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牧鸿舟的单车座垫位置调得太高了, 钟意骑了一段很是吃力,踉跄着停在拐弯处的路边。
她把宽大的制服领口提起来,摘了帽子捏在手里当扇子吹风。一会儿看见牧鸿舟走过来了, 又正儿八经地把硕士帽戴上了。
“你的香草冰淇淋。”冰淇淋的造型很漂亮, 颜色清爽,三个冰淇淋球堆叠在一起,盖满了椰丝,多肉, 玫瑰冻,巧克力碎,佐着椰水, 甜得非常夏天。
“好吃吗?”牧鸿舟问。
钟意吃得停不下来,略一点头:“还行。”
牧鸿舟笑了,钟意一分钟吃掉两个球, 甜筒里只剩一个球了。她看着牧鸿舟手里还没怎么动的冰淇淋,“你这个是海盐味的吧?”
“不是, 薰衣草的。”
“哦。”钟意, “那你应该不爱吃。”
“还行吧, ”牧鸿舟往最香最甜的玫瑰冻顶那里挖了一勺,“还挺好吃的。”
这一勺宛如挖在钟意心口, 她绷着声, 气压低沉:“这个冰淇淋是我的。”
牧鸿舟:“?”
“是我叫你去买冰淇淋的, ”钟意又重复一遍, “这个冰淇淋是我的。”
牧鸿舟明白过来了,他憋着笑,把冰淇淋捧到钟意面前,“你喜欢吃玫瑰冻吗?我不吃了, 都给你。”
钟意看了一眼,很嫌弃地挪开目光,“谁要吃你吃剩下的。”
牧鸿舟就用勺子把玫瑰冻挖出来了,送到钟意嘴边。她眉头紧皱,张嘴吃了。
牧鸿舟喂到最后一口,钟意刚要张嘴,他却收回了手,自己吃了。
钟意愣在那里,看他的眼神非常难以置信,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钟意很僵硬地合上嘴巴,“牧鸿舟,你幼不幼稚?”
边上篮球场突然飞出来一个篮球,空中着旋儿朝他们这里冲过来。牧鸿舟闪身起跳,肩膀接球,膝盖屈起顶了一下,球被他稳稳托在手心。
他左手还拿着冰淇淋,右手单手运球,原地掂了掂,手臂高高扬起,掌心发力一抛,球在空中划出一个轻盈漂亮的弧度,从篮球场外的人行道直接跃进球筐。
场内迸溅出喝彩欢呼声,他们见牧鸿舟也穿着球衣,热情地邀请他加入。
牧鸿舟比了个歉意的手势,没作停留。
“你怎么不?”
“今天没什么状态。”半个多时的骑行耗光了他所有多余的精力,他眉眼带笑,“下周二球给你看。”
他们站在葱绿的林荫道旁,夏日午后金色的阳光洒了他满身,红色球衣鲜亮年轻,二十四岁的牧鸿舟用十八岁少年纯稚的,直白的,炙热的目光看着她——时隔六年,我爱上你。
钟意心尖发颤,舌尖抵着玫瑰味的上颚滑了一圈,抿着唇嗯了一声。
周二的篮球赛如约举行。听有一位最近很火的校外人士加入,观众席上座率不低。
牧鸿舟频频回头,往观众席里望一眼又收回视线。
哨声响,他最后一次回头,捏扁了矿泉水瓶,沉默入场。
钟意和他约定好的那个座位仍然空着。
牧鸿舟奔跑在球场上,体力充沛技巧灵活,黑色短发在一众人里尤为抢眼,他红色的球衣渐渐汗湿,贴在后背映出线条分明的背肌。
带球过人时遭遇前后夹击,他虚晃一枪,一个假动作瞒过所有人,精悍长臂高高抛起,篮球划破壁垒投进一个三分。
观众席的激情被点燃,牧鸿舟抬头看了一眼,再次跑起来,带起一阵沉默的风。
那个座位还是空着。
上半场结束,牧鸿舟所在队伍暂时领先,个人记分稳居前列。
他低着头从场上下来,有好几个女生给他递水,他捏着衣领揩去脸上的汗,礼貌疏离地笑,“谢谢,不用了。”
“really?”
他登时僵住。
那只白嫩的细胳膊又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拿瓶盖戳他肚子,“听不懂英文?再问一遍你要不要?”
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似的,牧鸿舟几乎是在用抢地把那瓶水抢了过来,又急又猛,连水带人一并拽进了怀里。
钟意贴在他胸口仰头看着他,双马尾垂在半空,明亮灯光照进她眼里,清晰地映着牧鸿舟的脸。
她的格纹制服裙摆贴着他的球衣,粉嫩的桃子沾染了一点微醺的汗味。
牧鸿舟有些目眩神迷,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喝得太猛,漏了些下来,水迹滑过他攒动的喉结,淌进衣服里。
他嘴角微微翘着,“意,谢谢你的水。”
钟意在此时为自己怪异的装束感到难堪,往他胸口捶了一下,“下半场开始了,你还不快去!”
“你刚才坐在哪了?”
钟意指了一个相反的位置。
牧鸿舟松了口气,点头笑道:“好,我知道了。”
“我走了。”
钟意捏着裙角往回走,被牧鸿舟拉住,他眼神殷切,“意,比赛结束你还给我送水吗?”
她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结,微微扬起下巴,“看心情吧。”
下半场的牧鸿舟火力全开,像一艘结束缓冲期开始加速的飞船,一头扎破大气层的阻隔,荷尔蒙爆炸,力量感在每一个举手投足间得以凸显。
钟意旁边的呼喊声很大,耳膜连同心脏一起鼓动。
她真的很喜欢牧鸿舟运动的样子,意气风发,凌厉而炽热,淌汗的皮肤都在发光。
他投中一个三分球,在举座尖叫中朝她这里看过来,目光拨开人群,精准定格在第三排的的双马尾女孩身上,他笑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钟意知道她也在笑。
她很喜欢今天的阳光,想把蓝天剪下给牧鸿舟做球衣。
这场篮球赛后,牧鸿舟的穿衣风格不知不觉地变了,不再每天西装革履,连腕表都不再戴。
白衬衫休闲裤,像当代大学生一样浑身潮牌,不篮球也喜欢穿一身球衣,戴一个薄得什么都护不了的护腕,除了勾引人钟意想不出他还有其他任何目的。
就可能品味比平均值要高一点吧,衣服上没有巨大的logo或者脚上穿着辣眼睛的彩色千层饼一样的袜子,否则钟意拒绝承认她和牧鸿舟认识。
钟意从学术厅出来,一眼看见他,跨着山地车倚在路边,肩宽腿长,暴露在阳光下的一截后颈像凉沁沁的玉。
他似是有所感应地回头,声音浸着笑,“意,恭喜你答辩顺利。”
钟意挑眉,“你怎么知道我顺利?”
“因为知道你厉害啊,答辩有什么难的。”牧鸿舟推着车和她并排走,笑容谨慎地收回去一点,“毕业以后,算去哪?”
钟意悄悄勾起嘴角,了一家英国公司的名字。
牧鸿舟显然很失望,备受击地沉默了一会儿,扯出一个笑,点头:“这家公司前景不错,在建筑行业是个中翘楚,如果offer的待遇条件可以的话,是个很好的选择。”
他有点不下去了,“意,那你以后还会回国吗?......就一次待几天也行,毕竟有时候我实在抽不开身,最忙的那几个月能见一见你也好。”
钟意:“我工作以后也会很忙的吧,建筑业你知道的,男女一视同仁,女人比男人还辛苦。”
“也是。”牧鸿舟强撑着笑,没关系,“反正现在交通发达,来回一趟很方便。”
交通很方便,一万公里的距离十二个时就能走完,但是将来还要往返多少个一万公里?十二时还要加乘多少次才能填满余生?
这似乎是一趟看不到尽头的航班。
钟意绷着嘴角,余光瞥见他低着头,“你哭了?”
“嗯?”牧鸿舟茫然抬头,眼中还有微散却的失落。
“哦,好吧。”钟意没把他弄哭,有点失望地了实话,“我回国。”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见牧鸿舟还停在原地,他双眼发亮,急切地向她求证:“意,你会回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她瞪着他,“难道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吗?”
牧鸿舟忽然松了手,山地车失去平衡倒在路边,他大步上前抱住钟意,失而复得的极致喜悦,“意,你原谅我了对不对,你答应我了是吗?”
钟意捶他的肩膀,“你不要太狡猾啊,原谅你不等于答应你好吗?”
“好,好,都听你的。”牧鸿舟语无伦次,他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漫长的航班终于找到降落点,他们离目的地只剩最后一万公里。
钟意脸埋在他胸前,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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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想戴。”
钟意把中指上的戒指又摘下来,“我可是单身哎,酒会上和帅哥搭讪调情都是天经地义的好吗?”
她故意把单身两个字得很大声。
牧鸿舟置若罔闻,一杯接一杯喝酒,没理她。
钟意接着刺激他,“可惜毕业酒会你进不去,到时候就只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喝闷酒,想想都好可怜哦。”
“你要是实在难过就帮我看看狗,你们都是单身狗,应该会比较有话聊吧。”
牧鸿舟沉着脸,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钟意觉得他笑得有点瘆人,抱着狗走了。
毕业酒会当天,钟意盛装出席,翩翩入场。她把和几个男同学的合照发给牧鸿舟,对方没回,大概正在自闭。
虽是学院举办的酒会,但气氛相当自由随意。门口有人分发面具,钟意觉得好玩,领了一个狐狸造型的面具。
她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白兰地,朝大厅中心款款迈去。很多人都戴着面具,发型着装也与平时有区别,大家只能以声音识人,认对了笑,认错了也笑,整个会场里尖叫欢笑声此起彼伏。
钟意和教授聊了一会儿,教授有其他学生迎上来,她自觉让出位置。正闲逛着,被吧台那边人气颇高的魔术表演吸引了视线。
魔术师一身侍者扮,戴着南瓜面具,手里一副扑克牌,观众任意指定一张牌,他将牌背面朝上一字排开,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屈起指节轻叩着桌面,胃口吊足了,从五十四张牌中挑出一张翻面,精准无误。
近景魔术的看点在于观众的参与感和新鲜感。这位魔术师全程戴着面具一言不发,但那双手极为好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指甲透亮干净,超模似的站在那里。
光凭身材和这双手就足够吸引视线,何况他的表演流畅精彩,十几轮下来还没有出现失误,吧台前很多人驻足欣赏。
钟意好奇地过去围观,谁料刚凑过去看了一轮,魔术师就不表演了。大家遗憾散去,钟意仍觉得意犹未尽,她很少现场观看近景魔术,不死心地上前问能否再表演一轮。
“......作为交换,我可以给您表演一次调酒。”她和他谈条件。
魔术师没作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于表示他同意了。
钟意调了一杯诚意满满的北极光。
吧台昏暗的灯光下,冰镇空酒杯在她手中旋出很漂亮的圈,变成了一个活的容器。细白手指捏着一支金属勺,背面朝上抵住杯沿,格拉巴酒顺着细细的勺背流进杯中,醇厚酒香溢出,带着些许微妙的香草味。
手腕一转将勺子转至另一侧,钟意换了一支查特绿,浓郁强势的绿色在琥珀色酒液中浮沉,轻柔地荡出清澈干练的浅绿,有一种被雨水湿的水彩质感。
甜橙作引渡,奶油黑加仑紧随其后,两款利口酒的加入撞出类似日落极光的美丽色泽,口感香甜,像森林野营的烤棉花糖。
抛,接,旋转,钟意把几个玻璃容器玩出了花样,自信地将这杯酒推到魔术师面前,也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魔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色丝质方巾,甩开,在空中快速灵动地挥舞,突然间丝巾燃烧起火,从底部迅速烧上顶端,火光乍然亮起又随即熄灭。
丝巾消失,一支玫瑰出现在他手中。
他把那支玫瑰送到钟意面前。
钟意看看玫瑰,又看看他,犹豫着刚要接下,玫瑰却又被收了回去。
他单手晃了晃,玫瑰消失了。
钟意急得撑着桌子站起来:“快变出来!”
他右手握拳伸到她面前,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枚戒指。
钟意故意戴在手上又摘下来的,“订婚戒指”。
她气急败坏地摘下面具,“牧鸿舟!”
南瓜面具往上挪,露出一张英俊沉隽的脸。牧鸿舟自然而然地执起钟意的手,把戒指戴回去,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眉眼蓄着笑,“谢谢,很甜。”
钟意瞪着这个不要脸到扮成侍者混进来的家伙,“你把酒还我。”
“为什么?这是我辛辛苦苦表演魔术换来的。”
“你早就盯上我了吧?”
牧鸿舟不是很赞成盯这个词,“我一直在等你。”
他在钟意并不友善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把酒喝完了。
“意,”他摩挲着杯壁,“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给我泡了一杯茶,当时不懂品茶,觉得很苦,后来有机会再次品尝,才知道它的香醇。”
那天泡茶用的茶杯是上好的骨瓷,上面纹着火红的凤凰,颜色和这杯酒里的极光色颇为相似。
钟意坐在沙发对面,叫他过来喝茶,笑盈盈地问他要不要以身相许。
幽幽发光的玻璃杯,凤凰于飞的骨瓷茶盏,钟意的语气,钟意的动作,组成了一出时空错乱的哑剧。
他正在把钟意所经历的荆棘全部踏平,沿途都种上玫瑰。
“喝了你调的酒,四舍五入也算三茶六礼了。”牧鸿舟举起杯子一仰而尽,看她的眼神专注热忱,
“意,我想以身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