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上巳
三月的临安,已经是一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了。这个时候的临安晚上虽然还需要盖着一席薄被,但是白天的太阳已经开始展现出一些威力来了。
农历三月初三正是“上巳”节,我汉家自古流传下来的情人节。虽然大宋的青年男女对于情感的抒发,已经大不如秦汉隋唐的前辈们那么奔放热烈。
但是今日西湖边上依旧是游人如织,大半个临安城的年青男女都跑到西湖边上,在柳荫花丛深处踏青游玩,不少年青男子还会候在一些交通要道之处,去瞧一瞧从此经过的,那些往日难得出门的大家闺秀或是城内声名远播的花魁行首。
一向爱热闹的大宋官家赵构,此刻却枯坐在凤凰山东麓的一间山亭中,一边翘首望着被山头遮蔽的西湖方向,一边口中漫不经心的背诵着:“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站在一旁伺候的内侍张去为、康谞、陈永锡等人,看着亭内案上画了一半丢下的花鸟图,和官家频频向西北方向眺望的姿态,哪里会不知道官家现在心痒难耐的心情呢。
张去为不由上前对着赵构劝道:“官家,今日好歹也是上巳节,您又何必如此刻薄自己。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连平民百姓都不会在家中待着,也要出门去踏青接些春色回来。
官家这些日子这么操劳国事,连读书作画的时间都少了许多,不如就趁着今日出外散散心,也去西湖边上看一看民间百态,问一问百姓之疾苦,也算是顺便探访民生了。官家以为如何?”
康谞、陈永锡两人也连连附和,认为官家自去年秋末以来,一直都是宵衣旰食,夕惕朝乾,辛劳的程度都快要赶上古之圣王了,的确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些,以免熬坏了身体。
虽然知道这些内侍的大半都是虚言,但是站在亭子里吹着山风的赵构也还是觉得很是受用。他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以来过的确实辛苦了些,想到这里他不仅又想起了秦桧的好处来,这位大宋的独相虽然喜欢揽权,但确真正让他过了十五年的太平安乐日子。
而等到秦桧一去,不管是主战派还是秦党的党羽,便又都开始不安分了起来,使得他不得不放下悠游的生活,重新执掌起了朝政。
只是此时的他,在过了十余年的太平安乐生活之后,对于朝堂上的那些政务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了。如果不是他心里清楚,中没有权力就无法安享晚年的话,他都想要把中的权力交出去,换取一个富贵闲人的安乐生活了。
然而,这个世上已经找不到第二个秦桧了。他能够对秦桧放下心,任由对方独相5年,因为他知道对方没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绍兴和议加上冤杀岳飞两事,已经让秦桧声名扫地,只能借助他的支持坐在相位上,只要他愿意随时能把秦桧从这个位子赶下去。
而秦桧同样也是一个聪明人,从来不去试图洗刷这两事中自己的罪名,所以君臣两人还能互有默契的相处这么久。
但是,这秦桧的养子就有些不大聪明了,这两年到处销毁关于养父事迹的记录,试图把秦氏从建炎以来的行为一一洗白。他这是想要做什么呢?把养父洗白了,这些罪名难道要推给自己吗?坏了自己的名声,这朝中一党独大的秦党,可真就要当曹操了。
难以容忍秦氏行为的赵构,不得不亲自出打压朝中的秦党,绍兴二十六年的正月还没过完,曾经朝中一遮天的秦党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随着他用张浚、折彦质、赵汾、叶三省、王趯、刘岑等主战官员替代了朝中秦党的位置之后,另一个麻烦就冒了出来。这些被秦桧打压了这么些年的主战派,直到今日也没有放弃北伐恢复旧土的念头。
而随着秦党被他打压下去之后,朝中主和派的势力大为衰退,面对声势越来越大的主战派,他们简直毫无抵抗之力,这样的朝中局势却又不是赵构所乐于见到的了。
一想到这些烦心的政务,赵构想要外出散心的念头顿时退去了。他摆了摆叹息的道:“算了,朕一出门,又要兴师动众,到了西湖也只是扰民,没的坏了百姓踏青的兴致,还是免了吧。”
康谞、陈永锡以为赵构是故作姿态,于是还在继续劝。唯有张去为看出了赵构脸上不耐烦的神情,知道官家确实是打消了外出的念头,于是立刻转移了话题道:“陛下的仁厚已经快要赶上仁宗皇帝了啊,为了百姓的兴致,宁愿委屈自己。
就好像昔日仁宗皇帝连夜批阅奏折,想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但是担心会因此形成定制增加了宫内的花销,于是干脆选择了饿着肚子休息。外头的百姓若是知道了官家今日的言语,必会如赞颂仁宗皇帝一样,赞颂官家的仁德的。”
听到张去为的话语后,康谞、陈永锡两人才醒悟了过来,赶紧夸耀起了官家的仁德之心。赵构摸着胡子笑眯眯的听了几人对自己的歌功颂德之言后,方才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张阁长,望仙桥的事弄的如何了?”
张去为感觉自己的后颈一凉,赶紧收敛了笑容认真的回答道:“回官家,韩国夫人已经将望仙桥的宅子让了出来,昨日之前已经带走了一些随身细软,剩下的笨重物什都留在了宅邸之中”
注意到官家侧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倾听着自己的汇报,他更是不敢怠慢的接着道:“臣已经派人搜检过了秦家奴仆带出的细软,并无什么违禁的文字。不过臣还是让皇城司的人收买了两个秦府内宅的奴婢,让她们心注意着韩国夫人和秦少傅的动向,看看他们有没有私藏秦太师留下的字纸。”
赵构听后明显放松了许多,不过他还是对着身边这几个体己人道:“朕倒不是不放心秦太师,只是他这十多年来独掌相权,也未必会如同当初对朕那么诚心正意了。
朕就是担心他老来糊涂了,留下一些不该出现的胡言乱语,坏了君臣之间的道义。朕倒是不怕他把一些事推到别人身上,就怕外面那些愚夫愚妇真的信了他的胡话,闹的朝中混乱不堪,那就没甚意思了。
不过,张阁长,你是怎么对韩国夫人的?可别让朕落下什么话柄啊。”
张去为战战兢兢的道:“秦太师在时,有卜者过,望仙桥一带有王气。臣让人在外宣言,王气在秦宅。韩国夫人听之后,很快就同意把老宅交出来了。另外”
张去为停下对着亭子外的内侍招了招,很快一个捧着长条锦盒的内侍踏着碎步走了过来,把中的锦盒打开,让张去为取出了盒子里的一个卷轴,又赶紧退出了亭子。
拿着卷轴的张去为向前走了两步,在康谞、陈永锡的帮助下,把卷轴展现在了赵构面前后道:“为防万一,臣以为还是对秦宅都挖上一遍比较安心。这是修内司对秦宅的改造图纸,还请官家过目。”
赵构撇了一眼后道:“嗯,就照着这个图形改建好了,不过中间的空地留着,日后不妨在此开个池塘,这样不用出门就能泛舟湖上了。先拆了这什么一德格天楼吧,听秦太师这些年最喜欢待在此楼哎,真要按照这规划去改建完成,恐怕没有百万贯是建不好的吧。”
看到官家对这张仿照皇城描绘出来的建筑图如此喜爱,张去为和康谞、陈永锡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向着赵构道:“官家这些年来勤廉自苦,连皇城也没怎么大修,实在是太委屈了些。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官家花点钱修点园子,谁还能些什么?”
赵构摇了摇头道:“内库的钱还是不能动,虽咱们和北面讲和了这么些年,但是朕一想起十余年前那些阴魂不散的金兵,还是得留着这些钱以防不测啊。”
张去为转了转眼珠后,对着官家道:“其实臣倒是想到了一个办法,既能修起园子,还能不花内库的钱。就是”
赵构的兴趣果然被张去为引发了出来,不由看着他道:“就是什么?有什么便直,你们都是朕的体己人,难道还不能在朕面前几句真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