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你其实死了。”
话的人没有脸,他握一杆细长的翠竹,左右轮划,于是身下这扁筏稳妥朝前。他又问我:“怎么死的?”
我俯侧着身去看白茫的水花,指尖拨开缥缈的雾气,尤见万象更眼,百世浮沉,每一滴水都汇聚了凡尘俗事,乘着无休止的风从四面八方荡漾过来,跌进这条没有边际的河里。
“和仙界的霸王比赛吃枇杷,没能吃过她。”我回想起来,那山堆似的青涩枇杷送满了嘴,酸上了脑顶,腮帮子至今抽搐。
“输了就被打死?”
“还没输,自己噎死的。”这是真相,尽管很是难言。划筏的那个谁听到我这样,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回头了,面若银盘,不生五官。
“这不像是死了该去的地方,这不是海”我:“我阿娘托梦过,海一片漆黑。”
“有神仙要救你。”他讲:“让我载你到芍河来,选一遭身世投了凡间去,二十年后且看生死造化。”
“谁要救我,为什么救我?”
“你看那里。”他并不答复我,转了个身,灰颇布衣打散了好几处水滴,指给我看:“那里有个即将出世的公子,出生富贵无边,只缺了一双眼;还有那处,会生出个国色香的女儿,却是懒理红尘;脚下这个土地要诞个莲心姑娘,不过一生多舛;还有匪窝里即将落地个”
我在飘荡的竹筏上抱紧自己,随着他的指头点点看看,没瞧出一个欢喜满意的来,实话道:“都是不圆满的,选来做什么?若我承了他们不论谁的命格,二十年后怎样都难,能不能不选?”又问:“救我的人是谁,打的是什么算盘?会不会是霸王那几个?他们等我选好了然后边吃枇杷边看我在凡间灰土里爬滚取乐,是这样不是?”
“听霸王新立了个衣冠冢,山高般的,许是为你立的,她当你死了。”撑筏人好言相劝,从耳朵里钻出来个声音,对我:“你身为仙都能被枇杷噎死,做人有哪能圆满?殊不知这万丈滚滚红尘中的喜怒哀乐百味杂陈,都是人自造化来的,身世不过是司命中挥墨一笔。”
“那我怎么选?”
“看你想要什么?”
“富贵无双的家底,国色香的容貌,莲纯洁质的心怀,情深似海的足,至死不渝的伴偶这些都不错。”
“富贵无双的家底也需多谋维稳,国色香也易逢乱祸己,莲纯洁质的心怀难保不惹尘埃,这些都已不是实打实的定数,又何提足伴偶?”撑筏人好生无奈的语气,他又站起来,突然就不动了,:“芍河以南皆凡人所往,芍河以北则众仙所悟。我渡过了多少升仙的凡人,又送了多少思凡的仙,但凡有心,兜折辗转求的不过心境所安。”
“你既这样,又何须让我选?”
“叫你二十年后不论是重列仙班或是挫骨扬灰,不叫悔字。”
我在筏子边上又蹲了一会儿,眼见走马灯似的画面翻篇在眼底,看的倦了,便随一指:“我要那个。”
“想好了?”
“下世懂了自然会想,现在的则马虎一个罢了。二十年后我若还来见你,你就告诉我是谁救了我,怎么样?”
“我总觉得,你不是吃枇杷噎死的。”
侧脸看过去,一杆青翠色逼近眼前,那样轻轻将我一戳,我便从这个摇摇欲坠的竹筏上跌了下去,没有扑通水声,也没大风凌厉,唯独灌了一耳朵的嘈杂,喜悦的,哀嚎的;又见了满眼的色泽,灰暗的,明亮的。
芍河以北,原是如许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