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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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兄的喝问下,洪迈这才想起自己跑过来的缘由,他狠狠瞪了一眼目无尊长的沈敏,方才转过头去对着两位兄长拱道:“是弋阳陈公长卿上门吊唁来了,弟不敢自专,方才请两位兄长外出见客。”

    听到三弟口中报出的名字,洪适下意识的便站了起来,惊讶的开口问道:“陈公不是出知蜀地汉州去了么,怎么又折返了回来?”

    洪迈道:“陈公尚未入蜀,而朝廷诏还陈公入朝为吏部尚书的旨意已经赶到了。陈公,既然要返回临安,那么就不可不亲临致祭父亲,以全乡党、朋友之谊。还请两位兄长快快前去,不要让陈公久等,令我家失礼吧”

    跪坐在一侧的沈敏,默不作声的倾听着洪氏兄弟之间的交谈,这种士人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大约就是他最为欠缺的知识了。

    虽然这些日子在洪氏父子身边,他倒是对大宋的政治格局有了一个基本认识,赵构南渡在临安建立行在之后,朝中就有南下的北方官员和南方本地官员两个派系。

    赵鼎、吕颐浩就是南下北方官员的领袖,鉴于大宋过去的体制,一向是出了汴梁城就是地方官,很难再去影响中枢的政策,是以南下的北方官员虽然不及南方本地官员多,但却一直都牢牢把持着绍兴初年的朝政。

    只是后来赵鼎、吕颐浩这两位北人官员的领袖,因为对北伐方案的急、缓之策发生了争执,导致了北人官员团体的分裂,这才让秦桧借助南方官员的支持加上迎合赵构的主和建议,一举夺取了朝堂的执政之权,把主战派官员贬斥出了朝中。

    让南方官员和百姓团结到秦桧身边,失去了控制朝政权力的原因。除了这些北人官员在朝中独揽大权好用私人,迫使许多受到排挤的南方官员投入到主和派的团体中外。

    最重要的还是,这些试图收复家乡的北人官员过于急功近利,盲目扩大军队,为了赡养庞大的军队数目,就不得不对南方百姓进行残酷的压榨,设立了月桩钱和经总制钱这样的杂税盘剥民,使得主战的北人官员失去了南方的人心。

    而控制了朝堂的南方官员其实也并不是一条心,秦党党羽多为两浙、福建人士,至于江西、四川两地的士人同样被秦党所打压。特别是四川士人最为秦桧所提防,在他担任独相的期间,朝中几乎就没有四川人。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便是因为四川士人的领袖张浚是个主战派,且川陕一带的军将,如吴氏兄弟又都是其部属。对于这种军政两头都有坚定支持者的士人领袖,自然就被秦桧视为政治上的首要敌人了。

    至于江西士人,虽然同样反对朝廷以月桩钱和经总制钱的名目盘剥百姓,但是身处于长江中游的江西人同样很清楚,一旦金兵南下江西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因此,大多数的江西士人还是不能苟同,秦桧以和平名义大肆削弱军队力量的政策的。

    从心理上来,大多数江西人其实想要的是个守字,而不是战与和。只不过这个选项实在是没什么市场,所以江西士人便不得不在战、和两派中选择其一。

    而在主和派眼里,金国如果再强势一些,大宋不如干脆将长江以北的地方都让出去,只守住长江天险就好。反正北人也就是骑兵犀利,而骑兵在江南这种山多水多的地形中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当初金兵在高桥不就失败了么。

    对于江西人来,主和派的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一旦长江成为了前线,江西就立刻成为了前线的缓冲地。自从宋金以秦岭-淮河一线分界议和之后,长江以北的土地立刻就荒废了下去,比如饶州府的上田在0-20贯一亩,但是长江对岸再好的田地也值不得一贯一亩。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巨大的差价,就是因为大宋官员对于和北方游牧民族相邻的土地,一向是当做迟滞骑兵的地形来使用的。哪怕是一片平原,他们也会栽种上树木,引水灌于低处形成沼泽湖泊,以迫使骑兵无法集结驰骋。

    这样的措施有没有效果,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些效果的,但是这种消极的防御方式给边民带来的伤害却更大。如果大宋的边境地区连民众都待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人来保卫这些土地呢?

    不过对于大宋的官员来,只要能够给他们带来心理上安慰的措施,他们是从来不会去考虑地方民众的损失的。所以杜充这样的官员才敢于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图以此阻挡身后追兵。

    只是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大宋的百姓自然是知道朝廷的官员是什么德行的,因此对于靠近前线的田地宁可抛荒,也是不愿被自家官员坑成鱼鳖的。

    以秦岭-淮河一线为宋金两国的边界,江西还可享受着后方的悠闲生活。一旦边界退让到了长江一线,江西立刻就变成了下一个江北。先不要着鄱阳湖周边的良田能不能保住,光是被州县抓差役为军队服役,就不知有多少人家要破产了。

    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江西人宁可出点钱,也是不愿意家破人亡的。于是他们便只能选择主战派。而洪皓和陈康伯,便是江西士人中名声最大的领袖了。当然,就名望上来,出使金国5年,全节而归的洪皓还是要高上一些的。

    只是现在洪皓已经去世,江西士人的当然领袖,自然便只有陈康伯了。现在这位上门亲来吊唁,自然由不得洪氏兄弟不加以重视了。

    于是在沈敏好不容易才理出一个头绪来的时候,洪适已经走出了门去,准备去招待这位江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了。

    看着沈敏还跪坐那里发呆,向门口走去的洪遵不由向他催促道:“你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起身跟上,一会在陈公面前切勿多嘴,他可不是你的师长,用不着包容你。”

    沈敏这才反应了过来,起身跟在了老师身后声回道:“老师的,弟子记下了”

    陈康伯比洪皓了九岁,此时还不到六十岁,按照后世的法,他正处于一个政治家的黄金时代。体能尚未衰减多少,而智力、阅历正处于高峰。

    在他面前,原本还算稳重出色的洪适、洪遵两兄弟,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唯唯受教的学生一般。简单的吊唁之后,洪适就将陈康伯等人引入了后堂叙话。跟着这位上门的,还有他的门生和二儿子。

    在双方的交谈之中,站在堂上右侧座位后的沈敏很快就听出了,这位陈康伯上门并不是为了简单的吊唁,还想借此把江西士人统合在一起,好革新朝中政治,因此希望洪氏兄弟能够表态支持自己。

    陈康伯身高约五尺上下,看起来有些矮了,但是其人声音宏亮,言辞犀利,不怒而面有威仪,令人不敢直视于他。高出他一个头的洪适,在他的言辞面前几乎无以对。

    只是洪适打定了主意不想现在介入朝政,因此对于陈康伯的话里话外之意始终顾左右而言他,使得陈康伯也一时难以打破僵局,让这堂内谈话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面,不忿于洪适模棱两可态度的陈安节,不由为老父出头质问道:“秦相一去,朝中大权旁落,秦党诸人因为失去首领而处于混乱之中,尚不知该以谁为首,正处于争权夺利之中。

    这正是十余年来我辈正人君子梦寐以求之时,不趁着这个时候团结起来夺回执掌朝政的权力,难道还要像过去赵、吕两位相公一般,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再次看着大权交到那班无耻人中,任由他们继续祸害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