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苍术抬了抬下巴, 眼神扫过面前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不熟悉的修士的脸。

    他们眼神中满是惊愕、不解、唾弃和深深的恐惧。

    这样的眼神他不止一次看到过。

    看得多了, 便只觉得无趣。

    “怎么, 你们要为唐月娇话么？”书苍术的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看, 趁我还有耐心听。”

    在场何人敢话！

    咕咚。

    吞口水声此起彼伏。

    无人上前。

    “不敢？”书苍术的眼神淡淡的，瞥向一旁紧张着唐月娇的月裳宗弟子，问，“唐宗主所, 你认为有几分可信？”

    月裳宗弟子又惊又怕，眼眶一红：“我、我家宗主……自不会随意污人清白！”

    滴答。

    滴答。

    浓稠的血液挂在唐月娇被染红的鞋尖上，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她虽未死，却生不如死。

    书苍术看那弟子的眼神倒是比方才少了些轻蔑：“倒是忠心。”

    还不怕死。

    见那弟子不过是控灵境便能梗着脖子在书苍术面前叫板, 在场越来越多道修心中的恐怖散了些, 有一个人就有两个，陆陆续续开口。

    “圣尊，唐宗主不过问了几句话罢了，您这样未免太独断专行了吧？”

    “就是！放唐宗主下来！”

    “放唐宗主下来！”一人如此, 无数人跟着一起喊道。

    另有一位在道修中颇有名望的道仙从人群中走出, 问：“唐宗主所问到底是不是真的？方才我向陶尊者、淮尊者、苏真人都传了灵讯却无一人回复, 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真的被你藏了起来？又藏在何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传闻庄青是受你陷害的，他们又身在何处？你是不是已经派人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灭了口？”

    一个又一个问题掷地有声，那人狠狠甩了甩衣摆，剑指书苍术：“想必圣尊一人也无法封住我万千道修的口, 你若问心无愧，最好先放唐宗主下来，再给大家一个合理的答案！”

    一个声音起来了，数个声音跟着起来，然后一群，一片，一整个天空下，所有修士聚众而来，纷纷举起自己的法器，直勾勾盯着书苍术。

    那是一双双质疑和防备的眼神。

    他们眼中有光。

    那是一群蝼蚁为了求生而汇聚在一起的火焰。

    书苍术看过眼前一个又一个人，黑压压一大片，好似将的院落包围的水泄不通。

    “真傻啊。”他摇了摇头，“既然他们都会失踪，你们就能活着么？”

    领头的那位道仙面色一变：“果然是你将他们藏了起来！你到底将他们如何了！”

    书苍术抬了抬手，一团无色气流在他的掌心慢慢汇聚，越凝越，颜色淡淡变成诡异的翠绿色。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捏着那颗化为翠绿色的光球，笑：“何时收割你们的性命……不过是我的一念之间罢了。既然你们上赶着来，那便来吧。”

    话毕，光球破碎，化为点点星芒朝着在场所有道修飞射而去！

    星芒入体，众人面色皆惨白一片。

    他们体内不知何时潜伏着一丝翠绿色的灵气，一接触到星芒后竟将丹田封锁起来，暂时失去了自身所有灵力！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灵力不见了……我的灵力不见了！”

    “书苍术！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更有些许法器譬如巨锤的修士，失去灵力后连自己的法器都举不起来，哐当一声，巨锤砸在地上。

    “我的灵力……我修炼千年的灵力啊！”

    方才的叫嚣、质问声全部变成了失去灵力的惊呼和痛苦。

    书苍术看着他们惊慌失措的脸，啧了一声。

    “我浣云的药，吃了总得收些利息啊。”

    ·

    雪霁旧址，青铜墙内。

    宿江与绘辞二人寻来时，庄南海满脑子还在想着突然出现的、火热的记忆。

    他甚至不敢直视孟祁安的脸，一看到他，庄南海便不自觉回想起少年人潮红的、带着□□的脸，还有那双水润的、迷离的眼睛。

    罪恶的欲望。

    炙热的渴望。

    他因这份难言的情绪沉默，也因这份情绪患得患失。

    重新见到孟祁安的绘辞可怜巴巴将脑袋埋在哥哥的胳膊上，听着宿江与孟祁安话。

    “离开乾坤域后，我便联系不上师兄了。”宿江的眼神里满是担忧，“但我不能让绘辞留在那里，如果绘辞就是琉璃，那她……”

    就危险了。

    孟祁安自然懂宿江的担忧。

    “陶尊者出事了？怎么回事？”孟祁安问。

    “不知。我本想将绘辞托师兄照顾，可师兄未在乾坤域内，灵讯也不回复。元晋建议我先将绘辞送走，与你们会合，我便先来了。”

    孟祁安当即给元晋写了一封灵讯。可四人等了许久，那封灵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宿江一连给苏摇微、淮安明以及好几位关系交好的道修写了灵讯，乾坤域内之人却和被封闭了一般，竟无一人回复。

    “乾坤域出事了？”孟祁安眼神一暗，“难道，书苍术他动手了？”

    宿江眉头紧蹙：“他就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困住所有人？更何况，师兄与淮宗主并非等闲之辈。”

    一个是道修第一人，另一个是从仙门中闯出的蚀心者。如果陶长煜和淮安明都会留不下一句话便失踪，书苍术的实力到底有多深不可测？

    “走，我们现在就回乾坤域！”孟祁安提议。

    与其等待书苍术找上门来，不如主动出击。

    ·

    踏入乾坤域后，往日的喧嚣人声全部消失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身影，酒家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将行走在乾坤域内的三人衬的更加萧条。

    空城。

    因中土大乱一事，六合内叫得上名的大人物齐聚乾坤域，而现在乾坤域乃至中土大陆境内所有修士都消失不见，好像他们从未来过一般。

    “怎么会这样？人呢？”宿江清楚的记得，自己离开之前乾坤域仍是人声鼎沸的盛况，道修药修齐聚。

    近日中土大陆境内大部分魔物全部清理完毕，驻扎在中土各处的弟子也纷纷回到乾坤域内，比往日更加热闹。

    而现在整座城都寂静无声。

    地面上零星躺着数个法器，孟祁安捡起其中一柄灵剑，入手一股冰寒之气迸发开来，在他的掌心凝结了一层寒霜。

    “它的主人是一位水系道修。”他催动体内灵力将手上的寒霜化去，侧头问庄南海，“它的等阶，应当和你送我的赤阳剑差不多吧？”

    庄南海接过那柄灵剑查探后点了点头：“是，只高不低。”

    那便是一柄极其贵重的灵剑。

    孟祁安皱了皱眉：“既然如此，这柄剑便不可能是主人自己丢弃在这里的。一路上好似有不少掉落的法器，都不像是无用的。唯一的可能便是，它们的主人还未来得及将它们收起来，就去了别的地方？”

    庄南海没有话，微微闭上眼睛，感应着周遭的一切。

    从所踏及的地面开始，一圈一圈往外延伸。

    宿江的视线从长街上零星的法器上收了回来：“如果是书苍术将人藏了起来，他是如何做到的？乾坤域内少有近万名修士，何至于在一日之内全部失踪？”

    “他有帮手？”孟祁安问。

    “即便有。”宿江认真思考了一番，而后摇了摇头，“即便他有帮手也做不到。”

    二人又各自分析了一会，见庄南海闭目不言，宿江轻声问：“青儿怎么了？”

    青儿自然指的是庄南海。

    宿江早已从师兄陶长煜处确认了庄南海的身份，虽知晓他目前并不记得自己，但却沿用了曾经对他的称呼，庄南海也并未要求宿江改变对自己的称呼。

    静默的庄南海突然睁开了眼。

    他上前一步将孟祁安挡在身后，而后对着长街阴暗处空无一人的角落道：“我知道你在那里，出来！”

    孟祁安咦了一声，宿江也顺着庄南海所指看向了无人的角落，问：“青儿，你在什么？”

    阴暗的街角慢慢走出一个人。

    那人与孟祁安身量相近，穿着一身粗布短褐，腰带系的歪扭，满脸不修边幅的胡子。

    “是你？”这人孟祁安见过，还不止一次！

    大胡子用他那双威武不足俊秀有余的眸子瞥了一眼庄南海，又将视线挪回了孟祁安脸上：“友，又见面啦。”

    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孟祁安问从庄南海身后走了出来：“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乾坤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余修士呢？他们都去了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大胡子只得笑着摇摇头：“友问题倒是不少。虽我不想告诉你我是谁，但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我的确看到了。”

    他朝着西北方向指了指：“看到那个淡绿色的灵气漩涡了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西北上空的确有一个极的淡绿色漩涡正缓缓旋转着，若不仔细看，还察觉不到它。

    “那是什么？”宿江问。

    “芥子空间啊，你们没见过？”大胡子挠了挠头，“现在的道修都不会创造芥子空间了么？”

    他这句话却让在场三人都皱了皱眉。

    现在的道修，什么叫现在？难道他并不是现在的道修？芥子空间又是什么，该如何创造？

    见众人真听不懂他这话，大胡子又简明介绍了一下芥子空间是什么。

    原来芥子空间是一种人为创造出来的，与所在时空平行却独立的一个世界，世界内创造者便是至高无上的神。

    创造者可以随意改变芥子空间内的一切，包括水流、风向、天气甚至是地势和花鸟虫鱼。这种空间一般都是修士们锻炼神魂而模拟创造，不断地毁灭、重塑再完善的过城，修士的神魂将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凝固。

    而西北上空便是一个芥子空间。

    其内到底如何，在外界并不能看出来。

    “你们在找消失的人都去了哪儿吧？”大胡子解释完芥子空间后又道，“他们啊，都被书苍术关进芥子空间去啦。”

    “什么？”宿江看着那的气旋满脸不可思议，“你是真的？那我师兄和淮宗主……”

    大胡子点了点头：“对啊，他们都在里面。”

    孟祁安越听越觉得荒谬：“就算书苍术能创造出一个芥子空间，也没办法将所有人装进去吧？他们不反抗吗？乾坤域内留有近万道修，且都是五行大陆内的精锐，书苍术只有一个人，如何能做到？”

    “人多不代表能够反抗啊。”

    大胡子用手比了一个圆圈，做出往嘴里吞服的动作，“中土大乱，书苍术曾带了一大批药修分发浣云宗炼制的丹药吧？不用几乎，是所有的修士都服用过书苍术带来的药物，他只要在每一颗丹药中加入一丝自己的气息，就算在他面前的人是陶长煜，也反抗不得。”

    “还是不对。”孟祁安听完大胡子这话后，质疑道，“如果书苍术想要将所有人都关进自己的芥子空间，为何你还在这里？”

    大胡子一愣。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孟祁安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沉吟了一番，而后自嘲般笑答：“我只能，因为‘某些’缘故，他感应不到我罢了。”

    “所以前辈的修为能与书苍术相较？”除了境界相同，孟祁安想不到任何书苍术感应不到他的理由。

    大胡子苦笑：“我奈何不了他。”

    奈何不了，却能躲过书苍术的一切追踪。

    那便是神魂境界能够与之匹敌。

    孟祁安与庄南海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双方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所想的一切。

    “原本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只有一成。”庄南海看向大胡子，道，“现在便有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