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并未很深,路上还有行人,光线柔和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接力照进行驶着的车里。色彩斑斓的包装纸上清晰地印着用途明,虽不及豆腐块大,但字字热情奔放,令人过目不忘。
“这么少。”严明信看罢明,在耳边晃了晃,不闻声响,问,“这够吗?”
君洋轻咳,道:“够了。”
严明信“哦”了一声,把瓶装进口袋攥着,又问:“你怎么知道?”
“这是‘机油’,不是‘汽油’,用不了多少。”君洋以一般而论,间隙余光在他身上一扫,忽然想通这担忧不无道理,“要不,回去再买点儿?”
严明信不知何时又把瓶掏了出来,好奇又警惕地在手背上挤了一滴,手指按在上面,“呲溜”一下滑了出去。
他一边摩挲着手背,感慨眼见为实,赞叹润滑行之有效,果然名不虚传,一边又发出了声的疑问。
君洋问:“怎么了?”
严明信悄悄告诉他:“抹上好热。”
“热?”君洋问,“哪种热?你在我手上抹点。”
严明信反手把自己手背上的精油匀在君洋手臂,两人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君洋道:“没感觉热。”
“怎么可能?”严明信疑心是量少,又从瓶里挤出几滴,在君洋手臂上涂涂抹抹,“热了吗?我手都热了。”
“还是没觉得热。”君洋关低了空调,“是不是因为你皮肤薄?”
严明信:“我薄吗?”
“嗯。”君洋望他一眼,“你会脸红。”
手臂上的精油仍没有灼热到值得他开口的程度,还不及他的一颗心热,但皮肤的温度已实实地加速了精油的挥发,一阵香气在车厢里渐渐弥漫。
君洋问:“这是什么香味?”
“我不知道啊。”严明信道,又翻来覆去地去看包装,“没有写。”
君洋叫他自己挑个顺眼的,他便戴着口罩进了药房。一进门,他就被两个值夜班的导购夹在中间——在她们阅人无数的目光注视下,严明信头皮发麻,感觉所思所想简直无所遁形,匆匆拿了一瓶交完钱就走,哪里有闲情逸致挑三拣四。
不止君洋,这香味连他也觉似曾相识。它不是什么张牙舞爪的味道,只是乖巧地香着而已,可明明话在嘴边,就是叫不出名字。
严明信越闻越好闻,相见恨晚。他揉了揉鼻子——君洋宿舍的左右房间都住着人,弄出动静来影响多么不好,万一学院追究,进屋一闻异香扑鼻,这还得了?
“去我家吧。”严明信道。
至少家里没有不速之客造访,再怎么折腾也无人过问,收拾扫更是方便得多。
站在门前,严明信在门框上东摸西摸,蹭了一手的灰尘,仍未摸到钥匙:“奇怪,放哪儿了?”
“是不是掉在地上,被人扫走了?”君洋在地面四处看了看,“有备用的吗?”
“备用的在屋里……不应该啊,又没地震,怎么会掉下来?”门框上方有四五厘米宽的横梁,钥匙那么大点儿的东西,得震得墙倒屋塌了才能掉得下来。
严明信边找边思忖着,道:“难道我爸回来过?”
027要改装还要试验,他爹不应该那么快回来才对,就算回来了,他爹也不会第一时间扑到家里。想着想着……严明信陡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脚步声——楼梯总共没几级,那人缓缓向上走,走两步,摇一摇,扶着栏杆擦着墙。
严明信从未像今年这样外出频繁,也从未发现他爸回家回得这样频繁。
想到此行的目的,他心虚地一窒,拉着君洋道:“你先别慌。”
君洋不明所以,站得岿然不动:“我为什么要慌?”
严定波今日正好也休息。027改装完毕,他带人从江南赶回,参加联合演习,演习到一半又遇到D区内战。如今这几件事都了了,连严明信都放假了,027舰身在军区内,按照正常计划执勤,自然也要按计划休息。
严明信在空中与外机对峙时,海面上更是腥风血雨,负隅顽抗之徒无所不用其极。严定波和027此番见证了一个国家的兴衰和朝代更迭,感慨万千,况且他又不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上了岸自然少不了和老友聚一聚。
“爸,你喝酒了?”严明信在他眼前晃了晃,“钥匙在你那儿吗?”
严定波鳏居数十年,锻炼出了令人心酸的意志力,刚好够撑着他每回喝完酒走到家门口,不多不少。
他模糊听得儿子话的声音,条件反射地应道:“嗯。”
君洋无声无息地站在一旁,严定波根本未注意到门口另有一人。他不知自己是梦是醒,然而无论梦醒,严明信要进屋,他都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开门,没轻没重地拍拍门板,回头喊道:“到家了,进来吧。”
严定波熟门熟路地脱了鞋子换了衣服,倒在卧室床上睡觉,君洋却迟迟未动。
他在这父子二人之间扫视一遭,道:“我先回去吧。”
严明信拉住他:“为什么?”
君洋看向不远处的卧室:“他不知道我来了。”
“那不正好?”严明信道,“他喝完酒一睡,明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
君洋拍拍他,笑道:“我又没醉。”
严舰长不在时,严明信成年都成了十几遍,你情我愿之事他完全能做得了主,可严舰长一回来,严明信阵脚大乱——他不是真的害怕他父亲啊,他是为了今天他们的“计划”而面对父亲于心有愧。
君洋并不介意他们的关系究竟是光明正大还是暗度陈仓,也不需要向谁报备,反正等他心想事成了,就算有人跳出来不同意,难道还能让他把占过的便宜吐出来?
可严明信不行。
父慈子孝,不见得要言听计从,但至少要保持认知上的高度统一——如果这件事没有得到他父亲的认可,哪怕他偷偷摸摸先履其实,过后也难免惶惶不安。
他喜欢、他想拥有严明信,但他不想让这个人因迁就他而失去了原来的模样。他想看他眉舒目展,光芒万丈,他不要他如方才一般慌张失措。
他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严明信不肯让他走,:“有我呢。我知道你来了,不就好了?”
换成别人也就算了,走个夜路而已,可要让君洋站在近在咫尺的灯火前,只看一眼,就孤身只影地走进愈发浓重的夜幕中,他今晚哪里还能睡得着觉?
君洋不语,他附耳过去:“你别怕啊,我又不是……那种人!咱们今晚就睡觉,不干别的,这总成吧?”
君洋奇怪地看他:“你以为我是怕你干‘别的’吗?”
为掩人耳目,严明信连薄被都掏出来了两床。他关好门熄了灯,好奇地闻了闻自己的手。
那精油是油,又不完全像油,抹在手上的几滴被水一冲已不留痕迹。
可他感觉那股香气仍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周围,总在牵引着他浮想联翩。
“喂。”他轻轻一喊,君洋立刻轻巧地睁开眼,与他面对着面,四目相对。
严明信把手伸过界,指甲在君洋不知哪块皮肤上挠了挠,问:“你,要不要试一下刚买的那个?”
君洋唇角勾起一点,看了他半天,低声问:“你不怕你爸?”
严明信蹙眉:“他喝那个样了,我怕他干什么?”
君洋:“你刚才吓得恨不得从窗户跳出去。”
“我那是怕他吗?我那是怕你怕他。”严明信把脑袋往前凑了凑,垂眼郁闷道,“我哪有要跳窗户啊?我是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以后咱俩一在一块儿,你总想起来这段……”
君洋笑了:“这点事能吓到我?”
他转念一想,问:“你爸知道了怎么办?”
严明信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我没有想一直瞒着他。你觉得呢?”
一边是暗中偷鸡摸狗,一边是直面狂风暴雨,君洋品了品,感觉两样落在身上都是刀,难分伯仲。
然而能为严明信挨两刀,似乎也是难得的荣幸。
他无可无不可,不定后者还有否极泰来的转机:“好。可你爸要是不同意呢?”
严明信细碎碎地挠着他的手一顿:“那要问你了。”
君洋一扬眉:“问我什么?”
“要是他不同意,就看你敢不敢顶风作案和我在一起了。”严明信问,“你敢吗?”
君洋笑了笑,齿间喷出不屑的气息:“嘁。”
严明信追问:“你会吗?你会不会啊?”
君洋气他问这些没用的话,又懒得跟他真生气,被他拱得痒了,找准他被枕头挤变形的嘴,一口亲了上去:“我现在就敢顶风作案。油呢?”
严明信的天资聪颖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已经历经了无数次印证,他只差画龙点睛的一点点拨,就能温故知新融会贯通。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不枉他钻研了一路的明,实战中他已能脱稿操作,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百尺竿头还求更进一步。
君洋侧身躺着——严明信怕他咬牙硬撑,再把自己憋个半死,一定要看得见脸。
君洋忽然指尖用力,攥了一把无辜的枕头。
严明信立刻停住:“你怎么了?”
君洋闭着眼,脸上露出一丝少有的无奈神态:“好像……是有点热……我感觉到了……”
严明信家中常年无人,床位居卧室正中,享清福享得全然忘了自己是张床。仗着年事已高,这一被征用,它怨言颇多,当场开始喋喋不休。严明信轻轻地动,它便“哎哟,哎哟”地唉声叹气,严明信刚要有所作为,它先夸大其词地“哎呀”一声!
“……”严明信一手扳住床头,像是捂住了它的嘴,它气愤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埋怨。
君洋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想笑。
他一笑,严明信进退两难,只好伸手捏捏他的脸:“还会疼吗?”
“不疼。”君洋道。
他曾凭空想象过许多拥有严明信的方式,他以为他们这样的两个人若要破伦常,契合一处,非得是一场不破不立的较量。可不知是一回生二回熟,还是精油润滑放松的作用,他也不禁诧异,自己竟能如此柔软地拥抱严明信。
他一边清晰地感觉到它的存在,一边有种似痒非痒的感觉,痒得他不甘寂寞。
在严明信跟床较劲的工夫里,他也轻轻地摆动身体。
他攀住严明信的手臂作为支点,贪心地抚摸着:“我感觉离你更近了。”
严定波一觉睡醒,一看有个儿子真好,家里一片窗明几净,地面扫过也拖过,桌上用纱罩扣着从附近店买来的早餐,整个屋子比他收拾得还要有模有样。
最令他感动的是这样一个勤劳能干的儿子对他孝顺有加,他换下来的那些衣服和家里一些乱七八糟合该要洗的东西全被洗了个干净,在阳台上挂得满满当当。
风一吹来,今天洗衣液好像特别香。
作者有话要:(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