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笑非并没有察觉到他在玩自己的头发, 笑：“再恨, 我也知道它价值不菲。”

    罢, 他也自嘲般笑了笑，问淮显君：“那你呢？如果当年没有遇到我，你会在哪里？”

    淮显君把玩徐笑非发丝的手指一顿。

    他想了想, 十分认真的回答：“大概是死了吧。”

    这个答案让徐笑非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他这样的人，到什么地方都能活得很好，为何会死呢？徐笑非本想撇撇嘴，可淮显君的神色未免太过认真。

    认真到似乎真的没有自己的存在, 当初的淮显君就会甘愿化为尘埃一样。

    一片又一片绿叶覆上浅浅的符文。

    大阵将成。

    徐笑非知道被陶长煜困住的淮显君会是什么结局。

    而在他死之前，徐笑非突然很想问淮显君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除了淮显君本人，没人能够给他一个答案。

    “淮显君, 我能知道你为何那样讨厌孟昭吗？”

    他等来的只有长久的等待。

    一如他所预料到的, 淮显君并没有回答。

    他的手还覆在淮显君的手上，因怕他挣脱，他还用了些力气握住了他。

    可他和陶长煜似乎多虑了，淮显君并没有发现此阵一点一点生成, 躺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 一动不动。

    淮显君感受到了手上传来的力道。

    于他而言, 传来的还有徐笑非掌心的温度。

    他的余光瞥了一眼越来越密的树叶，就好像没有看到一般，默默收回了视线。

    是他不想挣脱这只手。

    “那我能问，你为何那样喜欢孟昭吗？”淮显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又问了一个问题。

    徐笑非嘴角微动。

    大阵将成，这个问题他答与不答，其实都没有什么必要。

    他沉默了片刻，选择尊重自己的内心，十分坦诚答：“原本，我只当他是块难得的材料。

    “可他太了，想要炼他为丹，我需要守在他身边那样长的时间。

    “十年，我与他朝夕相处。我知道他在白鹭飞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他永远乐观，永远不服输，永远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面对亲近的人……

    “他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书苍梧。淮晟，你知道吗，我总是想着，如果当年我没有看到那一切，没有被迫害和追杀，没有遇到你……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遇到孟昭以后，我明白了。我可能永远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却向往着，成为他。”

    其实淮显君早就猜到了徐笑非是怎么想的，只是从未亲口听他过。这次亲耳听了，好像也完成了一个心愿一般，心情竟无端好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越压越下的绿叶。

    徐笑非虽然知道大阵已成，却还是有些心虚，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有些紧，问：“怎么了？”

    淮显君低下头，正巧对上徐笑非那双漂亮的眸子。

    倒是很少能够这般同他对视。

    他笑了，笑声十分释然：“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帮我修建一个特别漂亮的坟墓——毕竟是你，让我死的。”

    那双漂亮的眸子倏得睁大。

    他看到徐笑非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轻颤：“你……知道？”

    “知道。”

    “从何时开始？”

    淮显君倒是十分淡然，好像被困住的不是自己一般：“从你，你自愿吃下这枚丹药开始。”

    徐笑非抿着唇，问：“……为何？”

    “哈哈哈，我过啊，我知道你。”淮显君甚至还收紧了双臂，将徐笑非拥得更紧了些，“你宁可死也不会吃下它，若你了愿意吃，便都是哄我的……为了哄我甘心去死。”

    树影深处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他一身黑袍，模样十分英挺。

    淮显君看了陶长煜一眼，面上倒是半分惊讶也没有，只是淡淡道：“可惜了，这人间的烽火，点燃我自己的祭奠。”

    旁听了全程的陶长煜对他二人纠葛的过往毫无关心。倒是书苍梧这个名字，不知从何处听过。

    他一时想不起，便将这个名字先放在一旁，指了指淮显君，问：“杀孩童，灭桑氏，育群魔——淮晟，你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想淮显君竟然笑了。

    从他听到陶长煜所问问题后的第一秒他就开始笑，笑声越来越大，甚至眼角还泛出泪来。笑够了，他随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们道修不是最喜欢除魔卫道么，天下都没有魔，如何除？我送你们一些，不是很好？”

    歪理邪。

    知道此人嘴里没几句好听的话，陶长煜也不再纠结这个，又问：“你背后可有什么人？若是受人指使，我还能给你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将功折罪？”淮显君根本不想听陶长煜的长篇大论，直接断了他，道，“我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还轮不到有人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徐笑非知道，淮显君这话是认真的。

    而他永远不可能受制于人。

    “你不怕死？”

    淮显君松开了怀中的徐笑非，歪了歪头：“我本就只剩下半条不人不鬼的命，也不劳尊者您动手了。”

    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徐笑非，似乎是贼心不死一般，再一次给他递了药：“收下吧，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徐笑非依旧没有收。

    和淮显君一样，他决定的事情同样不会改变。

    “呵……”淮显君轻笑一声，将药丸收了回去，“劝你吃了百年的药，这一颗可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呢……”

    他顿了顿，又道：“丢了怪可惜的，苍梧。”

    “百年？”并没有在意淮显君对自己的称呼，惊愕非常：“什么百年？”

    这百年来他与淮显君相见次数很少，更别提淮显君劝自己吃药了。但他这话时的神情太过认真，显然他不是随口着玩的。

    劝他吃药……劝他吃药？

    “笑非，笑是笑非……你给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在想什么？”淮显君右手慢慢握紧，其内灰雾渐渐凝聚成形。

    陶长煜浑身紧绷。

    他知道淮显君身法诡谲，才听从了徐笑非的建议布下这困魔阵。死去的魔物之气和淮显君一起困在了这里，纵然区域不大，但若他出手，就在他身边的徐笑非定然逃不过这一劫！

    “淮晟，你给我清楚，什么百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徐笑非隐隐猜到了什么，可那猜想太过荒谬，也太不符合淮显君此人的性格，让他怎么能相信！

    “你这一生对所有人都温柔，唯独，除了我。”淮显君伸出了左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徐笑非的脸。

    大概想到徐笑非向来不喜欢他这样的触碰，那只手终究又收了回来。

    他笑了，三分苦意掺着七分柔情：“到死之前，我所获你的温柔，竟还是偷来的。”

    从另一个身份那偷来的。

    那一句看他脸色不好，注意身体。

    怎可能脸色会好呢？

    眼睁睁看着徐笑非用自己半条命换孟昭渡劫成功，被孟昭斩去蕴含着精魄的杨家傀儡……他怎会有好脸色呢？

    徐笑非满脸错愕。

    那一句偷来的，好似在告诉他，他所猜想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聒噪烦人、去哪儿都会给他带礼物的人，那个总是不合时宜出现，却关心着自己的人……竟可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淮显君的右手已聚满了灰雾，形状像是荆棘花。

    他瞟了一眼满脸戒备的陶长煜，摊了摊手：“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舍得让他死。”

    下一刻，那长长的荆棘花在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直直插入了他的心脏。

    灰雾嘭地爆开，流入他单薄的身体内。本就缺少了一半精血的躯体由一半虚空符填补而成，此雾入体，他的身影被切割成数片。

    “淮晟？！”徐笑非刚想伸手，触碰到的那一块碎片霎时间碎裂开来，连飞灰都没剩下。

    活生生的人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原地。

    徐笑非四下观望，除了浓郁的绿意，便只有陶长煜一个人。

    “陶尊者……他、他人呢？”

    陶长煜也错愕不已。

    凭借他的修为，自然能感受到一个人是逃匿了，还是真正消失了。

    可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更加错愕。

    “他自尽了。”陶长煜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自尽了？”

    就像是声势浩大的惊雷后竟没有一场大雨。

    就像是汹涌的海浪奔腾而来，却没有卷走一个人。

    淮显君竟那样坦然，甚至称得上是‘乖巧’的，了结了自我？

    为何？

    就因为无处可逃？自知末路？

    徐笑非何尝不惊诧淮显君突然离世。他当然是想要他死的——这拙劣的计谋，便是想要引他过来，踏入这一场必死的局。

    可为何他会来？

    为何知道是埋伏却不走？

    为何不挣扎，不反抗，自我了结？

    碎片消失的地方，徐笑非轻轻用手，在空气中虚抓了数下。

    他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明媚的、骄傲的、曾经还在淮氏一心求药道的淮晟的脸。

    那是千年前初见，针锋相对时的惊鸿一瞥。

    作者有话要：淮显君之死是必然的，但因为有伏笔，正文还没完整的写出来。

    但大体应该表达清楚了，因为徐笑非想让他死，所以他就去死。

    故事还没结束，BOSS还没完。

    不过也不会太久了，好的一个月内必完结。

    番外大概率会写几个第一人称故事，淮显君肯定在内，本来想像元晋那样写在正文，但想了想还是放在故事全部完结以后，更有感觉一些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