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洪遵之忧
狠狠的盯了一眼给自己出难题的妹,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沈敏敲了敲桌子,看着下面的孩童们道:“为什么要读书,这真是一个好问题,值得你们用一辈子去记住这个问题,时时问一问自己。
原本这个答案应该由你们自己去寻找,但是今天我可以破例答一答。这个问题对于不同的人,甚至对于不同年龄的人都应当有着不同的答案。
在我个人看来,读书从里,可以让人明白事理,分辨对错,从而让你不被坏人所欺骗蒙蔽。而从大里,读书可以让我们知道,我们的根究竟在哪?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所以我们就是华夏之子民,炎黄之子孙。是追亡逐北,打的匈奴消声觅迹的汉人;是万国来朝,四夷宾服的唐人。而不是那些忘记了祖宗庐墓,向胡人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只有读过书我们才会知道,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是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规复汉土,这正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院子里的洪遵一时听的愣住了,他可从没想过在这样的强盗窝里,居然还能听到这样的言论。秘书省正字虽然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官,但是这可是一个能够接近皇帝的职位。
有宋一代,官职之繁复可以是前代所不及。但是从北宋到南宋,国家的权力转移脉络其实是很清晰的,那就是相权向皇权的转移,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正变成为皇帝的独裁制度。也就是,距离皇帝越近的位子,权力越大,至于职位的高低反倒是没那么重要了。
洪遵刚刚考上进士的时候,初授官职就是秘书省正字,只是当时秘书省的长官秦熺并不愿意一个非秦系人员接近天子,于是借着他父亲次年从金国返回一事,将其外放了出去。
今年他再度被天子召回,重新授予秘书省正字这样一个官,可不是皇帝有意羞辱他,而是在准备秦太师之后的朝堂权力格局了。
独掌相权一十九年,官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太师秦桧,似乎终于走到自己人生的尽头了。天下士民都翘首以盼,等待着这个压制天下的大奸贼走完最后一段路。
不过回到了中枢的洪遵却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露出什么期待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黎明前的黑暗才是真正黑暗的时刻。
正如他所料,就在他谨慎心的想要度过秦桧生命中最后一段时日时,事情就找上了门来。福建路的官员们突然就送了一个炮仗上来,一个号称保安社的海盗团伙封锁了台湾海峡,要求朝廷册封他们为保安军,并永镇台湾。
虽然朝中有官员认为,这伙海盗过于嚣张跋扈,他们向朝廷提出的要求不像是要求招安,而是在命令朝廷给他们一个官职。对于这种心怀叵测的巨盗,应当用武力剿灭其主力,然后再招安那些被打散的普通盗贼才是上策。
否则这样一个朝廷难以控制的巨盗盘踞在福建对面的台湾岛上,一旦金国撕毁同本朝的和议南下,后方可就完全暴露在这巨盗面前了。对方若真是没有节操的匪类的话,本朝腹背受敌之下,恐有不忍言之事。
洪遵虽然在同僚面前对此事保持沉默,但其实他心里还是比较倾向于这种意见的。可是身体已经快要撑不住的秦桧,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人染指军权,天知道带兵的将领这时候会做些什么。
更何况,海外贸易的税收一年将近两百万贯,真要同这个盘踞台湾岛的保安社打下去,今年的海外贸易税收泡汤不,还得贴进去好大一笔开销。既然福建路的水师打输了,那么接下来也只能动用禁军人马了,禁军人马动一动,那开销和烧钱也没什么区别了。
于是在秦桧的决定下,招抚的方案很快就定了下来。至于人选么,就落在了他这个被天子召回京城不久的秘书省正字身上。在这位太师眼里,不管皇帝召他回京想要做什么,只要把他赶出京城去,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么。
洪遵虽然在福建时已经听福建官员起过保安社这股盗贼的诡异之处,据这伙盗贼不仅火器凌厉过官军,就连出阵作战也是进退如一,宛如官军。
当然根据泉州百姓的法,保安社当日在外海击败官军船只,直接冲到泉州港耀武扬威时,其军纪比之官军不知严整了多少倍。起码这些海盗上岸购买东西还是肯花钱的,看见妇人最多也就是调笑几句,不会上前动动脚。
据当保安社从泉州城外退走时,带走的不过是一些自愿跟随的乞丐贫民和逃奴而已,并没有掳掠百姓之举动。当然也有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宣称,保安社当日不是攻不下泉州城,而是收了城内官员、大户一笔惊人的赎城费,这才放了被俘的官军退走的。
洪遵自然是不相信这最后一条传闻的,虽自朝廷南渡以来,大宋官员的道德水准一直在下降,在加上秦桧秉政这十七年,所重用着皆为无耻奉迎自己的人,更是败坏了官场的风气。
但福建路是什么地方?是仅次于两浙路腹心之地的要害之地,朝廷每年半数海税皆来之于此,是朝廷不能不重视的财源之所在。他实在是有些不能相信,福建的官员居然能干出向盗贼支付赎城费这等耸人听闻之事。
直到他在延祥兵都虞候郑庆的陪同下踏上了北港,这座保安社在台湾岛上的巢穴,他才意识到,这里和他想象中混乱的盗贼据点或山寨完全是两回事。
港口外停泊的大船只井然有序,港口不仅有戴着红袖套的人员管理秩序,还有不少青壮正在挖掘扩建。距离港口不远的村寨里,街道横平竖直不,两侧房子也是整齐一致,没有什么特立独行之建筑。而街道上的行人,不仅有持刀背弓的青壮,同样也有老弱妇孺,这里的街道上同样不缺乏贩卖各种货物的商贾。
以洪遵前半生四处奔走的阅历来看,此地虽然不及泉州、明州等大郡,但却比大多数内地城要繁华的多了。而且他也注意到,虽然这村寨内大多数青壮都是恶形恶状的,但是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当街斗殴的举动,只要一有人争吵就会有带着红袖套的寨丁冒出来把人带走,而争吵之人也就乖乖的跟着走了。
这一路行来,洪遵心里就不停的修改自己对于盗贼的印象,直到他进入到村寨之内的这所名叫北港学的院子,听到了平房内传来的这番读书有什么用的评论。他这才豁然开解,这保安社哪是什么盗贼,分明就是一个雏形的藩镇啊。
他们有着自己的军队,自己的财源和地盘、人口,再加上这样一个不谈忠君爱国,不讲三纲五常,只谈亡国和亡天下之论,只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人物,这保安社还能为朝廷所用?
心中大为震惊的洪遵,下意识的就向身边的沈大将问道:“沈社首,在此教授学生的,是何人?”
并没有注意到洪遵眼神的沈大将顿时大大咧咧的道:“回洪官人话,在此教书的是李秀才,不过刚刚话的却是我家三郎。他学问一般,却最爱同这些儿胡闹,倒是让官人见笑了。二郎,还不将你三弟叫出来,让他出来拜见洪官人和郑都虞候”
在洪大将的嚷嚷声中,平房内的孩童们早就被惊动了,不待沈二郎进去叫人,一名穿着白色短衣和合裆裤的少年已经闻声走了出来,对着沈大将叉问候道:“爹爹和二哥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