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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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青再回去, 坐在车上有些心神不宁,缘于那通语音。

    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快到区门口, 任绯一拍脑门:“哎呀, 葱姜蒜没买。”

    冬青:“那你把我放在这下, 你去买。”

    她松开安全带,任绯一脚刹车, 找了个地方停下,冬青开门, 转身:“东西我先拿一袋上去?”

    任绯:“不用了,挺重了, 等会我你来停车场接我下就好了。”

    冬青点头:“你知道在哪嘛?”

    任绯笑:“搞得我好像是个客人一样,好歹我也在这住了几年好吗?”

    冬青从座位上拿过包:“顺便买点鸭肠吧,超市的没洗,你看菜市场有没有洗干净的。”

    “知道了。”

    任绯走后, 冬青从包里摸出手机, 拨通林谙电话,电话很快接通, 那头先是有些吵闹,大概是林谙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接着又安静下来。

    “怎么了?”林谙的声音一如既往爽朗。

    “今天周五, 问你要不要过来吃饭?”

    那边沉默了会:“我要八点才下班?”

    冬青看了看腕上的时间, 六点四十分,他们在超市耗费了近四十分钟,

    冬青往前走着,走进区大门后,步子慢了下来, “没事,也差不多那个时候弄好。”

    “你一个人?”林谙问。

    冬青:“没有,还有任绯。”

    林谙轻笑,笑声顺着传来:“又是你们俩的聚会,叫我过去干吗?”

    冬青隔着电话,似乎能看到林谙的表情,跟过去一样欠揍:“买多了东西,吃不完,叫你这个大胃王过来解决。”

    那头的笑声更爽朗:“我就知道,你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到我。”

    他这话,冬青不认:“我有好事也会想着你。”

    林谙败下阵,询问:“我还能带其他朋友吗?”

    “嗯?怎么?”冬青问。

    林谙在冬青面前,从没有过什么不好意思:“这不下班本来约了同事去撸串吗?你这又盛情难却,我总得找个两全的法子吧。”

    冬青假意生气,板着语气:“你知不知道,主人没邀请,随便带人来,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林谙丝毫不憷:“所以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

    冬青一会就破了功,语气归于柔和:“行了,带来吧,男的女的?”

    柔和语气里满是揶揄,像极了八卦的家长,没待林谙开口,又,“要是女的我就偷拍给清姨,你谈恋爱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是男的。”林谙的声线很好听,带着几分慵懒,冬青几乎能猜想道,他现在一定是靠着墙,偷着懒在同她通电话。

    冬青满不在乎,“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跟清姨你出柜了。”

    “冬青。”那头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冬青的心情好了不少,“好了,不调侃了,我们等你,路上注意安全。”

    一通电话完,冬青也快走到家。

    楼下站着个人,穿着白色的T恤,低着头,碎发半遮眼睛,他抬脚踩在花坛上,又放下来,反复几次。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他身前相识有堵墙,将他与世界隔离开。

    暖黄的夕阳流泻下来,映得他的碎发泛着淡淡的光,他整个人逆在余晖里,看不清五官。

    可她好像看清了他眼下的那颗泪痣,她在心里描绘出一个人的五官,知晓了那人是谁。

    不远处的人,闻声看过来,修长的脖颈染上光,原是清冷的神情,在触及她的那刻,变得柔和起来,他朝她挥了挥手。

    这里是州城,不远处有颗老榆树,她很熟悉的地方,可是因为他,时空被分割开来,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站在榴城那个老旧的区里。

    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等着她,冲她挥手,冲她喊着,冬青,这里。

    后来起风了,区那颗老樟树张牙舞爪,挥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冬青一时半会分不清她在哪里。

    她缓缓走过去,立在裴即白面前,才反应过来,啊,原来已经到这里了。

    “怎么这么早?”她领着裴即白上楼,她堪堪只到他肩膀,她走得不急不慢,与他的身形交错。

    裴即白站在她身旁,跟随着她,回答道:“嗯,没怎么堵车。”

    “任绯去买东西了,”她不等他问,主动解释道,又想到林谙还要带人过来,对裴即白了句抱歉,给任绯了个电话。

    任绯没有第一时间接,冬青又拨了个,这次通了:“喂,冬青,怎么了?”

    “你买完了吗?”冬青问。

    “刚到,怎么了嘛?”

    “再买点东西吧,林谙要带朋友过来。”

    裴即白在她讲电话间,一直盯着冬青的侧脸。

    冬青挂断电话后,察觉到他的目光,手里攥着手机,自然垂直至身侧,回望过去:“怎么了吗?”

    裴即白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试探道:“我想吃鸭肠。”

    冬青摁下电梯按钮,电子屏上红色的数字下滑,冬青抬头盯着,嘴里回答道:“任绯会买。”

    裴即白见她手里空空,问道:“等会要我下来取东西吗?”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他们面前,冬青一时没懂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眼里满是迷惘:“什么?”

    裴即白见她这样,唇角勾起微笑,眼下那颗痣随着眼睛上挑着:“东西在任绯车里吧,等会我下来取。”

    电梯门缓缓开,里面挤满了人,冬青还站在门外的正中央,里面的人涌出,裴即白拽住冬青的手腕,微微用力,冬青被他拉到他身旁。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她猜想在楼下他应该抽了不止一根。

    “看着人。”他语气里是同过往一样,指责里又带着几分关心。

    冬青那颗稳当呆在胸腔里的心,晃动两下,似是在宣泄什么不满。

    她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等电梯里的人走空,迈步进去,按下16楼。

    裴即白不甚在意地跟着走进来,电梯往上,在十楼速度放缓,应当是有人要上来,冬青往里挪了一步。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冬青,其实你不用这么别扭的。”

    她诧异地望过去,他平静的看着她,眼里一片漆黑。

    电梯门缓缓开,门外站着个人,看到电梯里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尴尬着发问:“往上的吗?我按错了,我要往下,不好意思。”

    裴即白挪开视线,往前一步,笑道没事,按下电梯关闭键。

    他斜站着,冬青背抵着电梯,身子微弓,眼睫向下。

    两个人都沉默着,一言不发,十六楼很快就到了,冬青先出去,裴即白跟在她身后。

    冬青原本急促的步子,慢下来,裴即白跟着停在原地。

    冬青没回头,只:“我没有别扭,”她解释着裴即白在电梯里问的那句话,“我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现在的你。”

    过去回不去,未来看不见。

    “裴即白,你不该这样的。”她,“你不该这样对我。”声音越来越颤抖,心像是被捏着,泛着丝丝疼痛,“你明明当初都快要结婚了不是吗?”这句控诉,声音越来越,最后被无声淹没。

    她每每想要放弃,他总会出现,往她平静的日子里掷石子,这次更甚。

    她拿不准裴即白对她的心,是无趣时的逗弄,还是空虚时的解乏。

    她害怕,裴即白对她越好,她越害怕,她不应该是这样患得患失的人。

    冷惯了的人,怀里骤然被塞过个热水袋,她不觉得温暖,她只觉得有些疼。

    烫得发疼。

    裴即白惊愣,他想起半年前那句谢谢,无形中在默认什么。

    那是他们的初次重逢,她问他,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他高傲的自尊心,促使他的那句谢谢。

    他没解释过的,他一直没解释过的。

    他突然很后悔,再次重逢,那么长的时间,那么难得的谈话机会,都被他随意挥霍了。

    裴即白身子僵住,背脊紧绷,他张嘴想要解释:“冬青,如果..”

    他尝试纾解情绪,心底的情绪像是鼓着个气球,不断地胀大。

    有原因的,他可以解释,可他又怕她并不能接受这份解释。

    藏在心底的话到嘴边,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无力感像爬山虎密密麻麻的网住他的心脏。

    昏暗的楼道里,没人上来,静谧极了,不知谁发了条信息过来,冬青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叮咚”的声音响起,微弱的手机光冷冷泛起。

    冬青急忙抬手,开手机,扫了眼,步子重新快起来,她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开门。

    楼道的声控灯因为冬青的动作亮起,斑驳的光,在裴即白眼皮上跳跃。

    冬青借着光开门,摁开鞋柜上的壁灯:“进来吧。”

    年少的时候,总有无边的勇气,搁在现在,她连迈出去一步的力气都不再拥有。

    冬青在门口换了鞋,从鞋柜里翻出双鞋,想到林谙穿过,裴即白有洁癖,她又放了回去。

    她在鞋柜里,翻了翻,尝试翻到一双新拖鞋,却只是徒劳,她站直:“要不...”

    裴即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眸底,残有一缕暗色,目光紧紧地同她的眸光交织着,冬青的心漏了几拍。

    她的心里像是有一棵树,萧瑟着抖动,树上泛黄的叶子战战巍巍地颤抖着,像是她不肯死去的心。

    她收拾好心情,避开他的视线,试图平静地开口,“别脱鞋了,没有干净的拖鞋。”

    她往厨房走去,开冰箱,掩盖那抹异样的心情。

    裴即白没进来,他站在门口,冬青身形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在他的不远处。

    “冬青,可不可以,”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无理,也很无耻,可他还是了,“就当作重新认识我。”

    语毕,裴即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横冲直撞,腕上的脉搏飞速跳动着,他强忍着情绪,等待她的宣判。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不曾得到,而是曾经拥有。

    他曾经拥有过冬青毫无保留的好,欲望触摸过那道门槛,藏在他心底深渊里的欲魔被释放。

    裴即白不愿意就这样放手,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不公平。

    忘记过去的所有,从头开始,谈何容易,他觉得自己是卑劣的,他像个赌徒,利用冬青对他仅剩的那一点留恋,想要重新拥有她。

    窗户蹑进来一片夕阳,夜风从轻纱的缝隙里筛进来。

    冬青错愕着,原本勾起装番茄袋子的手一顿,食指只勾住了塑料袋的一只耳朵,圆滚滚的番茄从另一头悄悄滚出,从冰箱上砸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无声的寂静中,有屋内电器运作的声音,还有他们的呼吸声,在着旋。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死灰复燃,却又被一脚踩过,留下灰烬。

    冬青反应过来,倏地弯腰,往前想要捡起那个叛逃的番茄。

    裴即白离番茄更近,俯身捡起,递给来到他面前的冬青,冬青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眼神躲闪,绕开话题:“吃番茄锅吧,我去炖个鸡汤。”

    她转身,却被裴即白叫住,他的声音哑带点干涩,“冬青...”

    手里的番茄,因为砸过,已经软了。

    他是没示过弱的人,可在这短短几个时内,她是第二次感觉到了,他在认输,还有他的歉意。

    她将番茄重新放进塑料袋里,抿住的唇放松,面对这样的他,她又心软了,“再吧,”她走进厨房,将袋子放在料理台上,抽出刀,看着砧板,“其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你。”这是她的心底话。

    心底怨愤多年的不甘,随着同他的相遇,一点一点消失。

    她突然不懂,她对他的感情,到底夹杂着些什么。

    她想,她的勇敢,已经耗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