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艾这些年早就见惯了薛莹的手段。薛莹在家就会欺负她这个亲妹妹，因为没有亲娘疼，所以薛莹一点顾忌都没有，可是到了外面，薛莹的大姐形象一直维持得很成功。她优雅，大度，稳重，确实配得起相府大姐的身份。

    有庆荣郡主在旁边，薛艾也不愿拆了薛莹的台，毕竟还是关系到薛家的名声。她朝着两人笑了笑，就想带着梦安和玉妍离开。

    薛莹看到薛艾认怂，十分得意。这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唯一的胜利。她和庆荣郡主道：“烦请郡主稍等，三妹最近不在家里住，我要嘱咐她一些话。”看到庆荣郡主识趣地带着丫鬟走远了些，她对要走的薛艾道：“不要以为攀上高枝儿就有什么得意的，你还不是最不得爹娘疼爱的那一个？你离开家这么多天，爹娘都没有提过你一个字呢。”这可就是硬生生戳薛艾的痛处了。

    薛艾本来要走了，听到这话又站住，笑道：“我自是比不了大姐得爹娘疼爱，世人都是扶危济困的，爹娘自然也是，哪个女儿最没人疼，总是要偏疼一些的，否则大姐还有谁来疼爱呢？”

    薛莹原本只是想趁着占了上风逞几句口舌之利，没想到竟被薛艾反讽，她冷笑一声走近薛艾，薛艾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在她身后的玉妍一步上前挡在了两人之间。

    薛莹见状也不往前走了，压低了声音道：“二妹怎么只是换了你的药？应该下点毒才是。”

    薛艾没有再话。她也很吃惊，薛莹竟然知道薛芷换药的事情，竟然可以完全不出声地任由她一天比一天病重下去。

    薛莹见薛艾不出声，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三妹，你以为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吗？我告诉你，母亲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她不，只是想等着你病重之后用你的病来扳倒汪姨娘。从始至终，你在母亲的心里都只是一颗棋子。”她看到薛艾逐渐苍白的脸色，笑着摇摇头，“可惜你连棋子都不合格。明明病得都要死了，明明被父亲发现了换药的事，父亲却只是让二妹禁足，你你，这府里到底有谁在乎你？”

    薛莹走了，留下了脸色惨白的薛艾。薛莹知道换药的事却不出来已经够薛艾吃惊，她没想到潘氏竟然也早早就知道，可是还会放任薛芷的人换掉她赖以治病的药，让她的病一天比一天重，难道真的这么希望她死吗？纵然她不得宠爱，可她到底也是潘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难道只是因为那个一同出生的哥哥夭折了，她就该死吗？薛艾以为自己早已经对潘氏死心了，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的心还是会像刀割一样疼。无论如何，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

    “姐，您别听大姐胡。她一定是事后才知道的，这么就是要让您伤心，您别上当啊！”梦安吓得不行，赶紧扶着薛艾出了书局，到一旁的凤凰楼里休息一下。

    凤凰楼的掌柜一见是薛家三姐，知道这是自家大姐的闺中好友，赶紧给安排了一个雅间，点心茶水都挑最好的上，还派人去凤府通知了凤千姿。

    凤千姿正在家里看书，她是比较耐得住寂寞的人。狄氏性子刚烈，很少教她闺阁中的那一套，倒是凤大人对四个子女一视同仁，教的都是经世济民的大学问。凤家三位公子都要出门，为官的，求学的，只有凤千姿闲在家里，如今整个凤家倒像是她在当家一般。

    凤凰楼的伙计传来的消息立刻报到了凤千姿这里，听薛艾的情况不好，凤千姿立刻安排马车赶去了凤凰楼。

    薛艾在雅间里平静了一会儿，人已经好多了。薛莹的那些话实在出乎意料，这才让薛艾一时间调整不过来，等她慢慢想明白了，也就释然了。其实薛莹的话都是实话，因为是实话，所以才伤人。可是自己被伤害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算伤心也是有限的。人的心，真的会慢慢变冷的。

    “艾，你这是怎么了？”凤千姿进来，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

    “凤姐姐，我没事。”薛艾委委屈屈地，“方才在书局看见大姐，吵了几句嘴，是我自己不好，现在已经没事了。”

    “吵嘴？”凤千姿摸着她的头，“你大姐能是你的对手？是她了什么不该的话吧？”

    薛艾扁嘴，更加委屈了。可这些都是自己家的事，她也不好出去，只好不话。

    见状凤千姿就明白了，“好了好了，我也不问。你既然来了我凤凰楼，我这个东家少不得要让你高高兴兴的。”之后她带着薛艾进入到凤凰楼的最顶层。

    薛艾来过凤凰楼几次，从来都不知道凤凰楼里还有一个最顶层，这一层从外面是看不见的。

    “大姐。”掌柜将两人带到这一层后，并没有再往里走就下楼了。此时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子，带着两人继续往里走。

    薛艾瞪着大眼睛看着，“都是女子啊！”

    两人被带进一个房间，脱去了外衣，又穿了一件轻薄的纱衣。薛艾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一个劲儿地看着凤千姿。

    “新来的买卖，我也是第一次感受。你就当陪我了。”

    两个女子走过来，拉着薛艾和凤千姿走到床上躺下，伸手开始给两人按摩。

    “哎呀！”薛艾嫌痒，一个劲儿地躲，笑得不行。

    “大姐，您看……”给薛艾按摩的女子很为难。

    “艾，你坚持一下，很舒服的。”凤千姿就十分享受。

    薛艾观察了一会儿，好奇心让她又想尝试了。“那……姐姐，你轻点好不好？”

    女子笑道：“好，都听三姐的。”

    轻柔的按摩，薛艾还是嫌痒，不过这次没有躲，坚持了一会儿，果然很舒服。女子的手劲逐渐加大，然后……她发现薛艾竟然睡着了。

    已经结束按摩的凤千姿坐起身，看到睡得香甜的薛艾，摆摆手让人都退下，“让她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忘记的。”她让人准备了茶水点心招待梦安和玉妍，两人都表示不能吃，要守着薛艾。

    “不用这么紧张，她还要睡一会儿呢。这里是凤家地盘，就算是大内高手来袭，下面喊声救命的本事还是有的。”凤千姿完也不管两人是否会听，她带着丫鬟走了。

    或许真是按摩起了作用，薛艾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一起身，肚子就开始抗议。她低头看看自己叫起来没完的肚子，抬头问：“凤姐姐呢？”

    “凤大姐已经走了。临走时让我们不要吵您。”梦安赶紧塞了一块糕点给薛艾，大家姐肚子咕咕叫成何体统？

    梦安和玉妍帮着薛艾整理好衣服，把凌乱的发髻重新梳好，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玉妍过去开门，进来几个丫鬟，送进来了四菜一汤，都是清淡别致的菜色。为首的一个丫鬟：“薛三姐，这是大姐临走时安排的，还请不要嫌弃，吃了午饭再走。”

    薛艾确实饿了，谢过丫鬟后就和梦安玉妍一起吃起来。菜色不多，但是胜在可口，三个姑娘把饭菜吃了个七七八八，连汤都喝得见了底。

    “这里的饭菜好好吃！”薛艾觉得比宫里的宴席都好吃。她吃不得太油的东西，这次上来的菜品都是素菜，味道却丝毫不折扣。

    主仆下楼，到柜上要付钱，掌柜笑道：“薛三姐千万别开玩笑，您是大姐的朋友，的哪能收您的银子？”

    了好久，人家都不肯要钱，薛艾也只好作罢。主仆三人出门，刚刚走到街上，远处就来了一匹快马，一路不知撞翻了多少摊贩。

    “姐心！”玉妍反应迅速，一手扯一个，将薛艾和梦安都拉到了一边。

    “那是谁啊？”梦安抱怨着，“竟然这么横冲直撞的？也不怕伤到人？”

    “那是七皇子。”薛艾的眼睛很好，虽然那人策马而过速度极快，她还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那是七皇子冯源，皇后的儿子。

    梦安一听，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多抱怨了。

    薛艾上午出去，下午才回来，明琦长公主原本着急了，后来凤家人过来报信，薛艾在凤凰楼里休息，长公主这才安心。

    “你不是去买书吗？怎么跑去了凤凰楼？遇到凤家丫头了？”长公主见薛艾回来拉着她的手问。

    薛艾到底是个少女，见到长公主这么关心自己，又想起潘氏对她的死活漠不关心，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长公主就哭了。

    这下可把长公主吓坏了，赶紧伸手将薛艾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她抬头看着梦安和玉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低头，她们不是长公主府的丫鬟，事情能不能还要听薛艾的。

    “殿下……您不要问好不好？”薛艾哭得眼睛也红了，鼻尖也红了，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狗。“是艾不好，让……让您担心了。艾……就……就是想抱着您哭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长公主点头，“好好，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哭完咱们就没事了啊。”长公主摆摆手，所有的丫鬟宫女全都退了下去。

    薛艾得了长公主的话，哭得更加没有顾忌，哇哇大哭的那种。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哭得痛快了，很快就好了。她揉揉通红的眼睛，从长公主的怀里坐起身，抱歉地：“殿下，是我失仪了，对不起。”

    长公主拿着帕子帮她擦眼泪，“哭出来是不是心里好受了一点？”她叫来宫女送上热茶，亲手递到薛艾手里，“喝点水，看你，嗓子都哑了。”

    薛艾乖巧地喝着茶，并不提为什么哭，长公主也没有再问。

    晚饭后，冯静苏来了，玉妍跑了趟宫里，将整件事和冯静苏了。

    冯静苏在长公主府一向都是走大门的，她觉得这是对长公主最基本的尊敬。她先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明白她来的目的，朝着薛艾的院子努努嘴，“回来后哭得可伤心了，还不许问，这会儿好了一点，你可不许再把人给我弄哭了啊！”

    “是，云逸明白。”冯静苏赶紧去见薛艾。

    长公主摇摇头，得是心里多苦，才能哭成那个样子？不过……哭起来也好可爱就是了。长公主不厚道地想。

    看到冯静苏，薛艾扁扁嘴，又委屈又忍着的模样，把冯静苏都逗笑了。

    “现在好受点没有？”冯静苏过来抱住薛艾，看她那双红肿的双眼，“闭上眼睛。”

    薛艾听话地闭上眼睛，冯静苏的手覆在她的眼睛上，凉丝丝的，完全不是一个活人会有的温度，但是放在眼睛上很舒服。

    “是玉妍去宫里告诉你的吗？”薛艾多聪明啊，一想就想到了。

    “你都把玉妍吓到了。”冯静苏笑。

    “那……那人家委屈嘛。”薛艾并不想将自己的负面情绪传给冯静苏，她只想帮忙，不想添麻烦。

    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拿了下来，冯静苏和她对视，“艾，你娘对你狠心至此，你有什么算？”

    提起这个话题，薛艾已经可以平静面对了。“苏姐姐，如果我要割舍掉这段母女之情，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觉得我不孝？”

    世人多是如此要求，父母对儿女再不好也是父母，儿女若是对父母不好就是不孝。她是个受到正统闺阁教育的女子，多年来潘氏的苛待也只是让她寒心，却不曾想过不敬潘氏，割断亲情。可是如今，她已经不想一次又一次对潘氏报以希望，然后再让潘氏将她的希望击得粉碎。她只是累了，倦了，她不想将自己的真心拿出去任人践踏了。

    冯静苏没有回答她，反而问了一个问题，“艾，如果我为了争皇位杀兄弑弟，忤逆父皇，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觉得我不孝？”

    薛艾闻言笑了。她扑进冯静苏怀里，原来她们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也是，如果两人想在一起，原本就是要违背所有人的意愿。

    什么狠心，什么不孝，就算天下人都不接受，两人也要在一起。

    “你看，我们俩多相配。”冯静苏在她的耳边。

    薛莹回家后就对潘氏薛艾已经在长公主府住了这么长时间，非亲非故的，外人看着不像话，为了相府的名声，应该马上接她回来。

    潘氏听了深以为然，在和薛相商量过后，派人将薛艾接了回来。

    薛艾回来被潘氏叫去训斥了一番，大意就是一个女孩子在外人家里住了那么久不成体统之类的，还有就是询问玉妍是怎么回事。薛艾是长公主赏的丫鬟，贵人赏的，潘氏也不好什么，只是要薛艾别眼皮子那么浅，给什么都要。薛莹站在一边露出笑意，薛艾没有回嘴争辩，等潘氏训斥完了，她施礼道：“母亲教训得是，女儿回房自省去了。”

    薛艾走后，潘氏也不出为什么，总觉得薛艾哪里怪怪的。“莹儿，你艾儿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她怪怪的？”

    薛莹抱着潘氏的肩，“娘，三妹不是一直这样，无论她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好话坏话照单全收，您教导她的一番苦心怕是白费了。”

    潘氏皱眉，薛莹到了点子上，就是这种感觉，不管好话坏话照单全收。从前的薛艾一直是这样的，但是最近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薛艾已经不这样了。她对于每个人的话都会给出不同的反应。虽然潘氏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但是今天毫无反应的薛艾看着可太怪了。

    回到平乐阁，梦安心地问：“姐，您还在生夫人的气？”

    薛艾摇头，“你会对路边的行人生气吗？”

    面对薛艾的话，梦安茫然地摇摇头。

    薛艾摊手，“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啊？”梦安没太明白。退出房间后她问玉妍，“姐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妍眉头紧锁，“姐的意思是，她已经不把夫人和大姐当作亲人了。”

    梦安倒抽了一口凉气，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用眼睛问：“真的？”

    玉妍点点头。“梦安姐姐，你是跟着姐长大的，我是被公主派到姐身边的，我刚来，也看出来这相府中没有人真正为姐着想。难怪公主不惜从军中调人也要保护姐，姐这样也太可怜了。”

    梦安拉着玉妍的手，“好妹妹，你知道这些就好。这么多年我陪着姐经历过的寒心事都不完呢，好在还有公主真心对姐好，要不然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啊！”

    两个丫鬟在感慨薛艾的命运，房间里的薛艾却没有被这些影响心情。就像梦安的，她已经被寒了太多次的心，心早就冷了。

    云见轩，蒋氏听下人了薛艾刚一回府就被潘氏训斥的事，叹了口气，“这夫人也真是厌烦三姐啊，怎么都是自己的亲女儿，才回府就要被训斥老半天，之前病得那么严重也不见去看一眼，人心都是肉长的，可夫人这心啊，怕是一半给了大姐，一半给了那个夭折的少爷。”

    薛若听了笑道：“娘，好在大夫人没有生下儿子，这样您还有机会。”

    蒋氏戳了她一下，“你胡什么呢？这种话在外面可不要，那个夭折的儿子就是夫人的伤口，谁碰了她要跟谁玩命的。以后你在外面少话，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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