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舟并没有动江悦的两个孩子。

    万凌云是一个“深情”的男人，他的老婆在她手里，他不会不管。因此，只要江悦来了，想要万凌云签什么，他就会签什么。

    江悦见了于寒舟，第一句话便是认错：“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你。但是已经过去这么久，凌云也让了你那么多，你能不能放过我们？”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看女人，总是有着天生的直觉。当年于寒舟办马场，江悦第一直觉就是她在针对龙泉山庄。否则，她有的是路子，为何偏偏选这个？

    于寒舟坐在桌边，悠悠地喝茶，抬眼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

    她办马场，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正正经经做生意，堂堂正正做人。

    江悦如今看她，半点儿心虚也没有了：“飞还在龙泉山庄，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总不能不管他？”这话时，她带了点谴责，“你把龙泉山庄挤垮，让飞怎么办？”

    于寒舟不话。

    江悦又道：“你同龙泉山庄不对付，飞夹在你和凌云中间，多难？一个是他的亲娘，一个是他的亲爹，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能不能为他考虑一点？”

    于寒舟忍不住笑了：“听你的口气，仿佛你才是他的亲娘，我倒是后娘了。”

    江悦微微抬起下巴：“我既然嫁了凌云，就会把他的孩子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到这里，她微皱眉头，“苏凝烟，你当年丢下飞就走，对他不管不问，现在又这样，你能不能有点为人母的自觉？”

    于寒舟笑意一敛，抬眼看她：“你变得油腻了。”

    江悦一愣：“什么？”

    于寒舟便道：“一心钻进钱眼里，还要拿着感情做幌子事。”

    不就是想叫她不要跟龙泉山庄对着干吗？怕飞为难？那为什么不是万凌云不要跟她对着干？

    当年的江悦，虽然有一些心机，但总的来还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还会感到羞愧。现在的江悦，成熟了很多，坦然面对内心的贪婪，还能面不改色地扯大旗。

    “你拿飞当亲生儿子，我很感谢你，”于寒舟放下茶杯，看着她道：“前提是你真的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

    江悦到底待飞如何，还不够明显吗？飞到现在还是个傻子！

    江悦想，她当然拿飞当亲生儿子对待，但是看着于寒舟微寒的眼眸，话到嘴边，就仿佛被封住了嘴巴，怎么也不出口。

    “他让了你那么多。”心念转动，江悦放缓了口吻，“这些年你过得不错，收手吧。”

    话中有了些恳求。

    见她不再用高高在上的态度话，于寒舟便也不难为她，道：“你有了两个孩子吧？”

    江悦点点头：“对。”面上流露出喜悦和骄傲，是刚才提及飞时所没有的。

    于寒舟嗤笑一声。

    “万凌云的东西本来都是飞的。”她道，“现在你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不定还会生，那么万凌云的东西，飞最多只得三分之一。”

    江悦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当然知道这个。她不出让自己的儿子不跟飞抢的话，她的儿子也是万凌云的孩子，理当有一份。

    她明白过来，于寒舟是不会收手的。哪怕为了飞，她也不会收手。

    于是，她不再幻想什么，挺直了腰板道：“当年我们愧对你，凌云事事让着你，我没什么，现在已经够了，我们补偿你的足够了，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让步！”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警告。如果于寒舟再不识相，他们就要对她做什么了。

    于寒舟便笑起来。

    天真。

    她真以为现在的情形，还是万凌云了算？以为龙泉山庄还是当年的龙泉山庄？

    “夫人……”有下人进来，在她耳边了几句。

    得知严回来了，事情办得很顺利，于寒舟不算跟江悦多，淡淡地道：“你回去后，尽可以跟万凌云一，试试看。”

    她得轻描淡写，落在江悦耳中，只当她是在挑衅，气得脸都红了：“当年他爱的人是你，现在他爱的人是我！”

    话时，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那么可爱，个个都像万凌云，而万凌云也很疼爱他们，她更有底气，扬起下巴道：“你好自为之！”

    转身骄傲离去。

    于寒舟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咱们也走吧。”

    回到马场。

    “我这边很顺利。”坐在厅中，于寒舟道。

    她一向言简意赅，严习惯了，道：“我也很顺利。”到这里，他挑了挑眉，露出一点兴奋，“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他掏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摊在桌上：“姐姐你看。”

    他贼兮兮的目光，看得于寒舟不禁好奇起来，拿过那一叠纸，看到一个又一个的手印，挑眉：“你子，可以啊！”

    严便嘻嘻地笑。

    笑声就在耳边，离得过于近了。于寒舟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才抬起头来看他，赞许道：“不错，这次你办得很漂亮。”

    严见她躲避，眼底灼灼，又凑了过来，眼神极为认真：“姐姐，你真的忘了他吗？”

    当年跟万凌云和离，于寒舟一直没表现得多么伤心。旁人都以为她把心事压在心底，赞叹她坚强，更不敢提这回事。严跟他们一样。

    外人都知道万凌云是个深情重义的好男人，于寒舟曾经跟他幸福地过了几年，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发生那回事，作为旁观者，严都气愤不已，何况是于寒舟？

    于寒舟有些无语：“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还记得他？”

    她眸光清清冷冷，犹如山涧寒潭，犹如溪涧山泉，清澈见底，仿佛当年那回事，没有在她心中留下一丝阴霾。

    她是真的忘了，她便是如此看得开。严意识到这一点，顿时笑得灿烂。

    俊秀的少年，笑得毫不遮掩，灿烂的模样，于寒舟一时间被晃到，嘀咕几声，问他：“你考虑得如何了，算何时成亲，早做准备。”

    严听她问，脸上的笑意终于敛起几分。眸中涌动着暗浓的情愫，别开视线，靠坐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房顶，轻声道：“我都行，只看她的意思。”

    于寒舟一顿。

    就听他又道：“姐姐想知道我喜欢的那人，是什么样吗？”

    于寒舟还未开口，就听他继续起来：“我喜欢的那人啊，她极美，长得美，心也美。她极善良，从不跟人计较。待我也好，我从一见她，便敬慕她。”

    于寒舟心头有些复杂。

    她抿着唇，垂下眼睑，不话。

    严一时间也止了话头。

    静默。

    于寒舟站起身来：“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姐姐。”严叫住她，“我话还没有完。”

    于寒舟顿住脚步。

    严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道：“我真的很喜欢她，可能她不相信，觉得我年岁，不相信我能给她安稳可靠的生活。但我会等，等到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她一定会相信我。”

    于寒舟还有什么不明白？

    嗓子有些干涩，她挤出一丝笑容：“你们的年纪怎么会差不多？你长大，她也在变老。”

    谁知严听了，竟然大笑起来：“姐姐，你错了！我一岁的时候，她九岁，年纪是我的九倍。我两岁的时候，她十岁，年纪是我的五倍。等到我五十岁，六十岁，她就是我的同龄人了！”

    于寒舟心中一颤，像是被雏鸟撞进心房。有点暖，有点软，让人情不自禁想要软下心防。

    “是吗？我怎不知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她背对着他道。

    严轻轻地回答：“是你啊。”

    听到他亲口肯定，于寒舟被冰封的心发出一声脆裂声。片片坚冰碎裂，露出柔软的心房。

    怦怦跳动。

    纵然知道他只是孩子气的话，却仍是有些感动。

    她一时间舍不得回头，兀自沉浸在这温暖柔软的情意当中。

    此时此刻，她正被人喜欢着。

    久久等不到她回答，严终于忐忑起来：“姐姐？”

    于寒舟仍是没有回头，问他道：“你何时生出这样的心意来？”

    严没有犹豫，道：“那次我们去关外买马，大雪封山，我们被雪埋的时候。”他轻轻着，轻轻上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一点。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臂的距离，他仿佛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微微的热度，直让他心跳砰砰如擂鼓，幸福又眩晕。

    “姐姐那时不怕，我却很怕。”他道。

    他那时只有十四岁不到，努力想要保持镇定，保护她、安慰她。但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艰险的事，他吓坏了。

    她却温柔笑着，沾了雪的手指轻轻弹他的额头，趣他，给他讲故事。

    他永远记得她那时的模样，美丽如神女。

    他永远仰慕她，追随她，一生都不会离开她半步。

    然而这些澎湃的情感，他难以出口，只站在她身后，期待又忐忑地等待她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