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毓赶到丰华山下的招待所时, 已是两天之后。

    商清清的电话一直不通，后来直接关机。她的游戏也再未上过线，不仅是她，还有她那几个师兄都一起消失了一样, 都不见人影。

    娄毓急坏了, 担心商清清怕是出了什么事。可他只有商清清的号码, 想问问她那个叫邹蓉的闺蜜，邹蓉却同样游戏未上线。

    连续两天联系不上, 娄毓再也扛不住了，当即收拾行李, 准备去深城一探究竟。

    邹蓉的电话过来的时候, 他已经坐上通往深城的高铁。

    原来邹蓉特意上游戏，问卜衍要到娄毓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商清清出事了——他们勘察队在大雨夜遇到泥石流, 有三人失踪, 至今已救回两人, 但是商清清依旧下落不明。

    挂掉电话, 娄毓默默坐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

    从海城到深城的高铁一个时，那大概是他所经历过的最煎熬的一个时了。

    不知道那边究竟怎么样了？不知道商清清她是否安好？

    嘴角紧抿成一条线, 他不敢去想象，已经过去两天时间，将商清清救回来的几率还有多少。

    明明前一天还好好的, 她还甜蜜蜜地要陪他过生日，为什么突然会发生泥石流？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他才刚刚把她追到手，他甚至还没能抱抱她亲亲她, 还没能好好看她一眼，她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心口好像压上一块大石，沉甸甸的令人窒息，娄毓看一眼窗外，绿化丛中的绯色流花飞逝而过，快得还来不及看清就已经过去了。他垂下眼帘，狭长的眸底一片阴霾。

    煎熬过那漫长的一个时，终于抵达深城，娄毓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南丰华山。

    下车以后，是邹蓉去接的他。

    看到邹蓉那一双红肿无神的眼睛，明显是哭肿的，娄毓心下又是一沉，站在那里，一时间不敢开口，也不敢上前。

    “你来了。”邹蓉起精神，自嘲道，“别担心，人还没找到。”

    娄毓心下稍缓，还没找到就还有机会。

    “他们施工的勘察现场有大量泥沙淤积，因为担心清清可能被埋在里面，不能使用挖掘机，现场只能靠人工开挖，到现在才清理了不到一半。”邹蓉边走边道，“山顶上还有一块1000多立方的危岩，警方和专家正在准备定向爆破。所有能参与救援的人手都出动了，你也来帮忙吧。”

    娄毓喉头发堵，涩声道：“如果清清……被泥石流埋在下面，生还的几率是多少？”

    “零。”邹蓉的脸色一片青白，在清肃冷的山风中眉目深沉，“如果真被埋在泥下，被埋的一瞬间就开始窒息了，存活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可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娄毓嘴角难看地扯了一下，抬起头望着铅色沉郁的天空，他现在还能祈祷什么？

    跟着邹蓉爬上山岭，亲眼看到那恐怖的泥石流留下的遗迹，乱石堆积、淤泥杂爻，百十多名官兵和附近的村民都在那里清淤抢险。

    现场肃穆的气氛中夹杂着一个哀凄的哭声，只见那抢险的人群中，有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妇人正在用力踩着铁掀挖泥土。

    她边挖边哭，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衣服，可她却毫无所觉一般，手下一刻都不停歇。很难以想象，那么瘦弱的一个人，竟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那是清清的妈妈，胡教授。”邹蓉的眼圈又红了，低下头叹了口气。

    娄毓心里堵得难受，别过头去，再不能多看一眼。良久，他沉声道：“有没有可能，清清她被泥流冲走了，并未被埋在这里？”

    “有这种可能，我们也希望是这样。”邹蓉飞快抹一下眼角，起精神道，“清清她爸商教授已经带人去下游找了好几遍，可是至今未见踪迹。秦世坤那几个师兄也都在那里四处搜寻，你要去他们那边找人，还是留在这里清淤？”

    娄毓犹豫了一下，道：“我还是去下游找找看吧。”

    他无法冷静地留在这里挖泥，这一块巨大的淤泥场就像一座死气沉沉的恐怖坟场，挖不出人他难受，挖出人他更难受。

    邹蓉给他指路，也没再多什么。她还要留在这里照看胡教授，万一商清清当真出了意外，至少她要帮商清清照顾好她的父母。

    泥石流冲刷过的烂泥摊处处都有危险，现场已被警方封锁起来，娄毓费了好一番口舌，才终于录下他的身份证号，让警察给他放行。

    沿着泥石流冲刷过的痕迹一路寻找过去，除了淤泥烂石就是荒草，黑压压的秋蚊子成群结队浮在半空，嗡嗡嘤嘤朝人兜将过来。

    娄毓深一脚浅一脚地淌在烂泥里，从半道上捡起一根一尺来长的钢筋，碰到淤泥厚的地方就挖开看看，或者在荒草丛中四处查探，看能不能找到一丝痕迹。

    天空又开始下起蒙蒙细雨，他的衣服转眼已经湿透了，冰凉凉地贴在身上，一如他那颗冰凉的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渐渐沉入谷底。

    他紧忍着眼底的涩意，大声呼喊着商清清的名字，期待着能收到一点点回应。可是回答他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就在他眼底积压的涩意将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忽然前方有动静传来。娄毓连忙抬头，迎来的却是两个陌生的男青年，看样子似乎是商清清的师兄。

    将眼底的酸涩压下去，娄毓表明身份。果然那两个男青年都是商清清的师兄，一个是二师兄曹磊，一个是六师兄高淮，都和他一起吃过鸡。

    “有进展吗？”娄毓光看他们的表情也能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天天要他带着飞，却把人家女朋友看丢了，曹磊和高淮都没脸见他，满是悲戚地摇摇头。

    “再找找吧。”娄毓继续往前走，一路上一言不发，沉默的好像一头濒临绝望的孤狼。

    曹磊和高淮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眼睁睁看着娄毓在那一堆烂泥里扒来扒去，高淮终于崩溃了：“这片我们已经找过十几遍了，真的没有！”

    他完便蹲在地上，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曹磊也背过身去，望着雨横风斜中那一片凄凄荒草，长长吐了一口气。

    扒着烂泥的手顿了一下，娄毓慢慢站起身，将那根沾满烂泥的钢筋扔了。

    他相信高淮他们的认真程度和专业程度，他们对商清清的感情不会比他这个新晋男友少一分，所以他们没有，那应该就是真的没有了。

    他没必要再重复找一遍，那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在救人的时候，时间是最宝贵的，如果商清清还活着的话。

    雨越下越大，几乎模糊了视线，突兀的一声巨响，他们三人俱是心神一震。

    “是山上那块危石爆破了。”曹磊望着山顶上腾起的那一大朵蘑菇云，转眼就被大雨浇灭了。

    娄毓忽然心下一动，问道：“有没有去上游找过？”

    “商教授带人去找过好几遍，刚才又去了。”高淮叹气道，“我们都觉得意义不大，上游在施工现场上面，泥石流是向下的，清清怎么可能去上游？”

    “不是没有可能。”娄毓道，“如果清清她没被泥石流压倒，而是逃了出来，那她很可能在慌乱中跑错方向，跑去了上游。”

    一个人在发生泥石流的时候向上游跑去，结果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是每个人都心存侥幸，期待着能有那么万分之一几率的奇迹发生罢了。

    “那我们也去上游吧。”曹磊率先往前走，默然道，“去跟商教授会合，顺便看看林教授那边怎么样了。”

    好消息是勘察现场的淤泥已经挖出大半，但是依旧未见商清清的踪迹。她很可能真的逃了出去，并未被埋在泥下。

    心里抱着这个希望，娄毓他们一路冒雨向山上爬。

    高淮边走边将那夜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原来在泥石流冲来的那一刻，导师王教授在他身后使劲推了一把。他猜测王教授同样也推了商清清一把，想要让他们跑得快一点，而他自己却和另一个民工被泥石流裹挟着卷走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警方的救援队才在下游找到他们。那个民工身体倒是没事，就是被吓得不轻。王教授的左腿断了，已经送去医院，躺在病床上老泪纵横，一直吵着闹着要到现场把商清清找回来，不然他无法跟商清清的父母交代。

    娄毓他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见到商教授，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体态儒雅，只是满身狼藉，面色憔悴得厉害。

    走上前去问好，娄毓做了自我介绍。

    商教授盯着他，仔细量了一会儿，颔首道：“我没想到你能来，伙子，谢谢你。”

    “您这边有进展吗？”娄毓忍不住问道，“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这边是一处山体塌陷形成的断崖。”商教授指着荒草丛外的巨大陡坡，沉声道，“我们怀疑清清可能掉到山崖下面去了，但也不能确定。”

    站在一旁的秦世坤补充道：“我们已经联系了警方，他们很快便会派人过来。”

    “很快是多快？”娄毓走到断崖边上，仔细量下面的情形，道，“要不我先下去看看吧。”

    不顾众人阻拦，他将背包丢到地上，然后把外套脱了，又把袜子也脱掉，光着脚穿鞋。

    虽然山里没有信号，不过还是把手机带上了，他宽慰众人道：“我学过徒手攀岩，这边地形不算陡，挺好爬的，放心吧。”

    “不行，我不允许！”商教授死死抓住他的肩膀，痛声道，“你也是有父母的人，你要多想想他们！”

    “我不干没把握的事。”娄毓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商教授，您放心吧。”

    完他拿起背包，将里面的一瓶矿泉水顺着崖坡滑下去。能听到矿泉水落到地上的声音，这处山崖不算高。

    终究是爱女心切，商教授慢慢松开手，眼底有泪光闪烁：“娄毓，请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娄毓点点头，再未迟疑，在众人屏住的呼吸里，一点点顺着山崖爬下去。

    其实这处山崖算不上崖，顶多算是一处陡坡，而且在陡坡上还有很多凸出的岩体，爬起来基本没什么难度。

    唯一困难是下雨崖壁湿滑，不论踩点还是落脚，都需多加心。

    半个时后，娄毓安全落地。他四下量一圈，没什么危险，然后向上喊了一声，告诉他们，自己安全落地。

    得到回应以后，他捡起地上的矿泉水，拨开比他还高的荒草丛，慢慢向前方寻去。

    这处山崖底下长满茂密的荒草，里面还藏着很多乱石，一不心就容易崴脚。前方崖口呈喇叭形，越向外越宽，荒草逐渐被茂密的树林所代替，重重树冠遮下黑黝黝的暗影，在漫天的雨幕中静静蛰伏，看起来就像蹲伏在山口的一只黑绿皮的洪荒巨兽。

    娄毓边走边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只可惜雨势太大，即便曾经有脚印什么的，也早已被冲刷干净了。

    从大雨泼天走到雨停，娄毓嗓子都喊哑了，他不知自己已经走出多远，依旧没有发现商清清的丝毫踪迹，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两手臂上已被草叶割出无数道划痕，在雨水的浸泡下红肿难受。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山莽野林，黑黝黝的没有一丝动静，娄毓不禁开始失望，会不会商清清根本不在这山崖下面？

    摸出手机，他想给高淮个电话，询问一下上面的情况，可是依旧没信号。

    坐在一棵歪倒的老桐树上休息了一会儿，娄毓理清目前的状况，现在他下都下来了，总要尽力找到底。假如商清清真的在这山崖底下，那他现在就是她最大的希望。

    即便商清清不在这里，他即使返回山崖上面，也帮不上太大的忙。毕竟那上面人手很足，不差他这一个。

    将灌进鞋里的泥沙倒出来，娄毓穿上鞋，继续向丛林深处寻找。

    头顶天色越来越暗，快要天黑的时候，娄毓也快要走不动了。

    忽然间脚下一绊，他转过身，低下头，看到泥地上躺着一只雨鞋。

    一只看起来顶多有37码的女式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