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瓣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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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春日枝头初放的桃花,摘取其上最为鲜嫩娇美的花瓣,洗净研磨成细粉。

    从坛中舀出两碗糯米粉倒入木盆中,和了牛奶和砂糖拌成糊,放入锅中略略蒸上半刻,再取出继续搅拌揉匀。

    如此往复两三次后,宋沅伸手将头顶柜子上放置的麦芽糖罐子取下来,倒了些麦芽糖揉进糯米团中。随着麦芽糖和糯米粉的融合,那原本奶白的团子渐渐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可爱模样。

    她仔仔细细洗净双手,在砧板上均匀撒上过筛后的淀粉,还有桃花瓣研磨成的细粉。将糯米团放于其上,抻平抻薄,糯米外皮就沾染上了霜似的淀粉,也着了花瓣的嫩粉色。

    宋沅向每块糯米皮中填了花瓣、蜜糖、金桔和成的馅,然后将糯米皮合成扇贝形状,再送入蒸锅中蒸熟。待到成形,就做成了金桔花瓣馅的花瓣饼。

    花瓣饼不仅形似花瓣,外形美观,入口更是绵软弹糯,裹着满满春意淡香。

    秋站在她的身边,将每只蒸熟的花瓣饼放在不同的木碟里,配上新沏的今年春茶,就和阿槿端去了大堂。

    惠娘待到两个姑娘都走开了,才愁容满面地凑过来,同宋沅低语道:“宋先生,近几日伙计们都,有好几户人家反应,吃了咱们家外送的甜点之后有腹痛呕吐的症状。现在扬州城里隐隐都传开了,咱们做的东西不干净。”

    她双手交握,不安地补充道:“出了这档子事后,我每日里都去储藏室仔细查上两遍食材,但确实都是好的。偏偏咱家做的东西在扬州里独一家,大家现在都在议论是这特殊食材的问题。这样下去,我担心……”

    宋沅本一边洗刷着用来和糯米粉的木盆,一边凝神听着,愈听愈觉得惠娘的语气焦急,几乎六神无主,连忙断了她的话,安抚道:“莫要多想。这件事我有所耳闻,也留心过。”

    她一点点同惠娘分析道:“你看,来店里的食客更多,却反而没有这样的例子。那就明食物本身没有出错,问题出在外送的过程中。这便好解决了。”

    “这几日我会留意那几个负责外送的伙计,你千万别乱了阵脚,替我看好店中,莫要让人钻了空子。这本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事。”

    惠娘攥紧衣袖,点了点头。宋沅却还是能看出她眼中的惊疑不安。

    这也难怪,自从惠娘来店里,一切都顺风顺水,还未曾遇到过什么危机。所以,现如今这一点点状况,在她心中都是可以威胁到整间店铺生存的大风浪。

    宋沅取过巾子擦拭着双手,心中默默思忖,这恐怕是同行相争引出的祸端。

    宋沅吩咐阿槿去寻那些出现腹痛呕吐症状的顾客,仔细询问是否记得当时是哪位伙计送来的吃食。

    然而这番询问收效甚微。莫是有些事件本就发生在一两周以前,便是只过了数日,那些负责接吃食的厮丫鬟也不会特意去记一个相貌无奇的伙计的长相特征,因而能够提供的线索十分有限。

    而这些富豪商贾偶然遇上这样的事,往往不屑于上门来找一个茶坊的麻烦,待到过了些时日发觉有人有与自己相同的遭遇,流言四起,事件才发酵起来。

    店中因着流言的影响,每日流水都大不如前。宋沅面上故作焦急,借口挽回食客、薄利多销,将每日外送的时段向后延了延。

    戌时的天已然全黑了下来,她将新出炉的花瓣饼分到每个伙计的食盒中,秋又照着订单配好了茶饮,宋沅便吩咐他们出去了。

    她快步疾行到后厨的杂物间,几下脱掉外衫,露出一身纯黑的夜行衣,将头发紧紧束起,就从后门溜进了夜色中。

    今夜宋沅跟踪探查的这个伙计名叫李山,本是城外村中的农民。去年除夕前因着冬日里不用下地,他为了多赚些钱补贴家用,就接了宋沅的活计。

    后来因为宋沅开的工钱实在是多,他便留了下来。

    李山平日里为人憨厚老实。宋沅也去他在城外的家中看过,实在很是清贫,几亩薄田勉强养活着家里五口人。李山的母亲还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还需要抓药的钱,便时常多多接济他。

    李山本人也知恩图报,总是每日里做得最多的伙计,没有可外送的吃食时,还会在店里帮忙手磨些糯米粉、木薯粉,十分辛苦。

    宋沅本觉得不应该是他,只跟了他一次,没发现什么不妥。前些日子她都在查别人,但实在没有发现,才又把目光放回到他身上。

    夜里路上人家的灯都渐次熄灭了,宋沅的身影愈发隐匿在黑暗中。

    她的脚步极轻,点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动静。李山走在前面,没有丝毫察觉。

    宋沅跟在二十步开外的暗巷中,看着李山规规矩矩地将新出的花瓣饼和搭配的饮品送到每一户食客门前,交到厮丫鬟手中后便离开,并无半分可疑之处。

    眼见着食盒中只剩下最后一份,他抹了抹因赶路而沁出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看夜色,似是在判断时辰,而后继续向城郊赶去。

    宋沅连忙跟上。她自练舞,后来走南闯北也学了点身手在身上,虽是在跟踪,走起路来反倒比李山还要轻松。

    他似乎很是劳累,走上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来歇一歇,待到赶到城郊那户人家时,已经是亥时。

    那户人家的厮将门开了一道缝,李山向四周望了望,竟然侧身钻了进去。

    而后那道朱红大门便被极快地合上了。宋沅心中一紧,连忙顺着院墙悄悄摸了过去,听到院子里没有了声音后,提身跃上了墙头。

    她趴在墙头上,以树木枝叶作为遮挡,向里面望去。

    只见李山被厮带进了正厅,随后厅中响起了交谈的声音。

    宋沅正欲凝神细听,突然身侧一道劲风,她被吓了一跳,连忙翻身抽出匕首迎了上去,却听到一道压低了的男声:“阿宋,是我。”

    紧接着她的手腕被握住。宋沅抬头借着月光一看,弗拉特斯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金黄的毛绒绒的头发藏在兜帽里。他蹲在她身边,一双琉璃珠似的潋滟异瞳映着清冷的月光,正注视着她。

    宋沅余悸未消,压低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他十几天前从扬州出发去杭州进春茶去了,此刻人突然在扬州出现,还一路跟踪她到这里,显然不寻常。

    弗拉特斯攥着宋沅的手腕,道:“阿宋,具体情况我来不及解释,你现在先同我下去回家,这院子有问题。”

    “我当然知道这院子……”

    宋沅的话音未落,一柄泛着暗紫色光的匕首就陷险自她脸颊旁飞过。她为了躲避匕首,身旁又有弗拉特斯阻碍她施展,一时间身体不稳,向前倾了一下,就跌下墙头去。

    墙头上的弗拉特斯反应极快,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吊在半空中,另一只手正要递出去将她拉上来,宋沅大喊:“放手!”

    罢她用力蹬了一下墙壁,两人相握的手挣脱开,她借势向后翻去,落在了院中,稳住了身形。

    这时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刀飞了过去,经过原本两人双手相握的位置,钉在了另一边的廊柱上。

    弗拉特斯见状,从墙头一跃而下,落到宋沅身边,微微喘着,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有没有事?”

    宋沅摇头。而此时,正厅、厢房、回廊上皆走出手握长刀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在正中。

    宋沅反手握着匕首端在胸前,朗声道:“施掌柜,你与我的个人恩怨,没有必要伤害我的伙计。先将他放了,一切都好商量。”

    正厅中走出一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正是柳泉居掌柜施全。他呲出一口黄牙笑了几声,道:“宋沅,你还真是不识好歹。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处境,能和我谈什么条件?”

    弗拉特斯在旁,面容隐藏在兜帽下,嗓音低沉道:“的也是,不过……一个为了钱财出卖主上的伙计,阿宋,不如你就让他们杀了他吧。”

    宋沅直觉地今日的弗拉特斯有些不同寻常,但还是出言劝阻道:“他罪不至死。待到救出去后,我会另找他算账。”

    接着,便有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被从他身后丢了出来,那人的口中被塞了破布,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破碎声音,唯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含着泪光看着宋沅,身子不停地在地上扭动。

    宋沅看了看在地上拼命挣扎的李山,还有他身旁散落在地的食盒、沾了尘土的花瓣饼,皱了皱眉头,道:“我答应你就是。以后富春楼有的,都不会少了你的份。这样,我们可以走了吗?”

    施全哈哈大笑,向前走了几步,逼近宋沅:“你要是半月前答应我这桩事,也不会有今天。可惜,一切都太晚了,留待着在阴曹地府,想想你究竟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吧。”

    宋沅未等他讲话完,身子一闪便蹿了出去,一手将匕首架在他颈上,一手手臂勒过他的脖颈,将他擒在臂弯中。

    施全面色惨白,几乎就要坐在地上,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通过下巴压在了宋沅的手臂上,乱叫着伸出手向黑衣人挥舞着:“救我!”

    宋沅收紧了手臂,面向黑衣人沉声道:“放下兵器,让我们离开。”

    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些黑衣人非但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见她如此,竟然一齐挥着长刀迎了上来。

    宋沅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几乎是一瞬间,弗拉特斯的身影自一排黑衣人的一端便闪到了另一端。

    而后那些黑衣人的喉管尽数破开,捂着喉咙痛苦地倒在了地上。大片鲜红的血液喷出,很快染红了地面,蔓延到了宋沅的鞋边,令她感到一阵温热濡湿。

    她看到了弗拉特斯手中握着的那柄雪白弯刀,刀刃上尽是鲜红的血液,正凝成一股,一滴一滴地自刀尖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