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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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落于西面的地平线之上,给周边的云霞镶上了一条金边,在人的眼中景物都变得有些发黄的时候,洪遵终于被齐彦河等人接回到了胡家。

    接到消息的沈敏于是结束了同毛宗达的谈话,匆匆走出了西跨院,满脸微笑的迎向洪遵道:“老师回来的正好,我已经叫人给你准备热水去了,你先沐浴更衣,然后咱们就可以去赴胡翁准备的接风宴了。”

    洪遵的气色似乎比下船时要糟糕的多,他神态敷衍的同胡家人打了招呼之后,便跟着沈敏回去了西跨院沐浴更衣。走入西跨院,当两人身后的外人散去之后,洪遵方才突然向沈敏开口道。

    “明日正好有一只官船前往萧山,我已经和知州打好了招呼,就坐这趟船前往临安了。不过这趟官船已经有主人了,我们不过是搭个便船,因此人数最好控制在五、六人。至于你携带的那些大件行李和其他伴当,就让他们自己雇船慢慢赶来吧,我会把临安的住址留下的,他们到了临安自可找到我们。”

    沈敏还没回过神来,正想着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以让洪遵变得如此之焦虑,可是这位便宜老师已经大踏步的走入了沐浴的房间。站在门外的沈敏自然不好继续跟着进去,只能先回房间等待去了。

    等到洪遵沐浴完毕,胡翁派来接引的女使已经等候良久,两人之间也来不及谈话,沈敏只能继续按下心中的疑惑,先和洪遵去胡家后院的望月楼赴宴去了。

    和一年前沈敏来胡家作客相比,今次胡家举办的宴席显然更是豪华了许多,望月楼上更是用锦缎丝绸装饰一新,宛如新造不久的新楼一般。

    十月明州的夜晚,高楼上凉风习习,楼上各处都点燃了用细纱隔风的灯具。这里使用的蜡烛虽然也是鲸油所制之烛,不过和北港不同的是里面添加了许多香料,是以点燃了蜡烛之后,不仅楼内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连本就不多的蚊虫都绝迹了。

    当沈敏和洪遵被主人接上楼后,先是看到一道檀香木和刺绣所制成的屏风,转过屏风之后则是九张方桌拼接而成的大方桌。方桌中间堆着件看盘,皆是用大盆堆积成高塔装的食物,半是果子半是油炸的面食,这当然不是给客人吃的。

    在主人和客人坐下之后,一边伺候的女使这才奉上了清水、茶汤和蜜饯果子,此时在另一道用屏风遮蔽的空间后面,突然响起了舒缓的音乐,这便是宣告宴席正式开始了。

    虽然洪遵和胡家之间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双方对于这种宴席应酬显然要比沈敏熟悉的多,因此很快沈敏就发觉交谈中插不上嘴的,反而是他自己了。若不是洪遵和胡翁两人照顾着他,不时的向他递过一些简单的话题,沈敏今晚大约只能做一个沉默不语的食客了。

    和后世的酒席不同,宋人正式宴席上的饮酒也是有着一定程序,而不是胡乱劝酒豪饮的。一般来,每一盏酒都代表着一种酒水,主人准备了多少种酒水,宴会上就喝几盏酒。且每一盏酒都会配上不同的菜肴,每进一盏酒也就代表着要换掉面前的残菜。宋人的正式宴席还是采用的分餐制,只不过不是分别制作罢了。

    故豪富之家举办一次宴席,酒水少则一二十种,菜肴则不下七、八十道,光是饮食上的花费就不会下于百贯。至于女乐、器具等支出,尚不计算在内。

    这场宴席从太阳还没完全落入地平线开始,一直到月亮爬上了柳梢方才宣告结束。虽然不能是宾主尽欢,倒也算是一场气氛融洽的宴会。

    只不过当宴席散去,洪遵同沈敏顺着后院径返回西跨院时,就着明亮的月色,洪遵意外的发现沈敏的脸色似乎有些失落,于是不由出声问道:“三郎怎么郁郁寡欢了起来,可是觉得明日动身前往临安有些惶恐吗?”

    沈敏马上摇头否认道:“老师笑了,弟子又不是三岁儿,既然已经跟着老师到了大陆,如何还会有犹豫惶恐之情。临安乃是天下繁华之所在,并不是龙潭虎穴,弟子又有什么可畏惧的。”

    不待洪遵追问,沈敏又长叹了一声道:“弟子只是在想,刚刚宴席上最贵的一道羊舌签,居然要0贯之多,这整个宴席下来岂不是要花去三、五百贯?听这明州城的普通民,家产也不过二、三百贯罢了,我们这一餐就吃掉了一两户人家的资产,这样的生活似乎有些过于奢华了。”

    洪遵一时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回答,他抬头望着半空中的明月,不由想起了自己刚中进士时,对于兄长抱怨京城贵人生活奢侈无度的自己。

    “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居然已经对这样的宴席排场无动于衷了起来呢。”洪遵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口中却答非所问的回道:“这样的宴席在临安城的话,只能算是普通吧。今日临安贵人请客讲究的是四司六局,一餐之费不下于千贯。

    虽然这样的奢靡无度听起来让人愤慨,不过相比较起让这些富贵人家把财富窖藏起来,我倒是以为这样做未曾不对民更为有利一些。你看光是我们今晚这一餐,不知就让多少民可以因此而养家糊口了,难道这不是好事吗?”

    沈敏显然无法理解洪遵的思维方向,他下意识的就反驳道:“老师的不对,这饮宴一事的花费,虽然能够让几户民可以养家糊口,但何尝不是让更多民承担了贵人们的奢华消费?

    就整个过程来看,民创造的大部分财富还是被贵人无谓的消费了去,并没有让国力获得一丝一毫的增长。而且贵人们这种挥霍无度的消费观念,也必然会影响到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念。若是天下人人好逸恶劳,则必然国无积蓄,民无恒产,军无战意,这样的国家可还能存在下去吗?”

    对于沈敏的这个问题,洪遵久久不能回应,沉默良久之后,他只能伸轻拍着沈敏的背部道:“既然你有这样的看法,那就应该好好读书以求入仕,只有当你掌握了天下的权柄,才能让天下人俯首帖耳,听从你的主张啊。若你只是想要一逞口舌之快,这样的话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徒惹人笑尔。”

    沈敏同样也是无言以对,于是两人接下去的路程里都不由沉默了下去,在昏暗悠长的游廊之中,借助前方女使中灯笼发出的一团亮光,看着前方被照亮的地面不断的向前行走了下去。

    等两人进了西跨院,等待着女使进入房间点亮蜡烛的空隙,沈敏似乎终于调整好了心情,向着身边的洪遵问道:“弟子倒是忘了问了,老师今日去知州衙门可是听了什么不好的消息么?何以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赶回临安城去?”

    洪遵转头看向了沈敏,在黑暗中他的眼睛显得有些熠熠发光,不过沈敏并不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只能听到对方不温不火的声音道:“是啊,今日在知州那里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消息。

    我出京时,听有人告发了赵令衿坐谤讪秦太师。今日我回返明州,方才知道此案已经变成了赵令衿、赵汾与张浚、胡寅等人谋划叛乱的大案了。此刻临安城内风雨飘摇,我怎么可以还在外悠游嬉戏,自当尽快返回都城,寻找会进言官家,以破坏秦太师的秘谋啊。

    三郎若是心存疑虑,不想同秦太师对上,倒也可以在明州多待上一些时间,待局势平静下来再入临安求学不迟。”

    沈敏心中却有些无语了,洪遵若真是不想把他牵扯进去,压根就不用和他解释这么多,只吩咐他留在明州即可。眼下对方的这么分明,他如何还能够再留下来。

    看到危险就远离老师,这样的人品和欺师灭祖的人也相去不远了。这事要传了出去,他也不用在读书人中混了。于是沈敏正色回道:“老师这的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