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湖之远
“这位舞姬在许多年前便去世了, 且至死也未被纳进秦府,只有她的儿子后来被秦远接了回去。虽尚且不敢确定秦远当年所为是否与她有关,但若秦远与严朝都是巧合, 那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宋沅点头附和:“既然明有秦远,暗有严朝, 恐怕朝中还有他人亦是这股势力的暗线。”
她继续将那封信笺读了下去。
温沉璧在信中提及,十三年前, 她在江州做童生的时候,曾无意间注意到有孩童口中传唱曲调怪异的孺子歌,内容与宋沅苏珩在新溪发现的那首极为相似。
她在经史方面亦是佼佼者, 因此不难推断到这首孺子歌背后的意义。值得庆幸的是,她特意留意了询问了身边传唱的孩童,究竟是在哪里学到的这首歌谣。
当年的温沉璧一路探查, 越过苗岭, 询问到所有的歌谣, 都是来自大娄山下的一座村庄。
她当年尚且是豆蔻之年,只是单纯抱着好奇心, 因此并未继续深入, 也隐约察觉到了危险, 无力深入,却未曾料想日后会有这样惊天的阴谋。
宋沅提笔,在面前铺平的宣纸上简单勾勒出现今中原形势:“吴国以江南为腹地, 占据淮水以南、巫山以东。”
“燕国与我们相邻,在淮水之北,秦国则与我们以巫山为界。燕、秦、吴三国领土在幽州交汇,此地与西域的楼兰之间,仅隔着一道玉门关。”
“而我们所处黔中, 是秦国与吴国的交界处,向西行三日便是苗疆,一路北上两个月便可到达玉门关。”
宋沅收起笔,抬头看着苏珩:“怀瑾,虽然此时我手中尚无证据可以证明,但既然这股势力费尽心机在吴国布下这样一张网,那么极有可能秦国与燕国亦有相同的境况。如此一来,他们的目的便不可能单纯是吴国的天下。”
她抿了抿双唇,眼睛里是沉透的墨色:“而是一统中原。”
当今中原有四国,北燕、西秦,东吴,而蓬莱远在东海。
四国之间相安无事已有百年之久。除蓬莱地僻,与其余三国鲜有来往外,燕、秦、吴三国实力相当,早已结为睦邻、互通有无。
若是一国之内出现叛乱,其余两国为制衡之道,定会相助镇压。
而若是三国之内都渗透进了这样的势力呢?
苏珩颔首,伸手点了点宋沅的地图:“如你所言,据我的人回报,秦国中似乎亦有可疑之处。秦国的端王是当今秦国皇帝的亲叔,手中掌握着秦国最精锐的铁骑,由于皇帝登基时尚且年幼,曾代为理政,在朝政上威望也甚高。自八年前皇帝登基起,便有传言端王欲要取而代之。”
“八年过去,端王并未起事,也从未被抓住切实的罪证,反而交出了一部分权力。但端王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几乎已经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苏珩的手上移,又点了点玉门关:“而五年前,楼兰使者前往燕国求娶公主和亲。燕国与楼兰世代姻亲,燕国皇帝当即许诺将自己的女儿华阳公主嫁往楼兰。而公主自燕国都城蓟城出发后两个月,过了玉门关,便遭遇伏击,送亲的队伍连带公主全部葬身大漠。”
宋沅吸了一口气:“如此一来,楼兰与燕国两国的关系便出现了裂缝。原本楼兰是燕国的盟国,若是燕国内乱,楼兰必然出手相助。但如今之势……”
苏珩负手,眼中墨色流转,继续道:“不仅如此,根据弗拉特斯的情报,楼兰王前月病危,原本应迎娶华阳公主的那位大王子,此时在王室中与民间呼声最高,身后恐怕有一股不明势力的支持。”
宋沅以手支颐,沉吟着在原本的地图上添了几笔,而后沉着道:“既然我们已经有所察觉,他们便无法继续兵不血刃、偷天换日,布置了十几年的心血定不会就此弃了,为今之计,只有起事。而起事所需粮草、药物、财物等一概供应,便是我们需要抢占的先机。”
到底二人曾为国子监同窗,共同修读过策论兵法,而后他又在朝为官、身居高位数年,苏珩只看了几笔宋沅所添的线条,便知晓了她的用意。
他的眉头终于颦起,一贯运筹帷幄的神态也出现了担忧:“你是要用自己在商路上的影响力,切断他们的这些供应?”
宋沅托着脸,身子歪了歪抬头凝视苏珩,乐道:“果然和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讲话,就是这般通透。”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那么一瞬停滞,气息也连带着有些不稳,冲口而出:“不可。与这样的势力相斗,并非一人之力可为。朝廷已知晓此事,便应交给朝廷来做。”
宋沅定定地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情绪几经起伏,最终化为一声轻轻的叹息:“阿珩,你关心则乱了。”
她唤“阿珩”的语调有些软糯绵长,同平时正经的“怀瑾”不同,似乎含着浓浓的复杂情绪。
苏珩的眼神软了软,她继续道:“从朝中辞官后,你与我在天下广办学院,救济女童,我不相信你会对此事作壁上观。”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她轻轻道,随即被拥入了一个充满杜衡香气的温暖怀抱,“这是你与我一直以来的共识,不是吗?既然你要做,那我也会做的。”
宋沅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缱绻的叹息,苏珩伸手将她抱在怀里,阖上双眼:“我同你过,情便是不能自控。若是他人,我定会支持这样的义举。可是是你,我却希望你永远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他的语气中沾染了些许湿意:“你已经不是大吴的公主了,你并没有为它以身涉险的义务。你给这个国家的,已经比它给你的多得太多了。”
宋沅笑了笑,伸出手抱住他瘦削的腰身:“从前我也曾这样认为过。”
“可我越来越发现,我其实永远都无法割舍自己与吴国的关系。我之所以能够这样骄傲,之所以在经历了十二年前的事情后,能够这样快地再次爬起来,是因为当年母亲赋予了我寻常女子无法拥有的教育和眼界,这是拜举国供养,还有长辈和老师的悉心教导所赐。”
“而这些东西,并没有因为姜祎的死而在我身上消失。”
“阿珩,你那么聪明,能够理解我所的,对不对?我生于斯,长于斯,骨血与灵魂都是这个国家的恩赐。”
她抱着他的脑袋,脸贴着他顽皮地蹭了蹭,模样如少女撒娇时的娇俏,却着无比郑重的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为吴国倾尽全力,与我是否依旧是公主,并没有关系。”
一室静默。良久,苏珩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好。”
宋沅开心了起来,她伸出手弹了弹他的额头:“要相信我,哪里就那般容易牺牲呢,不定我还可以做个功成名就、名垂青史的商人。”
苏珩微微笑了笑,扣紧她的十指,极轻极淡地道:“好。”
他会为她筹谋好一切。若是有一日,事情当真到了无可控制的地步,他也会有办法令她做最终的赢家。
车轮在黄沙尘土上骨碌碌地碾过。自黔中回到扬州,一路景致变得愈发生动。江南四月,桃花已经开过了,枝头绿意尚浓。
宋沅回到了久违的茶坊中,店里的猫猫都好久未见她,亲昵得紧。
她被一群猫猫围在中间,一会儿揉揉红豆,一会儿把偷偷爬到自己身上去的芋圆拿下来,幸福得不行。
唯有特不同,这只猫见了与她同行的苏珩,一路飞奔,差点没在拐弯时滑倒,最终扑向了他。
宋沅装作没看见,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开始张罗起生意来。
店里一直是秋在掌管。多日不见,她竟觉得秋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原是眉眼长开了。
她翻账本的时候,随口笑问了句:“你是不是快要及笄了?”
秋乐呵呵地:“劳烦宋先生还替我记得,今年夏天过后我便过了十五岁了。”
宋沅促狭道:“当初把你接回来的时候,你才十二三。如今已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若是有中意的人,记得与我。我替你去张罗亲事。”
秋猝不及防地被闹了个满脸通红,连忙道:“才不要呢,我的抱负可是很远大的,我要和宋先生一样,做一个顶厉害的女商人。”
宋沅用眼神瞟了瞟外间被特缠住的苏珩,继续调戏她:“可宋先生也有中意的人呀,谁顶厉害的女商人就不能有中意的人啦?”
不知从何时开始,扬州城里开始时兴起西域的饮食。
那些原本由宋沅的茶坊售卖的点心和茶饮,配方开始流向民间。其实其中大多数的做法并不复杂,但做出来的食物却非常可口,与中原食物有许多不同之处。
不过身在扬州城,距离西域千里之遥,大家无法像宋沅那样得到这些食材,便也无法自己制作。而众人未曾预料的是,仅仅半月之后,大批的西域物产开始在市场中流通。
物美价廉的食材、香料、经劵、宝石,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在扬州,开始改变这座城中百姓的饮食和生活。
作者有话要: 啊最近多了好多天使,想听听对于这篇文的看法和意见什么的~自己闷头写也不知道好不好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