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惊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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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楚寰发现自己从睡梦中陡然惊醒时, 天还没有亮。

    梦醒时分,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坐起身,头脑还陷在梦里,身体就已经想要疾速逃离了。

    “哥哥……”白纨素突然扑过来, 从身后抱着他, 只觉得他身上冰冰凉凉的,按在胸口的手感受得到飞快的心跳和急速的呼吸,“你做噩梦了吗?”

    他短暂地闭上眼, 确认梦境已经离去。

    奇怪,怎么会突然梦见那条在父亲的转述之中才出现过的白船?更何况这些诡异的画面,还是以迟蕴青的视角出现在他的梦里的,身临其境般逼真。

    纵身跳进冰冷的海水中时,那汹涌而起,将人一次次吞没的海浪,就好像真的存在一样。

    他平定气息之后转过身,见白纨素已经清醒了。但显然和他相反, 一副朦胧洁白的睡颜,身体还留在梦里。

    她做的怕不是个甜梦吧。

    白纨素睡前披了件白色的薄睡衣, 衣带上了漂亮的蝴蝶结。但现在结已经散开了, 衣襟滑落,白皙玲珑的娇身躯就这样抱着他,温温热热的。

    夜半从梦中惊醒,突然发现身边还有个可以温存的人,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

    钟楚寰将她放回枕席之间, 衣襟拉上,腰带也重新系了个结:“放心,不是噩梦。”

    “你别怕,有我呢。”她半梦半醒地抱着他。得好像她的身体,能有多大力量似的。

    话音刚落没几秒,怀中的少女就婴儿一般酣然入睡。他记得白纨素以往睡得警醒,往往难以好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这么恋床了。

    **********

    清八点半,卫迅娱乐集团还未开工,钟楚寰的车停在医科大学药物研究院门前。校园道路两侧的槐花零落了一地,空气中隐隐飘着雨后清新的甜香,不知是哪里的时令花又承蒙雨露悄悄绽放了。

    不知道是花的香味还是她的香味,这味道有点像那只青涩未熟的野猫。

    他回头看了看后座,白纨素穿着条蓝白色花瓣裙,正躺在后座上闭目憩。她贪恋昨夜的余温,并不想出门那么早,如今连早饭都没吃,就像被雨落的花朵一样安安静静地散了一地,又美又任性。

    展扬上班的时间很规律,总是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研究所。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在门口看到他了。

    一辆出租车停在医科大学门前,展扬和周雪琛下了车,一边聊着天一边肩并肩走向药物研究所一楼正门。钟楚寰发现展扬的身影时连忙开车门迎上前,正要招呼,猛然看到了走在他身边谈笑风生的周雪琛,不由愣了愣。

    展扬停下脚步,冲周雪琛点点头,周教授便自己先上楼去了。

    钟楚寰以余光注视着周雪琛的身影擦肩而过,脸上忽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这个人怎么那么眼熟,恍恍惚惚感觉竟在那里见过?

    “你找我?”展扬先开口问了话,钟楚寰脸上的诡异神情便转瞬即逝:“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展扬神色突然有些闪烁:“……我跟老师一起出差了。”

    “老师?”钟楚寰看了看那栋药物研究所的大楼,“是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人吗?”

    展扬笑了笑:“是我的老师,周雪琛教授……对了,你刚好没见过。要不要上去见见他?”

    钟楚寰想起之前来药物研究所的时候,展扬曾向王帆引荐过周教授……他是展扬的老师,第一次见面时因为接到白纨素的电话要赶回家,不巧与他擦肩而过了。

    “今天先不用了,时间来不及。”钟楚寰看了看腕表,连忙起了正事,“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有个样本要找你帮忙分析。”

    “什么样本,是药品吗,有没有相关材料?王帆怎么没来?”展扬颇感意外,“我抽空去找他一趟吧。”

    “这个案子现在不归他负责。有一份化验报告,我叫王帆发给你。什么时候能分析完?”

    “报告发给我,我尽快。”

    目送钟楚寰的车离开了医科大学,展扬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转身快步走进药物研究所大楼,独自回到了楼上的大实验室。

    周雪琛正巧带着两三个学生出门上课去了。展扬换上白大褂,隔着办公室的玻璃门看着他们离开,开门转过走廊拐角,进入了老师的办公室。

    周雪琛的那个手提包正和西装一起挂在衣帽架上。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长镊子伸进侧兜,夹出了那枚电池耗尽的纽扣追踪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新的放了进去。

    “庄家”半路撤回之后,李康元的两辆摩托车和一辆商务车,紧紧跟着那三辆黑色轿车开上了高速公路。三辆车为甩掉追踪者不约而同走了三条不同的路,都驶向了繁华的乡镇市区。

    李康元的人便也兵分三路,两人一组继续追踪。

    眼看着前方黑色轿车一骑绝尘,开进一座商区的地下车库,赵和柴良被拦在了门外。

    “去电梯间。”跟柴良一起行动的赵叫他先下车,把摩托车停在了路边机动车位。柴良迅速冲进地下车库上方的商务楼,就这么一绕路的功夫,两人便走散了。

    商务楼电梯间的门骤然开,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就只有一个女人。

    墙上挂着的地下车库导览图显示,这片商区的所有大楼都是同一个物业开发,地下车库四通八达,能抵达的商务楼不止这一栋。要是一栋一栋地找,那得搜索到什么时候?

    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他还记得,不如下去看看它停在了哪里,不定还能碰到车主。

    “先生,您有什么事吗?”商务楼一层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见他穿着工装裤、T恤衫,背一个破旧的双肩包,着装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特地前来寒暄并不是欢迎的意思,而是三分怀疑,三分赶客。

    “我去地下车库。”电梯门开,柴良刚要上去,工作人员将他拦住:“一层电梯只能从下面上来,不能下去。您要去车库,请用大楼外侧的直梯。”

    烦躁地叹了口气,他只得退出了这栋商务楼。四下环顾,商业广场如此之大,就算现在下去找,人也早就上来了,又是一次擦肩而过。

    如果对方足够狡猾,一时半会不可能找到。柴良咬牙切齿一阵子,又叹了口气——他决定先转一圈,找一找蛛丝马迹。

    隔壁正好就是一座酒店,人来人往,门前热闹非常。

    他信步迈入酒店大堂,装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串提示音。开一看——是GPS追踪器发来的定位信息。

    软件提示,追踪器距离现在的位置竟不到100米远。他迅速警惕地抬头四顾,果然在身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周雪琛正和两位友人谈笑风生,从酒店的电梯间款步走出。

    柴良一闪身,快步躲进了酒店大堂的服务区,背对着正门坐下。他心如擂鼓,密切感知着周围的空气流动以及声音由远及近的变化——周雪琛从他背后走过,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老师怎么会在这里?

    多亏定位器向他报警。毕竟是老师,一旦个照面,自己多半会被认出。他用余光瞥着一直驻留在门口的周雪琛,趁他没有注意,迅速走进一楼咖啡厅洗手间,取出背包里的衣物换上。

    一边穿着马甲一边迅速回到了洗手台前,顺手把头上乱糟糟的假发摘掉丢弃,露出垂到肩膀原本柔顺的头发。他从马甲口袋里抽出一枚简易塑料梳子沾了水,仔细地将头发梳好,也顺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镜子里的人已经由那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街头子变成了挺拔斯文的青年,全然换了一副样子。

    凝视着镜子里转瞬变了样子的那个人,竟有种镜花水月般的不真实。

    展扬整了整衣衫,走进咖啡厅买了杯咖啡,在一楼大堂门口果然迎面碰到了周雪琛。

    见到展扬,周教授也颇为惊讶:“你怎么也在这?”

    “周末想放松一下,所以……出来玩。”展扬淡淡一笑,随口掩饰,“老师不是去省医学院做演讲了吗,怎么下榻在这儿了?”

    周雪琛眯起眼,拍了拍展扬的肩:“平时做学问没有半刻松懈,周末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演讲已经做完了,我也是顺路,正好来这里见个朋友。这离机场不远,我订了明天早上六点回市里的机票,你也订张票,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我现在就给票务中心个电话。”他悄悄伸手将放在马甲衣袋里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从西裤的口袋里取出了另一部手机,拨通了电话。

    **********

    清时分,位于大路口的商店开了门,程若云一边招待着买早餐的客人,一边开始码货。他从仓库里取出装满货物的篮筐,一边整理货架,一边看着柜台上摆放的电视机。

    他很快被电视里播放的一则早间新闻吸引了注意力。

    “城南天晓培智学校发生一起恶性伤人事件。警方透露,伤人的学生是一名患有先天性精神疾病、智力低下的转校生,原就读于善育苑育智慈善学校,在校期间病情稳定。”

    “该学生于上课时突然发病做出伤人行为,致两人重伤。该校校医称,病情稳定的学生突然出现狂躁、暴力倾向,可能与所服用的药物有关,目前涉事学生已被采取临时性约束措施……”

    程若云停下手中的工作,直到这条新闻播放完才关上了电视。

    和善育苑合作的鑫阳制药涉嫌藏毒,已经被警方严密监控。重案组的王帆曾经向市公安局申请调查善育苑,但是并未获得批准,理由是证据不足。

    他想起了善育苑走廊上发现的那在市面上买不到的奇怪药片、李晓依这个名字和鑫阳制药、善育苑的关系,以及自己迄今为止毫无头绪的调查。

    他手里还有一张给善育苑捐款的收据呢。

    是时候再去一趟善育苑了。

    “王姐,叫你家郭帮忙看一下店,给工钱。”程若云拿起车钥匙出了门,和邻居了声招呼,便坐上了自己停在马路边的那辆车。

    程若云驱车向郊区进发。他把车停在山下的路边临时车位,徒步上山,直奔善育苑。

    上山路上的车辙已经不见了,不久前虽然刚下过雨,但泥泞的道路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过分干净。

    程若云来到学校门口,见铁门关着,那围着铁栅栏的三层楼安安静静不见有人。今天分明是艳阳天,这空无一人的楼阴气森森,却像荒废了一般。

    “有人吗?”程若云敲了敲铁栅栏门,喊了许久,才见上次坐在门口看门的那个老妇人从门口附近的平房里摇摇晃晃,缓步走了出来。

    “您是谁,您找谁?”她似乎不记得程若云了,用满是怀疑的目光上下量着,“学校已经停学了。”

    “停学?”程若云诧异道,“为什么要停学?”

    老妇人似乎急于将人发走,解释得有些不耐烦:“一直给学校提供赞助的鑫阳制药停产了。学校缺少赞助,就暂时停学,学生该回家的回家,有的学生已经转学走了。”

    程若云难免不联想到今早看到的那条新闻。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善育苑就发走了全部的学生,这座学校和鑫阳制药关系密切,莫不是真有猫腻?

    他一面与那老妪一问一答,一面仔细扫视了一周,敏锐地发现办公楼还有个房间亮着灯。

    这老妇人如此警惕,只与她言语周旋,她怕是不会开门。

    “我是学校的捐助人,是来回访的。”程若云灵机一动,从牛仔裤背后的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那盖有善育苑红戳的收据,“我可以看看学校吗?”

    老妇人眯起双眼仔细看了看那张纸,才开门插,给程若云开了门。待放程若云进了院子,她又把铁门心翼翼关上了。

    “你要参观学校哪里,我带你去。”老妇人皱着眉。

    “周园长今天在吧?”他看了看老妇人,又指了指办公楼那盏亮着的灯,“正好,我见一下周园长就走,不用您带路了。”

    “周园长不在。”她的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慌张,“你要见周园长,改天再来吧。”

    程若云足够敏锐,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神色之中的不自然。

    “他办公室里不是有人吗?他在忙什么?我跟他几句话就走,不会耽误他的时间。”

    他话音刚落,老妇人便匆忙接上了话茬:“他不在办公室,在医院里工作,不方便扰。您要见他,我带您去吧。”

    “那就有劳您了。”程若云虽然不知这老妇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毕竟是个老人,也不能把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样。他跟着这老妇上了楼,从走廊里的玻璃门进入了善育苑医疗中心。

    医院还是一如既往的窗明几净,并且空空如也。程若云发现这次进入的医疗中心和以往有些不同了,不少房间的灯并没开着,服务台台面上积了一些灰。

    看来医院的运转也随着善育苑的关闭而停止了。

    老妇人带他乘直梯来到最底层的研究中心,开一扇厚重的实验室大门:“您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隔壁叫周园长。”

    程若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这间实验室灯火通明,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实验台,紧靠雪白的墙面并排放着些实验设备,以及存放试剂和样品的药品柜。

    这些实验室曾经是周园长告诉他们不能随便进入的房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程若云一面暗中仔细观察一面踏入了房门,却丝毫没有注意那扇厚重的实验室门在身后被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他顺手从实验台上拿起一只装了些白色晶体的玻璃瓶查看,只听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啪嗒”一响,实验室里的灯熄灭了。视界猛然消失,周围变得漆黑一片。

    实验楼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断电警报声。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实验仪器的断电报警器发出一闪一闪诡异刺眼的红光。程若云循着那些鬼眼似的跳动的光亮疾步冲向这间屋子房门拉紧把手——门锁通电的房门因断电被反锁,不管他拉几次、如何生拉硬拽,都纹丝不动。

    他紧咬着牙关抬起了头,这才发现这间实验室里并没有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