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动心
“对我来, 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杜拉斯,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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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后毫无疑问是斐钰泽率先妥协。
不过——
看着男人依旧往她家客房里走去的身影, 宁及时出声提醒,“斐总, 您刚刚自己都了些什么还记得吧?”
这男人该不会刚好的就要反悔了吧?
斐钰泽:“......”
他面无表情的转过身, 从上到下的指了指自己这一身行头, “宁总监, 我昨天一晚上没合眼, 借你家客房睡会再走。”
“......”
极度缺眠的状态下开车确实是不太.安全。
宁有点理亏,她以为昨天晚上斐钰泽起码会在车里面将就一晚上, 或者回家。
她张张嘴想点什么,最后憋出了一句, “一会我回家一趟,你可能得自己留在家里了。”实在是不出服软和关心的话。
看出他的疑问,宁多解释了句, “我妈的家。”
刚才李根又单独给她了电话,大概意思是从她回国后一家人还没一起聚过,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她。
宁其实想真没这个必要,之前她高中那三年偶尔周末回去的时候也不见得家庭氛围有多浓厚。他们是真正有着亲情羁绊关系的一家三口,而她不过是温菁无法丢弃和用来掩饰自己自私借口的一个拖油瓶。
仅此而已。
但李根亲自过来了电话, 于情于理都要回去一趟。她已经不是十几岁可以任性年纪的孩子,有些人情世故她得懂。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可能这正是身为一个合格成年人的心酸与悲哀。
斐钰泽轻‘嗯’了,眼角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宁总监还有什么吩咐赶紧, 我困得不行。”
他倒是不困,X刚成立那会三天两头熬个通宵是家常便饭。就是刚刚那一堆辣吃的他胃里现在有把火烧似的,昨晚一晚上没睡,一大早吃这么一堆辣,铁的人也禁不住,更何况他本身就不吃辣,此时难受的不行。
再这么站会怕是站不住,到时候一个晃身被宁发现了她又得自责。
宁这女人外表看起来又强又硬,实际上心思敏感脆弱。娇的不行。
“那——”头皮一硬,关心的话好像也不是特别难出口,“那我给你叫个白粥吧。”完,她眼神有点虚的看着他。
刚刚好像确实有点作的过了火。
就这么一会再回想起来,宁自己都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
“不吃了。”觉得自己回答的太过干脆,完怕她多想,斐钰泽语调慢悠悠的,故意逗她,“我一大男人吃点辣怎么了?”
“你别总把我当病秧子。”
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下,胃里火烧火燎,疼的额角直往外冒虚汗,就想赶紧上床睡会。
“......”
宁寻思着她不也就这一次,哪里来的“总”。这么一好像她上赶子有多关心他似的。
想着反正有什么事他那个万能特助都能给他办到,宁也没再坚持。回楼上收拾一番就出了门。
目送着宁上了楼,斐钰泽轻呼了一口气,拨通了应景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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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
宁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手机。
从她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时,斐钰泽一条信息也没给她发。平时早就一条信息跟着一条信息,她不回,他也能自言自语的连发十几条。
宁觉得人都是贱的,平时斐钰泽给她发信息也不见得她回上一条,现在人家冷不丁一不给她发,她反倒是心里猫挠似的,开始不适应了起来。
习惯有时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知道他可能是在补觉,但还是想不讲理的认为这狗是在和她玩欲擒故纵。
厨房里温菁正在做菜,李根一同在里面给温菁下手。李子卓脚上踩着滑板在偌大的客厅里滑来滑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滑板是宁给李子卓买的,来之前她开车特意去商场里转了一圈。
厨房里传来温菁教训李子卓的声音,“家里有客人你就偷吃,有没有点礼貌。”大概是李子卓踩着滑板滑到了厨房在偷吃。
李子卓声音里满是好奇,“妈妈,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
“不过这滑板我还挺喜欢的。我们班有同学买了,贵的要死。”
温菁:“喜欢就行,她走的那时候你还,没印象也正常。”
宁没再往下听,垂下头专心盯着手机,有些自嘲一笑。
这种时候,突然,突然就很想斐钰泽。想见他,想和他话,想他能陪在她身边。
强迫自己退出微信界面,宁开微博无聊刷着热搜。
菜做的差不多,李根端了盘新的水果拼盘出来放在宁面前,“还有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一个是继父,一个是继女。温菁不在旁边本就关系尴尬,除却刚开始的惯例性询问工作是否顺利和身体健康之类的一些老生常谈性话题,也没什么其他多余话题可聊。
再加之宁心有隔阂,不怎么太想开口。一时之间,气氛凝滞。
李根开口训斥李子卓,“眼睛离电视机远点,贴上面了都,年纪眼睛不要了?”
李子卓一只脚还踩在滑板上,一只脚正踏着地。停下来站在电视机前面看着上面的画面。
电视是宁进屋时就开的,似乎是觉得气氛过于冷清,用来调剂,但也没什么人看。
此时听到李根的话音,宁顺势抬起头看了眼,要不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做。气氛也一直尴尴尬尬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李子卓闻声转过头,认真询问,“爸爸,什么是情绪抑郁?”
电视上新闻里正播放着高中女生不堪学业重负坠楼自杀的新闻,主持人采访中,无论是女孩周围的老师同学,或是邻居,声音之中都是对女孩子的赞赏。
似乎谁也没能料想到平日里乐观开朗,成绩优异的少女会在突然之间作出这样的举动。
采访的最后,专家分析,女孩很有可能早就已经有了抑郁自杀倾向。
没等李根开口,温菁端着最后做好的两盘菜走出来,语气是宁一如既往熟悉的温婉,“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抑郁症,都是一些脆弱矫情的人为自己逃避生活找的借口罢了,李子卓你不能学那些不好的知道吗?”
“别整天不好好学习就想着那些无病呻.吟的花把式。”
李子卓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宁骨节握的泛白,抬起头道,“不是的。”
其他三人一愣。宁看着李子卓,努力纠正温菁给他灌输的不正确思想观念,“抑郁症和你生病感冒是一个道理,很寻常,也很普通。”
“不是脆弱矫情的借口,更不是什么无病呻.吟。”
她抬起眼直视着温菁,“每个人的情绪,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应该值得被尊重,不是吗?”
似乎是没想到宁会反驳她的观念,温菁语气不悦,“,你怎么能这么和妈妈话呢?”
宁摇摇头,有点自嘲。
她还奢望她能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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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钰泽接到宁电话的时候护士正在给他换第二个吊瓶。听到动静,斐钰泽睁开眼。
他电话开的震动,响了没几声对面就没了耐性给挂断了。胃里的难受劲刚过没多一会儿,斐钰泽闭着眼补眠,整个人都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不确定自己听没听错。
看到男人睁开眼,护士一顿,轻声问道,“吵醒你了?”
斐钰泽垂眸查看着手机上的来电,闻言摇摇头,刚睡醒的语气是泛着冷的哑,“没有。”
“......那就好。”护士轻吁了口气,给他调着点滴速度,嘱咐道,“这瓶完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回去吃东西记得忌辛辣忌油腻忌冷饮,生的食物最好也别吃,可以多吃些粥类的流食。
这男人坐在那,周身压迫感十足,这几句惯例叮嘱她几乎是硬着头皮完的。完赶紧推车走人。
应景取完药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自己老板冷着个脸给人家护士吓得落荒而逃,本人毫无知觉的死死盯着手机。
“......”
注意到应景回来,斐钰泽抽空抬眼看了他一下,“没什么事了你就先回去吧。”
把药放桌上,应景坐下,“我在这陪你完。”
斐钰泽:“......?”
应景没话,但意思明显,他坚持留下。
实在是刚刚接到斐钰泽电话时他那个样子太吓人。应景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脸色和嘴唇都苍白,额角隐有虚汗。斐钰泽嘴上没,也没怎么表现出来,但应景看着就难受。就连看诊的教授都他这是在瞎胡闹。
斐钰泽难得好脾气应着,到最后也没到底是为了什么突然间就吃了这么多辣,还是在一大早空腹的情况下,简直是不要命。
看到来电显示斐钰泽给宁回了微信,吃完了吗?
斐钰泽:用不用我去接你?
对方一直没回。
刚刚那通电话震动时长没超过过五秒,斐钰泽不确定是不是宁在不知情的情况拨错了。她现在在家吃饭,他怕冒然过去不好。
又怕她是不是回了家待的不开心,早上宁提过一嘴,她妈已经再婚。
这么一想,斐钰泽就开始有点坐不住。手机刚点到通讯录算过去,那头已经重新来了电话。
几乎是下意识的,斐钰泽秉住了呼吸。
为了掩饰自己进了医院的心虚感,斐钰泽语气慢悠悠的,有点不太正经,“想我了?”
出乎意料的,电话那边安静了三秒,然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嗯’。
察觉到她声音的异样,斐钰泽皱皱眉头,轻声哄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没听到他声音之前一切都还好,听到他声音之后心里就止不住的委屈。多年来压抑的情绪和思念泛滥成灾,宁趴在身前的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眼泪开始顺着脸颊往下流,有点任性道,“没有,就是想你。”
斐钰泽起身,耳朵和肩膀中间夹着电话,他单手拔掉输液管,开始穿鞋。
听出宁状态的不对,他柔声安抚,“是不是喝酒了?”
清醒情况下以宁的性子不会这样和他话,就算受再大委屈也不会。
宁又‘嗯’了一声。
她醉的意识已经开始有点模糊,语气娇憨道,“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呀?”
斐钰泽抬手制止住应景要跟上来的动作,边往外走边哄孩似的,“现在就去接你,那你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
应景:“......”听这温柔的声音整个人都吓傻了。
又抬头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背影,确定是自己老板没错。
宁脑袋还埋在胳膊里,闻言摇摇头用力蹭了蹭,很反骨道,“不好。”
斐钰泽语气里带着循循善诱,“那你开手机点开微信,咱俩共享下位置。”
宁态度很强硬,“不想。”
“......”
斐钰泽有点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记抬杠,“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去接你,嗯?”
宁‘唔’了一声,“你自己过来找到我。”
“......”
“好,那你记得乖乖等我,坐那别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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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酒馆,斐钰泽先和酒馆里的老板道了声谢。
宁做事向来理智,一个人买醉的话也不会到酒吧那种地方。刚才电话里有民谣歌声,斐钰泽猜她应该是在他们之前同学聚会选的那家酒馆。这周围都是大学城,来往的大多数都是大学生居多。醉了也相对安全。
来之前,他先给酒馆老板了个电话。确认了宁在这才驱车往这边赶来。
他点滴的医院离这边不算近,不知道宁真实状态怎么样,斐钰泽让老板帮忙照看着点。
怕宁醉酒后着凉,老板还贴心给宁身上披了件女士外套。
斐钰泽轻轻把那件外套拿下还回去,随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给她换上披在身后。
老板接过,听见斐钰泽道谢后,指指身旁一身红裙坐着的女人,示意道,“她的。”
女人隔空潇洒摆手,没回头。
斐钰泽也没再多客套。
转过身,斐钰泽听见女人话的声音,是对着身旁另一个男人的,“我都这么助人为乐了,你看我身上美好的品质这么多,喜欢我一下怎么了?”
“......”
能自恋到这么不让人讨厌的语气,除了宁以外,斐钰泽这是从第二个女人身上听见。
没听见那男人什么,只听女人又道,“你该不会真自恋到以为我喜欢的是你的脸吧叶其森?”
“刚刚那个帅哥一看就又帅又有钱,我不照样是连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
“......”
“我爱的是你的灵魂!”
“......”
宁听见声音被吵醒,闻言抬起头,看见斐钰泽就这么站她前面,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张开双臂,她瘪着嘴,有点委屈似的,“抱抱——”
斐钰泽上前一步把人给揽在怀里,摸着她发丝轻声安抚,“受什么委屈了和斐总,斐总去给你报仇。”
男人身材挺拔的站在她面前,让宁整个人都很有安全感。这样的场景曾经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出现的次数太多,导致她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把脸蹭在他腰腹间,宁语气有点闷,声抱怨,“好吵。”是在指隔壁那桌。
其实人家话声音不大,只不过两人位置刚好离得近,这酒馆又不算太大。那边坐的吧台,她坐在人家身后那桌。中间只隔着个过道的距离。
斐钰泽伸手把她耳朵捂住,哄她,“现在是不是不吵了?”
宁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不太情愿的‘嗯’了一声,明显还是不太满意。
两人这么静静抱了一会,一时之间谁也没先开口。过了挺长时间,宁才开口,语气有点闷闷的,“斐钰泽,我好惨哦。”
斐钰泽给她用手指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她上了淡妆的脸上有好几处干涸的泪痕,看起来倒真像是个可怜。
知道她的是什么,他还是故意逗她,“你有我惨?”
宁吸吸鼻子,一本正经的,“还是我比较惨。”
“爹不疼妈不爱的,好不容易有个前男友宠我还把我抛弃了。”
“你再一遍,咱俩谁甩谁?”
“你甩我。”
“......”
宁有点心虚,其实也算是她先甩的他了。
斐钰泽点点头,不和她争,“那这次换你甩我十次,然后咱俩和好行不行?”
宁拒绝的干脆,“不行。”
“分手后的前女友是那么好追回来的吗?”
“......”
斐钰泽拉着她起身,“那请高贵难追的前女友先起身。”
宁一动不动,把力量完全依附于他,“干嘛?”
斐钰泽看她一眼,“接你回家。”
“......”
两人走到车前,宁扒拉着车门死活就是不上车。
斐钰泽被她气的舌尖直顶腮帮子,试图和她讲道理,“不上车我怎么送你回家?”
他有时候都觉得宁神奇,宁就是有这个本事,再冷淡的性子她也能给你气成暴脾气,死的也能给你气成活的。
果然,沉默了三秒,他听见宁,“那就走回去呗。”
“......?”
他气笑,竟然在试图和一个醉鬼讲道理,“你知道从这走回去有多远么宁?”
宁点点头,“知道。”她得挺理直气壮,“等我要是真走不动了你就背我呗。”
“......”
最后没架住宁磨,斐钰泽把车扔给了代驾,自己带着宁走回去。
好在宁因为今天要回家,扮的挺邻家少女,没穿高跟鞋。穿的是简单的T恤短裤,和一双麦昆白鞋。
多少有点女大学生的意思。
五月末的夜晚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暖的,两人沿着路旁并肩往前行走,头顶霓虹灯光透过树的缝隙映下,耳里能听见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斐钰泽西装外套还披在宁肩头,宁一只手拢着西装外套收紧,一只手伸出去揪住斐钰泽的衬衫下衣摆,怕他走的太快。
突然,宁开口,叫道,“斐钰泽。”
斐钰泽:“嗯?”
宁语调慢吞吞的提着要求,“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斐钰泽挺好话,张口就来,仿佛这故事已经在心中演练过了千万遍。
“从前有头狼崽子,给狗工,还不听狗话。”
“停。”右手食指抵在左手掌心,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宁你事怎么这么多?”斐钰泽轻‘啧’了一声,转过头诚心发问,“到底你是上司还是我是上司?”
“你这不符合逻辑。”
“那你听不听?”
“......听。”
斐钰泽继续讲,“狼崽子成天在狗头上作威作福,把狗气的半死。”
宁觉得照他这速度这个故事直到他俩走到家估计都讲不完,于是再次出声提着要求,“我想直接听结局。”
斐钰泽往旁瞅了她一眼,“真想直接听结局?”
宁点点头。
斐钰泽嗓音有点哑地讲道,“结局是狼崽子和狗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它俩物种都不同,强硬的在一起只会增加彼此的受伤速度。”
“嗯。”斐钰泽转过身面对着她,有点认真的道,“所以狗答应给狼崽子欺负一辈子。”
宁垂下眼,难得带了几分不自信,顺着笔直的双腿往下盯着鞋尖道,“可是斐钰泽,我是碎的。”
破碎的,残缺的,不再完美的。
整晚整晚的失眠睡不着觉,心情常常阴晴不定,脾气暴躁易怒,虽没什么大问题,但也绝对称不上是可爱。
斐钰泽轻笑一声,不太在意,“你以前不就这样?”
宁有点生气,“我以前——”
斐钰泽转过身,单手插着口袋继续往前走,语气里染着丝漫不经心。
他,“碎了斐总就给你粘上黏好,多大点事啊,这还至于你哭?”
作者有话要: 这不是想让你哄哄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