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八章 我本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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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少欢与孙岚分开后,快步追上了陆江则几人,陈四林挤眉弄眼做着动作,表示现在不是很方便,等有时间在审你,一定要你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

    水程有二三里,在岸边走的距离就要更远些,陆江则不急不缓,步子稳定坚毅,于少欢在后面看着鹰旋战刀刀柄上嵌着宝石的鹰眼,突然有些失神,陷入了进去。

    陆江则像是在借着最后这一段路调整自己,每踏出一步,自身便与环境融入一分,百步路后已经与周围完全融为一体。

    于少欢六人是被陆氏选出来帮忙的,实力都在水平之上,很快就都察觉到了这股变化。

    杨项实力最强,感受也最深,在刚才的几步中,他被陆江则完全带住了步伐,虽然数次调整,可每次调整后没几步又会被带走,最后索性也不再刻意改变动作,反而用心体会这股感觉。

    “那边,有一个山包。”陆江则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方向轻声道。

    他的步子一停,于少欢等也惊醒般回神,看向了陆江则所指。

    “那座山坡上有一块约莫三丈大的奇形巨石,从汉江这边看,那石头形如鹅蛋,表面光滑,可从另一边看,却坑坑洼洼,表面参差不平。”

    陆江则昂然卓立,徐徐道:“因为这些坑洼,让孩子也有了能爬上去的会,在巨石最上,有一个的月形平台,若是一个人伏在上面,只需要稍微抬头,就能看到汉江,看到江边发生的事情,而江边却很难发现你。”

    于少欢接话道:“陆前辈知道的这么清楚,想来曾经爬上去过了。”

    陆江则目光不移,微笑道:“是啊,在那上面,我看到了人生中最壮观的景色,青衣连天,乾坤一色,雄言壮志,其音铮铮,激荡澎湃,汉江流水都为之一滞”

    杨项、于少欢、宗贝与殷致四人的父辈都曾是青衣营的人,对于当年的祭天之约都知之甚详,闻言尽皆沉默,面带各式复杂之色。

    “参加那年祭天的,有上百人,我记得我也想加入进去,却因为年龄太,被谢家大哥笑推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独自爬上那块巨石,看着汉江这边,别人跪,我也跪,别人拜,我也拜,别人喊什么,我也喊什么”

    陆江则表情温柔,低声回忆:“我不知道在这些人中,有多少真心真意,有多少盲目跟风,又有多少自怀心思,我只能保证自己绝对会践言,践行。”

    于少欢这才看见陆江则今天穿了一身青色的衣服,有了这点发现之后,他回忆起了当年于楚卿也是喜穿青衣的。

    “转过这个坡,就到地方了,可惜那块巨石不顺路,不然咱们倒是可以去看看。”陆江则回忆片刻,重新迈开脚步,“杨项,你看着我。”

    话里不明不白的意思很快清楚,转过了坡,于少欢立刻就看到临江负而立的韩道琛,在他身后不远,韩道琥、韩道珣等人站成一排,见到陆江则出现,神态立刻严肃,紧张地看了过来。

    又向前走了两步,杨项伸拦住了五人,任由陆江则自己向前,“差不多了,就到这吧。”

    陈四林是第一次见韩道琛,但目光只在他身上一瞥后就落到了韩道琥身上,“站在最边上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韩道琥吧。”

    于少欢微微点头,陈四林应道:“就是他了,无数荆州同道都过要宰了这厮,今日千万别被我找到会。”

    宗贝闻言吓了一跳,“陈兄弟,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陈四林笑了笑,“我不是没数的人,你放心吧。”

    陈四林名声在外,宗贝万万不敢放心,不着痕迹的朝他靠了靠,随时防备着万一。

    陆江则又向前走了十数丈才站定身子,“韩大哥,来的早啊。”接着又向韩道琥等人招呼,“韩二哥,三哥也好,哈哈,韩五哥也在啊,这么多人中,就咱俩不久前才见过,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呢。”

    韩道玘脸色十分难看,三年前他带队去荆云和陆蝶的婚礼上找麻烦,被陆江则一人灭了团,虽然事后韩道琛知道这不是他能阻挡的事,没有责怪他,不过这三年来他没少受到以韩化成韩骏为首的一干年轻人的冷嘲热讽,族内地位直线下降。

    韩道琛转了过来,目光扫过于少欢六人,最后落在陆江则身上,“地方是你找的,我当然要提前来熟悉一番了。”

    “原来如此。”陆江则哈哈笑道:“熟悉的怎么样,陆某选的地方不错吧。”

    此地既然能容得百多人祭天,当然平整空旷,确实是一片极佳的战斗之地。

    “地方不错,不过江上这许多人是什么意思。”

    二位正主都到了,船上的人自然都不会窝在舱里,此时尽皆挤在甲班上,盯看着岸上的一切。

    陆江则偏头看了看江面,略一寻思,突然气运于胸腹,向船上拱喝道:“在下陆江则,见过诸位兄弟朋友了。”

    江面空旷,声音远远的传出,无论是谁都没想到陆江则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短暂的沉寂后,船上蓦然爆发出震天的回应。

    刨去隐派和陆家,南雍方来的人有一半都是荆州人,荆州人在韩道琛出现后虽然没胆量去嘘他,不过保持沉默还是没问题的,陆江则来后虽有心招呼,但又怕影响到人家,因此都默不作声,此时被这么一撩拨,哪里还忍得住,顿时满满都是“见过陆大侠”的回应。

    中间区域更是如此,蛟龙帮是主办方,更是亲友团,立场鲜明,任一泽船上的又都是如宫逸奇这等年轻人,一时间的声势不比南雍方弱。

    唯独北秦那边没什么动静,十二姓等人虽然跟陆江则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乌曲在这呢,大家都十分克制。

    陆江则哈哈大笑,对着船上拱拱,虚按静场,“寸一山,仙则仙矣,但不适合我,这才是人间,不过韩大哥啊,你的人气不怎样啊,都没人理你。”

    韩道琛面无表情,“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样子。”

    陆江则也道:“韩大哥不也是一点没变么,相约之前,我还在寻思,你到底会选时间还是地方,想不到你果然还是定了时间。”

    “乌曲前车之鉴,让我意识到天时远比地利要重要,约战不就是要赢么,自然要选择重要的一点了。”

    “对。”陆江则点头认可,“不过在这个地方,可没有茶水来请二位兄长了,战帖上的承诺没法兑现,请兄长不要见怪啊。”

    韩道琛面带微笑,“我多希望,陆贤弟此番来找我,真的只是为了喝茶。”

    “事了之后,有的是会。”陆江则肃容静立,“多年以来,陆某的心愿就是能与兄长,余道兄,相无大师以及乌国师品茶论道,不过却从没想过,将兄长当成第一个人。”

    韩道琛笑笑,话声音越发轻柔,如恋人在耳边呢喃细语,“茶未有,道但存,陆贤弟想论什么呢。”

    气氛陡然变化,驱散雾气的阳光洒下的仿佛是寒气,封锁了这一片区域,于少欢屏气聚神,二人现在已过了见面的寒暄,都进入到了一种独特的状态,这个问题,便是大战开始,从现在起,二人多少或是错半个字,都很有可能被拉出自身的状态,失了先。

    “与余道兄论老庄,与相无大师论往生,与乌国师论得失,与兄长论天地。”

    “天地。”韩道琛呵呵笑道:“那陆贤弟可错了,这是余道兄的命题,怎么到我这来了,五千言里明明白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等往日所为,今日所做,不都如这刍狗般沉沦么,就如陆贤弟,贤弟生性洒脱,快意自如,此番却也因人情所累,劳碌奔波。”

    “自下生起,谁能做到真正了无牵挂,陆某早年的荒唐经历已经成了天下的笑谈,是无数师父教弟子时候的反面例子,又哪敢自己不是一界俗人呢,自出生起,人有父母,成长时,有兄弟,成年后,有朋友,纵使这一切皆无,也需要去街边买饼喝茶吧,有牵连便有人情,陆某的自如便是成朋友之所成,而绝非是为了所谓洒脱而无情无欲、不计得失、泯视生死,超脱于一切欲望的是与天地同寿的日月,我本刍狗,是以今日不得不冒失在此,纵使不知能战至几何,也但请兄长,切莫下留情。”

    “陆贤弟抬举我了,听贤弟一番话,韩某心结顿解,豁然洞开,初一下生,祖父便视我为不同,是以韩某六十余年兢兢业业,全无自我,本以为此生了了,此时方知,这便是我。”

    这就是二人的道,于少欢完全明悟,杨项也是如此,走前人走过的路,这是陆江则的道成之路,而韩道琛的成道之路,该只是一个“专”字。

    走前人之路,虽然可行,但将会越走越难,如无情道,创道始祖自无情入道,其后子弟无数代人都试图效仿,却皆因心中有了念想而多了一道关卡。

    无心插柳成至情,阴差阳错成至恨。

    无情道弟子心中有意,又怎能做到无心插柳,反观陆江则却实实在在的印证了这半句话,至于后半句,不能成至恨,那便成至伤吧。

    “兄长看来是着急了。”陆江则肃容静立,“来吧,既如此,就让我领教兄长绝学。”

    二人既然无法动摇对方的道,那现在只有最简单的办法了。

    韩道琛负在身后的松开,臂自然放下,右掌挺直,目视前方轻声道:“你觉得咱们这一战,会在几招内结束。”

    陆江则想也不想,“八招。”

    “哦”韩道琛眼角一跳。

    于少欢几人心中大振,韩道琛成名之技为三指四式,八招的法,便是陆江则自信能破开所有的七招。

    话到此处,双方已无话可,船上虽听不到二人的对话,但见架子已经摆了出来,都知大战就在眼前,尽皆凝神屏气,一言不发。

    臂轻抬,韩道琛仿佛本就在那的一石一树,与天地浑然一体。

    于少欢心里无比后怕,他不是主要的对敌目标,而且站着的距离比景岚寺的时候还要远些,此刻都感受到了这股子强压,更何况场内的陆江则呢,想着视线便转了过去。

    陆江则却似毫无察觉,身子只是一晃,刀已脱出刀鞘,不带起任何风声,不掺杂一丝劲气,破空直击向韩道琛。

    这一瞬间,于少欢已然失去了陆江则身影,而韩道琛却似早有提防,几乎是在对握刀的同时,便已然前冲,速度似缓,但从二人交的位置却发现他比陆江则还要快上两分,如此反差让近在咫尺的几人目眩意迷,神思不定,却又一刻也不舍得挪开目光。

    前扑之时,韩道琛早已放弃了掌钺式,双虚开,犹如莲花绽放,接着便是一连串清脆之音,明明是肉身,却在与鹰旋刀交锋时发出了金铁之音,声声噪人耳膜,让人头痛欲裂。

    “相无大师,指鞭式,该是出自佛门印吧。”余道三是场上唯二能看出招式出处的人,另外一人便是红尘僧,乌曲虽实力够,但在见多识广追根溯源上,他照比余道三还是差了太多。

    红尘僧低宣佛号,点头应下:“多年前,韩施主连续挑战各大隐派山门时,曾与我一位精通此道的师叔交,该是在那一战中有所感悟吧。”

    红尘僧没提名姓,余道三自然不会追问,且一句话之间,场上形势再度变化。

    在十指连拨千弹之下,鹰旋战刀倒崩而出,而韩道琛也借此略退半步,接着二人同时前踏,右臂横挥,一模一样的动作,一人有刀,一人无刀。

    刀意相交,劲气激荡。

    陈四林在心里蓦然叹息,受限于经脉,他此生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