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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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沅坐在藤编的凳子上, 怀里抱着喵呜喵呜叫的特。

    它在她怀里挣扎不休,她好不容易才抓住它的一只爪子伸了出去。

    坐在对面的苏珩弯起眉眼,抚了抚它的肚子, 将它暴躁的情绪安抚下来,然后接过宋沅递过来的爪子, 细心地剪去那只猫爪上的锋利指甲。

    挣扎无果、被剪去指甲的特蔫了下来,趴在宋沅膝头, 耷拉着眼皮,情绪非常消沉。

    在宋沅身边蹭来蹭去的芋圆和红豆很好奇地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它,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遭遇什么。

    “这下特真的要记恨我了。”苏珩还回特的爪子, 无奈笑道。

    “好嘛好嘛,就帮我这一次。”宋沅把脸埋在特的肚子里撒娇,“人们总是对自己喜欢的人格外宽容, 想必猫猫也一样。如果是我来剪, 它一定会挠我。”

    苏珩的声音带着软软的笑意:“那特以后的指甲就都要由我负责了?”

    特似是听懂了两人的密谋, 悲愤地叫了一声后,从宋沅的膝头一跃而下扬长而去, 毛绒绒的尾巴扫过午后槐树下一地斑驳的日光。

    宋沅把裹了红豆沙和芋泥内馅的面团压成饼状, 恭恭敬敬地摆在特爪下。

    苏珩温柔地挠了挠特的下巴和软乎乎的肚子, 轻声道:“借你的爪子用一下,等到做好了,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还会准备鱼干拌饭给你,好不好?”

    特抬头看他,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映出苏珩笑眯眯的模样。它慵懒地眨了眨眼睛,任由他握起了自己的爪子。

    那只柔软的猫爪按在面团上,留下了一个的梅花形的凹陷。

    待到芋圆、红豆、奶茶和豆花几只猫猫都上交了自己的爪印后, 宋沅就把面饼们收集起来,一齐放到锅里煎。

    苏珩正坐在木盆边,用皂角挨个帮猫猫们洗爪子。有顽皮的猫将水扑腾出来,溅得他的衣摆湿漉漉的,显得他无端多了几分烟火气。

    红豆和芋泥的香气很快溢满了整间后厨。

    夕阳斜斜地照进屋里,柴火在灶里烧得正旺。

    宋沅将一碟一碟猫爪饼端出炉的时候,特正趴在自己的窝边一遍一遍地舔着自己的爪子,那模样像极了耍脾气时的弗拉特斯。

    今年除夕铺子里依旧采取减少堂客、增加外送的办法经营,宋沅嘱咐负责走街串巷吆喝的伙计,要记得区分客人点的究竟是哪只猫猫的猫爪饼。

    虽不同猫猫的爪子图案其实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但猫爪饼除了自身作为食物之外,贩售的本就是客人对比较熟悉或者喜爱的那只猫猫的一份心意。能够自行选择,会很大程度上增加他们的参与感。

    如今她的茶坊也开出去好几家分铺,但她不想把猫送给后来的那几家,也没有再去拜托弗拉特斯帮她买新的猫猫。惠娘初初接手,正为除夕临近带来的订单增加头痛不已,也没有分出神来做。因此这猫爪饼也算是独一家了。

    临近新春,各家各户都在筹备团年饭,喜欢买些新鲜的点心做宴席上的点缀。常来店中的少女们也愿意为喜欢的猫猫出卖自己的荷包,就连街上嬉戏闹的孩童兜里都多了不少零花钱。

    这样一来,茶坊一日下来的流水就已经很可观。

    宋沅忙不过来,连中饭都没来得及用,在后厨煎猫爪饼煎得头昏眼花,饥肠辘辘。

    待到清点好所有订单,天色已然半黑。苏珩亦关了书斋的门,来店里寻她。

    后厨还温着最后几块猫爪饼,宋沅拣出来用布包好,舀了水清洗做甜品用过的锅碗瓢盆,起身便看到苏珩正替她将店里的窗子一一关好。

    她的眉眼染上笑意,抱着温热的布包走出后厨:“来我家一起吃团年饭吧。”

    苏珩的唇角挂上笑意:“作为邻居,真是多有麻烦,不会太扰你们吗?”

    宋沅将店里的一切收拾妥当,拉着苏珩锁好门,摇了摇头:“我才是多有麻烦的那一个。你家只有白宛侍候,你今日又一直在我这里帮忙,恐怕没有时间来张罗团年饭吧?”

    她怀里抱着两只猫,豆花正用爪子轻轻挠她颈前的披风系带,红豆正在好奇地摸她袖子上的绣花。

    路边零零星星支起的几个摊子挂上了灯笼,街巷两边的人家也掌了灯。灯光照得她脸色红润,分外娇美,令人移不开视线。

    “惠娘和几个孩子应是已经在张罗了,叫上白宛一起来吧。”

    苏珩在她身侧道“好”。

    宋沅还是如当年一般喜欢红色,她衣裙外的大红披风恍然间与十年前他印象中的最后一面一样。

    十年前的那场大雪埋葬了什么已无人知晓,而重要的是,越过千山万水寻来的人正与她并肩走在市井贩的叫卖声和温暖明亮的灯光之中。

    烟花在沉寂的夜空炸开,她在街头驻足,微微抬头看,琉璃般澄澈的眼睛里映出太平盛世的星辰与烟火。

    红烧鲢鱼、狮子头、蛋饺、八宝饭、什锦菜、芝麻藕荷,各色江淮特有的团年饭菜式摆了满满一桌。

    众人聚在桌前,惠娘把红烧肉端了上来,白宛跟在她身后呛得直咳。

    “先生,”白宛抹着通红的眼睛,“厨房的烟好呛,君子远庖厨果然是对的,我再也不要去厨房帮工了。”

    宋沅笑了,用筷子“啪”地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君子远庖厨是这样用的?你家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文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白宛瞪大眼睛看了看宋沅,又看了看自家先生嘴角默许的笑容,心下知道自己错了,但又不太清楚具体错在了哪,只好缩在一旁不再言语。

    用过团年饭和屠苏酒,几个姑娘在惠娘的带领下聚在一起玩抽花签,白宛和惠娘的儿子也好奇凑过去看,顿时桌上就只剩下宋沅和苏珩。

    宋沅单手支颐,取了酒壶给苏珩斟上屠苏酒:“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

    他实在是过于瘦削了,在深冬中披着狐裘还是显得单薄。宋沅记得,他的身体自幼便不是很好,还曾因此差点失去进入国子监的资格。

    除夕夜饮屠苏酒,是民间祈愿来年身体康健的一种习俗。

    苏珩接过酒杯,端详了片刻她的侧脸,突然问道:“为何会放手那么多茶路上的生意,来扬州开这样一间茶坊?”

    宋沅被问住了,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似乎在惊讶为何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见对方很认真地在等她的答案,她便想了想,而后慢吞吞道:“的时候,一举一动、衣食住行都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为了身材或者是各种各样的规矩,喜欢的菜色不可多食,用膳只可至七分饱。见别人家的孩子可以随着性子吃糖、吃点心,其实心里又渴望又羡慕。”

    她看着从店里带回来的几块猫爪饼,眼睛里漾起灿烂的颜色。

    “后来离开家里的这些年,我去过很多的地方,吃过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好吃的点心。但也许是从前的那份不甘心在作祟,我却还是想体验一下每日有许许多多、吃也吃不完的点心是什么滋味。”

    其实真正的宋沅,只是一个有些执拗地想要治愈自己童年的孩子而已。

    她在少时所缺少和羡慕的,又哪里仅仅是那些点心。

    是从未得到过的纵容和宠爱。

    苏珩低垂眉眼,敛去了眸中的神色。宋沅好一番推心置腹却得不到回应,不由得附身贴近去看他的表情:“我很幼稚?”

    许是怕听到他口中出自己不愿听到的答案,宋沅连忙笑了笑,故作洒脱道:“我笑的,其实并非如此。我开这间茶坊是另有算,到时你便知道了。”

    苏珩抬起头来,长长眼睫下的温柔眼瞳像是一池吹皱的春水。

    他没有作声,嘴唇微微抿起。

    年节一晃便过,元夕落了新雪,天地间皆是一片素白。

    宋沅披着最喜欢的斗篷推开门,毛绒绒的领子裹着她的脸颊,令她心情大好,几乎想要去雪地中个滚。

    正咯吱咯吱地踏雪时,她忽然瞥见苏珩正一人立在屋檐下,向她这边看来。

    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待到近了才发现他的脸颊上一片薄红,许是在这里等了她太久,耐不住寒冷。

    她呼出白白的气,搓了搓自己的双手:“怎么一大早立在这里,多冷呀。”

    长身玉立的公子周身都是温暖的熏香气息,而他眼中的神情却要比熏香更为温柔。苏珩微微弯了弯唇:“我准备了礼物给你。”

    “什么?”宋沅余光瞥到他身侧放着一只巨大的食盒,在确认那的确是自己的礼物后,她将它提到石桌上了开来。

    酒酿饼、雪饼、薄荷糕、绿豆糕、如意酥,莲花酥、芝麻酥糖,荤油米花糖,满目琳琅,摞了一碟又一碟。

    “春饼、夏糕、秋酥、冬糖。”苏珩抬眼看向宋沅,“是我这些天学做的。我想让你每一日,都有许许多多、吃也吃不完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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