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家买了三桶水, 煮了一锅疙瘩汤,每人吃个三分饱, 决定停在这地方排队。
排了两天三夜,终于轮到他们了。
这山泉水孔很,出水口只有拇指大, 水速极慢, 江舒涵偷偷计算过, 等一桶需要五分钟。
这桶就跟她在办公室养的那绿萝盆差不了多少, 三桶才能装满大木桶。
等完水, 大家用了一半。然后继续赶路。
大约过了两天,他们终于进了襄州地界, 这边已经有了点绿意。庄稼也不像他们途经的那些地方全都死绝。这边起码还有能一半收成。
等他们到了谷城县,绿色就更多了,一望无际全是长势极好的麦子, 再过一个月就能收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 这边的难民远比张关城外多了数十倍。
而且这些人明显有备而来,全部带着家当,将不大的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足足排了四五条街那么远。
“入城费要二两银子。”族长前去探消息, 回来告诉他们。
二两银子, 他们这一路买了粮食,买了很多个木桶,这会手头只剩下六百三十四两银子。
一百零九个人,银子倒是足够。
头一次, 江舒涵等人在难民们羡慕的目光中,赶着牛车进了城。
可惜他们自豪不过三秒,进了城,大伙才发现城里到处都是难民,随便哪个巷子都有不少难民。
“咱们该怎么办?”
租房子肯定不合算。总不可能像其他人一样拿巷子当家吧。
跳上逃荒睡地上,那是没办法。
可到了目的地,再这么干,安全就没了保障,更何况孩子也受不住。
许仲文倒是给他们寻到一个好住处,“我家在这边有个别院,你们要是不嫌弃就住在那里。”
众人眼睛一亮。
倒是族长有些迟疑,“咱们先去看看,不定你们那管事已经收了流民呢?”
收流民耕地,价钱可以便宜不少,很多人家都喜欢这么干。
许仲文一想也是。
一行人到了许府别院。
许仲文上门敲门,有个老汉过来开门,看到来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立刻跪下给他磕头,“少爷,您这是哪来啊?”
许仲文虚扶他起来,“路经此地。咱们这边还有空房吗?我带了些朋友回来。”
这处别院以前住的都是许家管事。这些老管事有了钱,就把一家老全接过来,便都在外面置了房子,这处别院几乎空了一大半。
老汉忙不迭点头,“有,有,最后一进院子还空着呢。”
许仲文松了一口气,示意大家进来。
这一夜,大家终于能放下心来睡个踏实觉了。
每家都分到了一间房,虽然床还是不够,大多数还是得睡在地上,但是好歹不用早起赶路了。
第二日,大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醒来后,有下人过来通知他们到前院用饭。
原来许仲文一早吩咐别院里的管事,他要摆答谢宴。
这管事确实很能干,很快就张罗出几桌像样的饭菜。
有鱼有肉,有酒有汤,有荤有素,馒头管够,大伙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席间许仲文给大家敬酒,感谢大伙一路上多番照顾他。
大伙连称不敢。昨晚太累了,也没仔细看。可今早起来,他们才发现这院子有多大。
三进院子,每排都有十几间房子,每进院子都有客厅,有茅房,有灶房,有水井。
一个别院都这么气派,可见许家也是富贵人家。
大家对待许仲文也没有之前那么放肆了,反而多了几分拘谨。
许仲文也明白这些人的不自在,宽慰大家,“拿这儿当自家。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们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
大伙连连道谢。
他们进城也看出来了,襄州城没有发生干旱,许多难民都抢着过来。他们住的空房间租给别人少也能租一两银。
比许仲文四人一路上的花销多多了。
席间许仲文和族长商量,明天出发前去江陵。
族长看向大伙,问他们的算。
最终族长一家和田大夫一家决定去江陵,其他人家决定留在襄州。
他们深信江舒涵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因为她,他们这一路才能化险为夷。所以大伙决定继续跟随她。
不过大伙还是按照约定送他们去沙江。
路程虽不算远,但是襄州和江陵府毕竟是两府,现在各个地方都很乱,有这些壮劳力们护送也多了一重保障。
许仲文给族长敬酒,“我听下人江陵府那边也不安份。”
“那边也干旱了?”柳新年纪,首先急了。
“那倒没有。沙江有条江,虽然比不上大江深。但还不至于干旱。”许仲文叹了口气,“我听管事那边涌进不少难民。县城治安很乱。不少人家都出事了。许多流民都被拦到外头去了。”
这种情况要么是管理出了问题,要么是县城太,接收不了这么多难民。
江舒涵看向族长,提了条建议,“我看让这些难民干徭役挺好。让他们干活,发给粮食,这样他们才没时间生事。”
族长摇了摇头,“法子虽好。但是实施起来却有难度。江南大部分都在干旱,蜀地那边又有地震。粮食从何而来?”
江南和蜀地算是产粮最多的地区,这两边都遭了灾,哪还有粮食可调。
江舒涵一想也是,便也没再出主意。
第二日一早,大伙出来为他们送行。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花媒婆看向江舒涵,“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啊?”
江舒涵笑了,“咱们还有银子呢。你们还怕饿死?”
之前的四百多两银子,族长一分不要。再加上许仲文为答谢他们特地送给了他们三百两银子。一共有七百一十六两。
昨晚,他们按照成年人的数目给各家发了银子。每家都分到一百多两银子。
“咱们先去买粮食吧。”花媒婆碰了碰她胳膊。
“行啊。”
县城粮价飙升,几乎是安照的五倍,就这还供不应求,许多人抢着买。
店家担心有人囤货,每人每次只能买十斤粗粮。
粗粮粗到里面有一大半带壳,面几乎都看不到多少,就这粮店门口的队伍都排了三条街那么远。
江舒涵回家拿袋子,两个儿媳妇守在门口,蔫头耷脑,“你俩杵在这干嘛呢?快点把老大老二叫出来。咱们排队去买粮。”
张氏低着头不吭声,周氏往张氏后面躲,声道,“娘,大哥和相公去送族长了。”
江舒涵眨了眨眼,“送就送呗。”她刚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儿,“不对啊,我刚刚咋没看到他们呢?”
给族长送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啥还偷偷摸摸的。
张氏和周氏越来不自在了,侧头身子,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江舒涵。
“你俩给我老实交待,他俩干啥去了?”江舒涵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周氏绞着手指,从张氏身后探出头来,声道,“他们非要送族长到沙江。我们拦都拉不住。”
江舒涵差点气了倒仰。
啥玩意?去沙江?这俩是嫌自己命长了吗?居然跑去沙江。
江舒涵转身就想跑,赶紧把人追回来要紧。可她刚跑出去,步子还没迈出几步,就被张氏抓住胳膊,死死拖住,“娘,您别去了。他们也是为我们好。”
江舒涵想要甩开她,却发现张氏抱得太紧,根本甩不动,“什么为我们好?沙江那么乱,他们是去送死吗?”
“娘,他们人那么多,肯定没事的。所有人都去送,只有他俩不去。以后别人怎么看他们。”张氏情绪有些激动,“咱们不能只想着眼前这点事儿。还得多看看将来。咱们得跟大伙抱着团,不能排外。”
这话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鼠目寸光了。江舒涵抚了抚额。什么抱成团?现在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再多,江舒涵也知道自己没法拦。人都已经走远了。她要是真把两儿子拦回来,估计两人都得恨她。
这柳二郎不是最怕苦怕累吗?他居然也去送他们了。
江舒涵坐下来直叹气。这古人的心思,她还真不懂。面子难道还能比命更重要?
花媒婆带着几个儿媳从屋里出来,每人都拿着几个麻袋,“走吧?别耽搁了。”
江舒涵也顾不上伤春悲秋了。留下来的这些人得好好活着。想活就得有粮食。
接下来大家啥事也不干了,天天守在粮店门口排队买粮。
每隔两三天才能轮到他们一回。
孩子们全部待在院子里,哪也不许去,江舒涵和花媒婆两个老大娘天天看着,然后每天蒸几锅馒头,给排队的人送过去。
江舒涵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蒸馒头都能疼得受不了。
原身前几十年下地干活,腰本来就不好。她这天天弯腰蒸馒头,手疼,腰酸,眼睛胀,精神就有些不济。
“我这手受不了了,我想跟老大媳妇换换,你呢?”江舒涵想跟张氏换换。排队起码不用干活,而且到了晚上,还可以躺下来歇息,要不然她这身子骨真的受不了。
别看花媒婆叫江舒涵嫂子,其实她年纪比江舒涵还大六岁。但谁让她嫁的男人比江舒涵辈份呢。
这会听江舒涵累了,也直了直腰,“行啊,我也去排队。”
两人到了粮店,从队伍中找到各自的儿媳妇。
张氏吃着馒头,江舒涵让她回家带孩子,她留下来排队。
张氏点头,给婆婆让位置,前面的周氏有点不乐意了,从地上爬起来,“娘,我也想回家。我都在这边排了好几天了。我身上都臭了。”
能不臭嘛,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衣服没换过,脸没洗过,除了吃饭时,婆婆来时,替换上茅房,其余时间都得在这边守着。
江舒涵抬了抬下巴,“回去得蒸馒头,你确定你想回去?”
周氏迟疑了。回去还得干活?那还是算了吧。
懒婆娘!张氏嫌弃得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走了。
张氏刚走没多久,街头传来一阵骚动,众人寻声望去,一匹快马从街头冲撞过来。
这马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撞翻好几个路人。
可大家谁也不敢有意见,头并头聚拢在一起,勾着往远瞅,“刚刚那个是不是驿骑?”
驿骑就是驿站骑马送信的人员,一般都是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才会派驿骑。
这么快的速度一定是发生大事了。有那好事之人跟在后头去听。
江舒涵脑子一团乱麻,会不会其他地方乱起来了,知府让这边的县令派衙役过去镇压?
又或者其他地方缺粮,征调这边的粮食?
队伍议论声此起彼伏,什么的都有。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江舒涵已经从第三条街排到第二条街。
有人从县衙出来,有那认识他的人就指点其他人,“这人是县蔚舅子。他肯定听到消息了。咱们听听他怎么。”
江舒涵也竖着耳朵听。
那人被大家围着,得口若悬河,奈何江舒涵离得比较远,根本听不清。
但是并不妨碍她知道,因为他这边讲过,其他人就学给周围人听。
原来离他们这儿百里之外的陈仓县,有个叫张大胆的农民聚众谋反,更胆大包天的是这人居然敢带人围困洛阳,意图将皇帝拉下来。
良国都城位于洛阳,陈仓离洛阳不过几十里。但是洛阳有那么多御林军,他们怎么敢围困洛阳。他叫张大胆,他还真大胆啊。
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县蔚舅子毫不留情嗤笑,“这贼人胆子也太肥了,居然敢跟皇上做对?皇上可是真命天子。”
有人也跟着他一块附和,“对啊,天灾**又不是皇上的错!”
等县蔚舅子一走,百姓们立刻变了脸。
“哎呦,这昏君可算是到头了。几百年了,多少次谋反,哪个跑到洛阳围困了?”
“我看也是。想想咱们县干旱,那狗官却还是要我们交税,后来我听人,不是县令非要收,而是皇上逼的。税不交上去,县令就得掉脑袋。”
“就是,这狗皇帝在龙椅上坐着,高高在上,哪里管咱们的死活。自他登基,税一年比一年多。这皇位也该换个人坐了。”
本地百姓顾忌多,根本不敢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而这些流民们居无定所,只能窝在巷子里。
就算有人想抓他们,绕几个圈就没影了。因此言语上便也放肆许多。
江舒涵低低一叹,大家更多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却猜不到皇帝之所以八百里加急,其实是在向各州府求助。
除了要塞之城可以有护卫军,良国各个州府也可囤兵数千以备不时之需。
照理,皇帝的御林军应该是实力最强,但良国养了太多蛀虫,这蛀虫蚕食月国方方面面。
就拿这御林军来,建国之初,的确都是能者居之。
往后几代,却要看家世才能进。到现在,里面几乎全都是酒囊饭袋在里面滥竽充数。
别让这些人抵御贼人,他们能按时点卯就算不错了。
御林军尚且如此,京城的守城军队亦是如此。
皇帝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被人蒙蔽,更不想低下高贵的头颅向各州府官员请求援助,于是端着架子,张大胆这群起义军是乌合之众,你们派几个兵过来就能把人收拾了。
他不拿起义军当回事,底下人自然也不拿起义军当回事。派几个兵去有什么意义?又不是去搞笑的。所以没一个官员肯去。
这就跟烽火戏君侯有异曲同工之妙,大家一致认为,谁去谁傻。
于是皇帝就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