文模样,便统统没了作用了。

    “把那人带去看大夫,让大夫直接药死他,把脸弄到认不出来是谁,再送到官府哪里去!这次的差事要是再办不好,我要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