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掠进, 烛火跳跃。

    火光将对坐二人的脸晃得忽明忽暗。

    庄南海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洁白的月光如霜一般, 柔柔的洒在窗外密密匝匝的桃花上。风吹来了满园的花香，带着苍云峰内的药草香味，让人心神愉悦。

    和风一起吹来的还有少年人好听的声音。

    二人从正午聊到日落, 又到月色漫天。那一段庄南海用旁观者的角度观看过的故事，被孟祁安这个参与者，用轻柔的嗓音讲述了出来，让庄南海觉得有些新奇。

    就好像少年人在对自己, 吐露着心事。

    “对了。”孟祁安到百年前那个杀害庄北川的人时，十分笃定道：“那个人就是淮显君，他百年前便要我的命，可惜庄北川运气不好, 帮我挡了一劫。”

    孟祁安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似乎在回忆当初的刺杀：“近来我一直在想，他为何当时就要杀我？”

    “古凰血脉？”庄南海问。

    孟祁安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只要古凰血脉，我阿姐, 她的血能令凰石异动, 且她是女子, 血脉之力应当比我更精纯才对。可淮显君没有动她的血，反而用其余孟氏族人的鲜血将她炼成活尸……他要的绝对不是古凰血脉，他和那些邪修目的不同。”

    庄南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那若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你呢？因为仇恨，或者其他原因。”

    “……那我更找不到理由了。虽然不喜我的人不少, 但其中绝对不包含淮显君。淮显君出自安远淮氏，同淮安明为一辈弟子，按理比我年岁长了不止千岁。他这样的人，对我又有何仇怨？”知道的信息越多，孟祁安越发迷惘起来。

    他不过是留凤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何会让淮显君这样的人，从百年前开始便追杀他至此？

    不对。

    追杀？

    “他现在又是如何找到我的？”孟祁安背脊一凉，面色都白了几分：“我在地下沉眠百年，他没有对我出过手。可我刚醒来没几天，我便在赤水遇到了他？”

    见少年人吓得面色大变，庄南海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抚摸着，安抚着孟祁安的情绪：“你的姐姐，是被孟氏血脉炼成的，对吗？”

    孟祁安唇无血色，点了点头：“是。”

    “那就对了。活尸对炼制自己的血脉格外敏感。你苏醒后，你的姐姐一定闻到了你的味道。淮显君应该就是依靠她，才找到你的。”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至亲，现在却变成了杀他的纽带。

    “是……这样么……”孟祁安深深吐出一口气。

    他从琼山乱葬岗爬出，一路往北前往乾坤域，在赤水境外，遇到了阿姐和淮显君。那一次分别之后，与阿姐的重逢在雪霁宗。魔物四起中暗藏着阵阵埙声，正是淮显君的木埙。

    这的确不是巧合。

    这是淮显君的预谋。

    孟祁安深深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庄南海，我有时候觉得……好累，真的好累。如果可以，我只想救出姐姐，找一个平静的地方好好生活。可想要救出阿姐好难，我甚至不知道淮显君此刻在何处，我又该去哪里，寻找他的线索……”

    覆在孟祁安手背上的庄南海轻轻捏住了他的手：“虽然不太确定，但我在浣云，发现了他的行迹。”

    “浣云？”孟祁安大惊：“你是，淮显君可能也藏在浣云？”

    庄南海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他可能……是来找人的。”

    “找谁？”孟祁安问。

    庄南海停顿了两秒，而后吐出三个字：“徐笑非。”

    ·

    屏御峰，苍霞山。

    “叩叩叩。”夜有敲门声。

    徐笑非轻轻叹了口气，扬声道：“季姑娘，请回吧。”

    一袭红衣的季凝砂双手背在身后，满脸的不乐意：“徐药师！你就给我开一下门嘛，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不必了。徐某该的早已清，季姑娘何必再在徐某身上浪费时间。”

    季凝砂撅着嘴巴一屁股坐在望舒楼前，大有一副‘你不放我进去我就不走了’的架势，双手抱着膝盖可怜巴巴道：“徐药师，这次我回南火大陆寻了不少好东西呢，你真的不想看一看么？”

    屋内没有声音。

    “真的很好用哦~”

    屋内依然安静。

    “你不要一定会后悔的！”

    季凝砂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徐笑非的回应，愤恨从地上爬了起来。

    百年时间让季凝砂不再是当初那个害羞的女孩，她提身飞至望舒楼顶上，掀开一片瓦片往下看去。

    屋内徐笑非正坐着看书，大开的窗户让缱绻的夜风吹了进来，翻动着桌案上的书页，吹动着徐笑非的长发。

    “徐——药——师——”她将脸凑近屋顶上的那处漏洞：“我真的就只是来送东西的嘛，别这么绝情~”

    罢，她从屋顶上扔了一个玉瓶下去。灵力拖着这个玉瓶慢悠悠落在了徐笑非的桌前，轻轻落在了他的手边。

    “嘿嘿，记得吃哦，这个对你很有用处的~”她对准徐笑非眨了眨眼，盖上了那一块瓦片。

    一抹红色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徐笑非被这季凝砂一出断了思路。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她送来的玉瓶上，而后似是没有看到一般，挪开了视线。

    不用开，他都知道季凝砂送了什么东西来。

    徐笑非体质阴寒，每月朔日便如坠冰渊，寒冷至极。若用灵力缓解，反而会激得脏腑气血翻涌，浑身如千万条毒蛇啃噬一般。

    他没想过这个秘密会被季凝砂看到。

    季凝砂自来浣云以后时常偷偷看他，这一切徐笑非都清楚。自从他的秘密被她知晓以后，她也未曾用过这个秘密要挟过自己，只是时常离开浣云，去寻所谓‘好东西’送给他。

    这些东西无外乎是一些火属性的丹药或者是天材地宝，也不知姑娘走了多少地方，才凑齐了这些东西，眼巴巴的送了过来。

    他应当是感动的。

    可他没有。

    “何苦送我这些……无用的东西。”

    徐笑非将那玉瓶随手放在窗台上，合上了书。

    ·

    孟祁安趁夜而出。

    当他听到淮显君竟然和徐笑非可能是一伙的时候，以前所有的眷恋，所有的恩情全部化为飞灰，烟消云散。

    曾经对他伸出的那双手，背后到底还藏着多少肮脏的秘密！

    徐笑非，淮显君……他们怎么可能认识，怎么可能是一起的呢？

    他不知道自己的冲动会造成什么结果，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要亲眼确认过庄南海所的，淮显君留下的痕迹。

    夜风轻拂，星子闪耀。

    孟祁安揣着那颗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在夜色中摸上了苍霞山。

    苍霞山上下满是浓郁的药草芬芳，夜色中唯一还发出亮光的，是一处素雅的木楼，门匾是笔酣墨饱的两个字：望舒。

    是徐笑非的字迹。

    孟祁安不曾忘记，这些字迹在他幼时看过多少。

    他们姐弟俩的字都是徐笑非教的。徐笑非不仅教自己学道、炼药，还教阿姐读书画画。他还时，便一直觉得徐笑非的字十分好看，曾经也曾临摹过不少他的笔迹，却终究学不到十成相似。

    他一度十分气馁。

    那时，徐笑非见他终日垂头丧气，安抚他：“字，便是一个人的筋骨。你纵然学会了我的‘表’，也学不会我的‘里’。”

    是啊，像徐笑非这般表里不一的人，孟祁安还真是这辈子都学不会。

    片刻失神之后，孟祁安起了精神。房内目前并没有任何声响，好似屋内的人已经安眠。但孟祁安知道，徐笑非这个人睡觉时绝不能容忍有半分光亮，屋内无声响，此时极有可能在别处。

    孟祁安此番也不是为了来见徐笑非，他当即从怀中掏出一把黑色的粉末，轻轻吹在空中。那黑色粉末被吹散后便好像有了意识，朝着一个方向快速飞去。

    他跟着粉末而去，在一扇大开的窗户上，看到了由粉末凝成的几根手指印。

    略有些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指印。

    “果然是他……”孟祁安的手指覆在那指印上比对了一下。

    淮显君此人极为瘦削，这留下的指印比孟祁安的要来的一些，且看起来极瘦。

    庄南海在同自己做交易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淮显君会去浣云宗寻徐笑非。但当时也不过是庄南海自己的猜测，故而他并没有最直接告诉孟祁安。

    后来夜探浣云，庄南海果然在徐笑非所居苍霞山上，闻到了一股淮显君身上的味道。

    孟祁安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味道，据庄南海所，那是一种木头的味道。初时是一股新木的清香，浓郁后却夹杂着腐朽之气。

    那气味十分特殊，故而庄南海记得很清楚。

    孟祁安看不到淮显君来过的痕迹，庄南海便将‘寻影’交给了他，放出寻影，便能‘看’到部分残留的痕迹。

    柔柔的夜风将粉末吹散后带入房内，吹起窗边桌案上的一本书。

    不，确切的来，是一本手抄册子。

    孟祁安虚眯着眼睛朝窗内看去，那手抄册子甚是眼熟，再一看，翻开的书页上满是奇形怪状的符文。

    和他幼时看到的那本并不一样，翻开的两页是类似于龙一般的图腾，但中间细节却和孟祁安平日所学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他还有很多本……”孟祁安喃喃自语。

    他想要翻进屋内仔细看一看那本手抄册子，手刚触到窗前，一股若有若无的阻力将他排斥在外。再一听，远远还有脚步声传来。

    那步子十分轻，右脚着地时会习惯性点一下。

    是徐笑非的脚步声。

    孟祁安忙隐入夜色中，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季凝砂：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来了来了，来晚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