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A+A-

    徐正自由散漫根本没有要将长清山发扬光大的算, 什么都是随性随心而为,久而久之剩下的那些人在几十年里走的走的, 散的散。

    愿意留下的为数不多,且在四十年前那一战里搭上了性命, 直到如今就只有徐正了。

    若非徐正修行造诣颇高, 当年又擒杀了六月雪魔头唐善, 他们长清山哪里还让修真界如此敬仰着。

    如今他也要逝去, 留下一众年轻气盛的弟子,黄肃担心日后是不是会逐渐落寞。

    徐正虽然没有看他,但是却能察觉得出来他那声感叹:“这个师弟无需担心,我那大弟子子清你也见过, 你且帮衬段日子,他必不会辱没了长清山名号的。”

    提及至此, 黄肃倒是不置可否。

    此人在其年幼时就曾见过,当时便觉得这儿日后乃是要得道之才,今日又见只因为师兄大限已至而扰了心思, 没有多注意。

    想来也是不会差的。

    “师兄还有几日的时间?”

    “最多两日不到。”

    “……”黄肃鼻子一酸,哽了哽喉头, 哀叹道:“当年的师兄弟,如今就剩下你我二人了。”

    然而要不了多久,就会独留他一个。

    也不知那些早年离开的师兄弟, 可还活着。

    人年纪越大,反倒是越容易伤感,人间百态看得多了, 难免会触景生情。

    黄肃的到来并没有让众人迎来希望,徐正不出其所言,在两日不到内走了,他走的十分突然,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第一个发现的是白子安。

    他照常的送去一些滋补的丹药与吃食,却发现他不论怎么呼唤都得不到那在泉潭之中坐的人的回应,靠近一探便瞬间软了腿,跌坐在地上愣了好些时候,然后才突然爬起身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嘴里一直喊着什么,却因为情绪太过悲伤而无法听清。

    白子安平日里安静的连一声大动静都不曾发出,可眼下却是几近撕心裂肺的哭喊、奔跑,听见动静的人皆是猛然一惊,心头咯噔一下停了片刻,不需多问便撒开步子就往护心泉跑。

    长清山的这个季节向来都是鲜少有阴雨天的,今日却刚巧撞上了。

    天色雾蒙蒙的,头顶那厚重的云雾泛着隐隐的灰白,像是快要压了下来,空气中湿润的像是快要下雨,潮湿的黏腻感让心情正沉重的人情绪变得更加糟糕。

    黄肃、陈子清与容隐在最前面,到达护心泉时同时停住步子。

    微微整理了一下之后,缓和了急促的气息才抬脚进去。

    因为他们知道,徐正既然选择悄无声息的离去,就是不想看到他们为他慌张失态的样子。

    黄肃走在最前头,目光撇过那放在一旁的补品上,然后又顺着看过去,那披头散发之人的身姿还是如同昨日那般坐着,和他昨日来同他闲聊时无甚差异。

    恍惚间觉得,也许方才都是幻象,其实此人只是在坐休养生息。

    然而事实并不会因你想怎样,它就怎样。

    徐正的逝去成了已定的事实,最终陈子清与容隐也没能在那书室里找到这补救的法子,不管他们再怎么努力,用尽上好的丹药来滋补试图修补,都无济于事。

    甚至连多一天的时日都没有拖延下去。

    其余的弟子紧接着也赶到了,皆不约而同的放缓了步子,生怕会扰了师父老人家的清净,每个人的眼眶都是通红的,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有的实在忍不住,便抬手将手臂咬在口中,用衣袖堵住嘴巴,将那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堵在口腔里。

    一行人就在这护心泉站了许久,外面灰蒙蒙的天气终于一如他们忍不住的泪,开始飘洒了起来。

    泉潭顶上因为竹林茂密,鲜少渗得进来。

    但是雨滴越来越大,悉悉索索密集的落下来,那厚实的竹叶也难免会顺着滴下水来,开始先是落在了那泉潭里,没入云雾消失不见。

    接着便落在一行人的肩头、发顶、面颊等等,由缓变疾。

    最后黄肃没有久留,陪完徐正最后一程门中弟子便来传信,他便得要急着赶回天道宗。

    长清山的一众弟子因为还未从悲痛中走出,并未相送。

    他们像是曾经某天师父心血来潮了,突然将人召集在一起般整齐的立着,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曾经,师父高深莫测同他们讲道。

    ……

    修真者活了上百年的人死了,身躯会消陨不见其踪,而百年以下的则是驻颜术消逝,露出真实年岁的模样。

    徐正半白的头发已经随着尸身的僵化冷却,而逐渐的变为全白,面容也是瞬间多了无数道细纹,苍老的模样让众弟子又是鼻尖一酸,落了泪。

    众人将其尸身安入长清山福灵之地,立了牌位与历任掌门、长老供奉在一处,逐一跪拜,后才散去。

    徐正本身就极少出现在长清山,故这山中便也不会是少了什么,可心头的空荡却是实实在在的,每每触及都叫人异常难忍、呜咽出声。

    出了福灵之地后白子安是最先忍不住的,一如刚发现师父逝去时那般,哭声响彻整个山中,惊得树梢躲雨的鸟儿都不顾大雨磅礴振翅飞离。

    岳子伦此时也敛去了平日里的浪荡,满目严肃,将他比自己瘦很多的身躯揽入怀中,拍着后背,也不知到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人,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这豆大的雨噼里啪啦的下,十分急促的雨线唰唰坠落,在已经积出的几道水流里溅得水花一指高,一行人很快就全身湿透衣摆往下滴着水。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到底如何回了前山的,浑身是水的坐在门中的大殿里。

    山中的大殿许久不曾动用了,师父喜欢四处云游,有什么事都是急匆匆来急匆匆走,甚少来此殿中议事,容隐在山里的十年一步都不曾踏进过这里。

    不过还是有定期清扫的,故这偌大的殿堂里四处都是干净的。

    林子川先行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但是眼神之中的恨意足以将人穿透,他向陈子清道:“师兄!修真大会我要同你们前去,亲眼看着傅疏玄那个畜生灰飞烟灭!”

    “对!我们也要一起去!”

    有了他的带头,其余人便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了一些,想起傅疏玄个个都是咬牙切齿,肯不定此时便冲去天罡道将人给碎尸万段!

    陈子清看着他们一群人浑身湿淋淋的模样,面上依然还是风轻云淡,只是眼底的伤痛却是难以遮掩住的。

    “你们都先去收拾收拾吧,师父虽然不在了,但是长清山还在,不论如何,天罡道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个交代!”

    “傅疏玄那个真正的魔头必须死!”

    “大会时子南师兄便能带着其他人赶回来了,我们长清山绝不是好惹的!”

    “对——!”

    一众人气势汹汹,丧师之痛,人人群愤而起。

    之后没多久天罡道那边便派人送来了大会请帖,这每五年才举行一次的大会,生生因为傅疏玄一事提前了两年。

    时间定在三日后。

    长清山一众人则定在明日一早启程。

    陈子清与容隐回了院落,雨已经停了,放晴的天空万里无云,在天际一边还挂着一道虹桥。

    树上、草叶上都带着晶莹的水珠,一些飞禽趁着此时出来活跃。

    容隐担心陈子清的身体,便提议让他去玄武洞中调养一番,将这淋了雨后的寒气祛一祛,后者也没有言语便算是默认了。

    这洞中的温泉乃是人为,在一处石壁凿有注水孔,引得是这山中天然的温泉,温泉底部亦有流水孔,可将用过的水排放出去。

    没消一会儿便放满了,热腾腾的瞬间能将人骨子里的寒气给温暖了。

    容隐给其脱着衣衫,陈子清心神不宁的任由着他摆布,直到身上的衣物全部落了地,这才感觉到一丝凉意回了神。

    “师兄快些下去泡着,别冻着了。”

    “嗯。”

    陈子清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抬脚走向那温泉,修长的双腿微微弯起,似乎能盈盈一握的腰身线条优美无比,脊背微微也跟着曲起,便缓缓的没入了那奶白色的温泉水中。

    容隐本算就在一旁的石床上躺着就行,但是没过多久陈子清便问他要不要也泡会儿。

    这两日他也没有心思问对方身上的伤势,虽然现在有些迟了,但是还是问了问,言语中带着些许自责。

    “不碍事的,还好师兄想的周到,在实施计划前通知了其他师兄,这才能及时赶到!我的伤因为爹娘的金丹,竟是自己愈合了七七八八,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陈子清闻言微微安下了心,随即想起昨日早上刚回来的时候,师父同他的。

    “昨日师父叫你出去,他问了我与你二人的事。”

    “我们的事?”容隐心里一咯噔,有些吃不准师父为何会突然问起他们,“师父问了我们什么事?”

    陈子清侧着身子觉得有些不适,便转过身来看着他,上半身微微露出水面,把那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在空气之中,精致的锁骨好看的颈项,被热腾腾的雾气朦胧的格外虚幻。

    “师父问我是否与你结为道侣一事。”

    “结为道、道侣?”容隐只觉得心头有些慌乱,下意识的从那石床上坐起了身,直愣愣的看向温泉里的那人,吞咽了两口唾沫,“师兄是如何答的?”

    陈子清倒是没觉得有何,如实的道了出来:“自然是结了,这也不是何好隐瞒之事。”

    “……”

    “师父怕我耽误了日后修行,故我想问问淮宁是如何算的?待修真大会结束后,你是回去江陵还是继续留在长清山与我一同修行?”

    陈子清微微往温泉边上靠近了些,似乎是被水汽干扰了他的视线,想要避开一些看清楚对面之人的表情。

    容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未想过修仙,更没过想日后能够飞升,可他却知道对方一直以来的目标是这个,并且看样子往后也是。

    一时间有些回答不出,他看着那被温泉水蒸得有些红润的脸颊出神。

    陈子清当他是想要回去江陵,又碍于自己这边不好开口,遂便想让他不必顾虑,道:“你若是想要回去江陵容家,师兄自是不会拦你的,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容隐原本有些为难的眉宇瞬间蹙紧,不可思议的看向他,“师兄此话何意?”

    陈子清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真当他没有听懂,解释道:“你本就非修真界的人,自然对得道成仙没有什么志向,加之江陵容家乃是你的根本,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

    “落叶归根?”

    容隐的气息变得有些浮躁,心头烦闷的不行,他站起身边走边将身上的衣物褪去。

    外衫、腰带、里衣、里裤等等,全部丢在沿途。

    直到他走到温泉边上的时候,已经是不着寸缕了。

    又大又扎实的步子踩在陈子清一步远的地方,修长的双腿笔挺,劲瘦的腰身饶是从下往上看,也还是那般的有纹有理。

    结实的胸口微微起伏,浑身透着一股‘很不高兴’的意思。

    “淮宁……这是怎么了?”陈子清有些不解,垂眸想了片刻,为难道:“可是师兄错话了?”

    师父刚逝,他便提及此事,难道是将人勾得又伤感了起来?

    容隐很快便迈入了水中,因为他的进入水面晃动的厉害,连带着都湿了陈子清的下巴,有细细的水流往下汇聚着。

    “师兄觉得,你错什么话了?”他微微眯起双眸,满心都是那一句‘人之常情’‘落叶归根’。

    陈子清便将自己的猜测了出来,可却一下被恼怒的容隐挤到了温泉的边缘,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师兄觉得,何为人之常情,何为落叶归根?”

    陈子清更加不解:“我方才不是与你讲过了。”

    引得他一口气堵在胸口,越发的难受,焦躁的厉害,又道:“那师兄呢?师兄要落叶于何处归根?”

    作者有话要:  下一章提前下午两点左右发,么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