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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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头到尾, 根本就没有谢九这个人,对吗……?”

    许文茵的声音轻颤着,被重重雨帘覆盖, 她想听谢倾否认, 却又想听他承认。她忽然觉得自己狼狈极了, 到头来还是被他骗得团团转,这和梦里又有什么区别。

    又是一道雷声炸开在头顶, 她瑟缩了一下,谢倾臂弯一箍, 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抱得更紧。

    随后低声道:“对。”

    他承认了, 毫不犹豫。

    许文茵含在眼中的泪水忽然没能控制得很,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分明能透过一层布料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可她只觉得冰冷。

    她费了好大劲才没让声音哽咽:“……为什么?”

    谢倾这回没再答话。

    只是将半边脸静静贴在她的鬓边,半掩双眸, 眼底微暗。

    他一直都是这样, 叫人捉摸不透,叫人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在梦里囚禁自己的, 杀了秦追的,事后还笑得极其愉悦的, 是他。

    在宫廊下装作受伤, 扮成谢九接近自己, 用无所谓的表情着世间没有一个人知晓真正的自己的,也是他。

    甚至如今冒着疯狂暴雨找来,却只是抱着她什么也不的,还是他。

    许文茵心中这份絮乱不堪的感情,不是害怕, 不是恐惧,甚至也不是厌恶。

    可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

    “……你不愿就算了,”暴雨忽然变,头顶的雷鸣也消弭不见,她放开揪住谢倾衣角的手,静静倚靠在他怀中,几乎不带感情地道,“但你以后不要再接近我了。谢倾。”

    -

    严六和林二宝冲进严太后宫室时,秦追正要离去,因着半边身子掩在珠帘之后,没有人发现他。

    他冷眼看着严太后因为二人的狼狈之态吓得险些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其中除了担忧、惊愕,似乎还带着某种仓皇。

    林二宝没半句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衣衫染血,形容狼狈。

    严六比他好一些,可也是浑身湿透,满脸的泥水。

    严太后一拍桌案质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林二宝还未话,严六就急急把事情交代了。

    估计也知道此事非同可,到一半就哭嚷起来。

    抓山猿受了伤就算了,关键是谢倾不准还因他而杀了人,严六想起来就后怕。

    那可是杀人啊!他连只鸡都不敢杀!

    “姑,这不怪谢十三啊!您、您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非要去逮——”

    “砰”的一阵惊响,吓得严六浑身一哆嗦。

    严太后沉着脸将手中茶蛊砸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满堂的宫人立时齐刷刷地扑通跪地。

    殿内一片的死寂。

    严六从未见过他姑这般模样,吓得哭声都停了。

    “姑,姑我知道错了,我再不敢出去找什么山猿了……十三还因我受了伤,您没瞧见,好大一道伤疤呜呜,姑……”

    秦追在远处观戏一般看着,眼底撩起讥讽。

    严六蠢倒是真的蠢,恐怕根本不知太后发怒的缘由是因为自己的山匪窝被人给端了。

    也不知道谢十三是怎么忽悠了他来替自己背这黑锅的。

    提及谢倾,秦追的眸光暗了暗。

    他记得谢倾曾经过,他自有办法帮他。今日山匪窝被端,就是他所的“办法”?

    ……原来,竟不是在骗他。

    “陛下。”

    门口的给使呼唤他一声,秦追这才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夜半三更,寝殿的灯还亮着,秦追因着一身怪病,不知何时就会昏迷不醒,宫人怕他夜里昏厥,便不会灭了内室的灯。

    可秦追常常失眠,点了灯他更睡不着,干脆躺倒在榻上,也不穿鞋袜,光着脚,宽大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胸膛。殿内供着地暖,并不会冷。

    他就这么盯着明晃晃的油灯一动不动。

    有人来了,脚步声停在他榻前。

    他瞥着那角暗红的衣裾,这一回先轻嗤着开了口:“你这么明目张胆,就不怕她怀疑到你头上?若叫她看出破绽,你这十多年的废物可就白装了。”

    谢倾挑挑眉,随手将一个物什扔到他面前,“爷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这盘局,我不把它搅个大乱,爷的谢字倒过来写。”

    秦追被那物什砸得蹙蹙眉,伸手拿起一看,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瓷瓶。

    “你那破病该发作时不发作,只能用这药先做做样子给她瞧了。如今朝廷那头已经把事办妥,她再不浩荡回宫,我就没戏可作了。”

    秦追没想到谢倾默不作声地竟就把这些都安排上了,一向阴沉着双眼不由抬起来望他,“……我可没答应吃这药。”

    谢倾毫不关心:“你吃不吃是你的事,我只把我该做的做了。”

    秦追沉默。

    “……你到底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帮我?”

    以他的手段城府,去为太后做事,远比为自己铺路来得划算。谢倾也不像是会把为了家族利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

    他聪明又狡猾,怎么可能被家族束缚。

    可惜这句话并没能得到谢倾的回答。

    他一向如此,从不提自己的事,无论是他的家族,还是他的过去,甚至连他到底在想什么,旁人都一无所知。

    和谢倾相处过的人,恐怕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缥缈,虚假,深不见底。

    秦追蹙蹙眉,阴沉着骂了声“赶紧滚”,便要侧身躺下。

    谁知谢倾忽然冷不丁出一句:“明儿若她来见你,你给爷态度好点,别伤着她。”

    秦追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旋即勾起一抹讥笑:“这话不该去对着她么,怎么,难不成和你的情人吵架了?”

    谢倾不耐地挑挑眉,没否认。

    他又哼声,“放心,我对她半点兴趣没有。只要她别来惹我,谁乐意理她。”

    直到谢倾离去,秦追也没问今日的事太后是怎么处置他的,他怕他听了就会对谢倾产生一点愧疚感。

    笑话,他凭什么愧疚?谁也没有求他来救自己。

    秦追晃晃皙白纤瘦的腿,懒洋洋翻了个身。

    翌日,许文茵果真被给使领来了。

    秦追原本正躺在榻上,一听宫人禀报,莫名沉沉眸,支起身坐起来,把敞开的领口紧了紧,就这么等着她进来。

    许文茵的气色不如之前好,声音也有些沙哑,但神情却瞧不出不对。

    秦追阴冷着视线将她量一遍,到底没问是不是因为昨日她忽然转身逃走的原因,冷哼道:“你来干什么?我没空搭理你,赶紧滚。”

    许文茵充耳不闻,还叫宫人给她拿了个软枕垫在地上坐下。

    她本以为今日铁定会被太后叫去问话,谁知那头半点动静也无。

    也不知昨日是出了何事,好似整座行宫一夜之间变得人心惶惶,连温泉都没人去关顾。

    “我让你赶紧滚,你听不见?”秦追扭头看她。

    许文茵淡道:“陛下别急,先听我几句话再让我滚也不迟。”

    她昨夜想了很多很多事,关于梦的,谢倾的,还有秦追的。

    她只能承认,她控制不了谢倾,也斗不过他,但起码,她想让秦追活下去。

    梦里的自己听见他死了,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恸,秦追对她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陛下是不是觉得……活着这件事,没什么意思?”许文茵抬起头看他。

    或许是没料到她问得这么突然,秦追愣了下才冷下脸,“这与你何干?”

    “不巧,还的确和我有些关系,”她轻笑了声,“陛下可知道自己这身怪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追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早就忘了。

    或许是天生的也不定。

    整座皇城没有一个太医知道该如何根治。只能日日用药吊着,然而秦追还是生得比同龄人瘦,若不他已年满十八,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先帝向来身体硬朗,也从未听人起过生了病。可先帝却突然在短短一个月里重病驾崩,而你这个尚在襁褓的准太子长大后也身怀怪病。”

    “哪有这么巧——”

    “砰!”

    一只茶蛊飞过来砸开在许文茵脚边,下一秒,她的脖颈被人死死掐住抬起,秦追的黑眸倏然撞进她眼中,遍布阴戾。

    他瞧上去瘦弱,力气却不,许文茵吃痛地蹙起眉,几近窒息。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的?”秦追阴冷的声音响起,“你的目的是什么?”

    许文茵握住他的手腕,一张脸分明涨得绯红,却仍是定定直视他,从容,坦荡。

    秦追一顿,反应过来,手一松,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许文茵伏在地上,捂住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多少料到秦追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昨日因着雷,她在太后那儿感觉到的违和感被抛之脑后,直到昨夜睡过一觉后醒来,记忆才渐渐清明。

    她从前果然是见过严太后的,在她四五岁,跟着许太傅入宫面圣的时候。

    他父亲在圣人还是太子时做过他的伴读,二人到了生儿育女的年纪了关系也极好。每回畅聊都要遣退宫人,喝喝酒聊个痛快。

    大人间的话对那时的许文茵来太过冗长,她跑出殿内,奔去花苑宫廊下玩耍。许是跑得太远,撞见了一个坐在凉亭内的貌美女人。

    衣着华贵,珠翠满头,是个大美人。许文茵看呆了。

    女人很友善,唤她坐下,问了几句她叫什么,是哪家的女儿,又请她吃了好多糕点。

    最后待她要走时,拿出两颗糖果叫她拿回去请自己的父亲和圣人吃。

    许文茵当时太,也没觉出美人话里的古怪,只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自然要给父亲和圣人尝尝了。

    她捧着糖兴冲冲就去找了许太傅。

    她一向爱吃这些东西,兜里时常会揣一些,许太傅见怪不怪,可惜他不爱吃甜的,尤其如今正在兴头上,便摆手发她自己去玩。

    圣人却很和蔼,看她失落地耸拉下肩膀,赶紧哈哈笑着叫她过去:“太傅不吃,朕吃!”

    许文茵高兴极了,将那颗糖塞进了圣人嘴里。

    之后没过一个月,圣人重病驾崩。

    因为她亲手塞进圣人嘴里的那颗糖。

    给她糖的美貌女人,正是当年的严太后。

    许文茵彻底想起这件事后,额间溢出了满头冷汗。

    难怪……

    难怪太后不惜把旧姓和皇权绑在一起也要让她入宫。入了宫,方便将她一直关在宫里,也方便让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她肚子里。

    秦追的怪病,更不可能只是巧合。

    “陛下……”喉咙泛起了腥甜,她艰难地开口唤了一声,转过头时却看见秦追的身子忽然如断线人偶般,倒在了地上。

    秦追梦到了以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

    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长大,如何患上这身病的。只记得自从懂事起,所有人都称他为“陛下”,明明他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后来他发现,虽然这些人唤自己“陛下”,却从不拿正眼看自己。他们似乎更怕自己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严太后。

    秦追曾经真的以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可孩子的直觉总是准的,一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对你好,他是能分辨出来的。

    严太后笑着“担心他”,然后以他身子不好的理由不许他去国子监。

    笑着“怕你看了伤心”,转头将宫中先皇后的画像叫人统统撤下来。

    笑着“爱他”,却从来只居高临下地拿余光睥睨他。

    秦追渐渐地发现了,这座宫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自己。

    只有从前伺候过先帝的宫婢愿意搭理他,还和他了好些先帝的事情。

    他看过先帝的画像,觉得自己和他生得一点也不像。

    宫婢笑着他是肖像先皇后。可先皇后的画像已被严太后撤走,秦追到了如今也不知道自己生母的样貌。

    第二天,那个宫婢就被严太后叫人拖出去杖毙了。

    事后,命人把血淋淋的尸体抬过来给他瞧。

    草席下的宫婢,面目狰狞,双目凸出,已没有了人样。

    “为君王者,不可被人蛊惑。这种不知好歹的贱婢,陛下不懂,哀家就来替陛下收拾。”

    秦追从那日起,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原来他什么都不是。

    这座宫里,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开始拒绝周遭的一切,所有人,所有事。他愤怒过,怨恨过,可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废物,他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忘了该如何反抗,只知道自己会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死去,在后世的史书中,连姓名都不会留下。

    接着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消失殆尽。

    “陛下,陛下……”

    沉沉黑暗中,有一道声音忽然穿透进来。

    他闭着眼,不想理会。

    他只是个胆鬼,连活着都怕的废物,干脆就让他这么去死吧。

    可那个声音没有停下来,仍是坚持在唤他:“陛下,陛下醒醒……”

    吵死了。吵死了。

    不理会他心中所想,一缕光固执地照进来,照在秦追面上,亮得他被迫颤颤睫毛,泪水都险些被涩得浮出眼眶。

    他不得不睁开双眼

    那道呼唤他的声音越发清晰,模糊的视野中渐渐显出女子的脸部轮廓。

    她似乎有些担忧,微颦着眉,如墨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看他苏醒,才终于像是松了口气,一双翦水秋瞳都弯了起来。

    秦追后知后觉自己躺在她的双膝上,难怪觉得柔软暖和。

    “有没有哪儿不舒坦?宫人已经去唤太医了,很快就来了。”

    他没答话,呆呆地看着她,一角鬓发自她耳后垂下来,贴在颊边,微微轻颤。自下而上看去,连她脖颈上细腻的肌肤纹路都能看得很清楚。

    “陛下……?”

    “……你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表情?你和我,不过是陌生人。你没理由担心我。”秦追眼底晦暗不明。

    许文茵闻言,低下头看他,答道:“因为,我想让你活下去。”

    秦追微愣。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他看不出其中暗藏的计谋和谎言。

    “这样的回答,能服你吗?”她问。

    秦追撇开视线本想暗骂句蠢货,可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出口。沉默几瞬,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许,行二。”

    “没问你这个,问你后面的名字。”

    许文茵想了想,“陛下只要答应我,一会儿太医来了好好瞧病,我就告诉你。”

    若是换作平常,秦追估计就当场发飙了。可这回他竟只迟缓点了点头,眼神游离地吐出一个字:“好。”

    许文茵弯起眉眼,“文茵,是我后面的名字。”

    文茵……

    秦追闷声道:“哦,我记住了。”

    许文茵看他像是没大碍了,便想起身去瞧瞧太医来了没,谁知才刚一动,秦追忽然揪住她的袖角将她往回一拉,右手指尖伸上去碰了碰许文茵光洁白皙的下颚。

    低喃道:“我……要不你别做谢十三的情人了,做我的好了。”

    作者有话要:  公鸡:?

    对不起(土下座)本来算昨晚更结果存稿箱没发出去,我睡醒了才发现TvT

    之后的更新时间都固定在晚上6点啦,这篇文很短,我防盗比例拉到了90%,时间为防盗三天,之后会逐步往下调,谢谢大家买我!!么么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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