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逃脱
丑以前不叫丑,他叫修格。
“Sugar~糖的意思,很甜吧?”向太一笑了笑,声音从后脑勺的位置传出。
蒋无听得心脏发紧,动了动脚,不自在地微调了坐姿。
不知道是不是看岔眼了,他总觉得青年的身体四肢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
好像,反了?
也不是,膝盖明明是朝里头跪着的。
“但是修格,却让人喜爱不起来。”向太一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前面传来,对着墙壁,显得有些闷。
蒋无却舒了一口气,刚刚果然是错觉。
他安下心,听着对方娓娓讲述丑的故事——
修格是个怪胎,从出生起便是。
他的母亲是瘾君子,把他生下后,就丢在老木屋里自生自灭。
多亏有邻居大婶地细心照看,他才磕磕碰碰地活过了最易夭折的年纪。
年幼的修格喜欢收藏动物尸体,各种,从昆虫、到鸟、再到路边被车撞死的野狗。
他的屋子从来都是臭烘烘的。
性子也孤僻,不喜欢跟任何人交谈。
久而久之,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更过分的是,他连将自己养大的邻居大婶也闭门不见。
大婶只能把装着食物的餐盘放在木屋门口,等着修格来取。
可晚上她来收盘子的时候,食物还在那,份量依然很足,修格是一点没用,全便宜了那些野外来的虫蚁苍蝇。
“走开,恶心的虫子。”梅丽大婶扇动着她那干惯了农活的粗糙大手,成功将几只在牛排上开狂欢宴的苍蝇赶走了。
她盯着眼前紧闭的木门,担忧道:“修格,你不饿吗?”
[以后别浪费食物给我了,我不吃。]一张写满了字的便签条,被里头人从门缝底下推了出来。
梅丽大婶把纸条塞进围裙兜里,不死心地道:“我明天还送,你必须吃。”
修格太可怜了,摊上那么个母亲,梅丽怎么也做不到不管他。
她自己也有个孩子,在隔壁州上高中,假期才会回来。
掰掰手指,再过两天,儿子就要到家了。
修格性格内向,或许可以让儿子跟他做个伴,不定能改变他。
回到家中的梅丽抚掌一笑:没错!
她认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处,并且聪明地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殊不知,她这一举措,无异于是在将优秀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
梅丽的儿子马文比修格大三岁,正是青春期的年纪,额头上一堆的痘痘。
他的五官平凡,不论是从侧面正面哪一面来看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镇上最受姑娘们欢迎的年轻伙子。
马文开朗热情,常年挂着一张阳光笑脸,走到哪,哪便是夏天。
他笑容里的温度,能治愈受伤之人心里的创伤,能抚平躁郁者火燎的冲动,还能温暖独居者孤冷的灵魂。
大家都叫他,天使马文!
马文清楚地知道自己这项魅力,所以从不吝啬笑容。
甚至,还利用它甩锅过某些罪行。
比如课桌底下画着龅牙美术老师头像的草稿纸团是他丢的,却嫁祸给了自己的‘替罪羊’同桌多里。
害得多里被愤怒的老师罚站了大半节课。
多里觉得马文就是个恶魔,跟同学老师口中的天使压根对不上号。
从他搬到马文身边的第一天起,噩梦就没停止过。在他眼里,同桌完全是个自私、贪婪、趋炎附势、性子恶劣的人。
但是多里百口莫辩,大家都愿意相信天使马文满嘴的虚伪谎言。
认为多里所的那些‘诋毁’马文的话,只是因为他妒忌对方的好人缘,想要挑拨离间同学关系。
多里还因此成为了班里的老鼠屎,谁都不爱跟他玩。
除了天使马文,偶尔要利用他在老师同学面前巩固自己热于助人的形象。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多里真的想用白眼砸死这个恶魔。
*
暑假到了,马文换了个‘片场’,继续自己的影帝生涯。
这次,修格成了很好的替代品。
这么个不爱话的孤僻可怜虫,于马文来,无异于一个绝佳玩具。
他准备按照之前在校园里对待多里的套路,先假装善意地接近修格,等修格完全相信
自己后,再暴露出真面目踩压讥讽对方,以此获得快意。
可当修格真的准许他近身以后,马文却吐了。
他毕竟也只是个半大的子,面对着满屋的腐烂动物尸体,如何能再镇定下来演戏?
他当即决定离开木屋,永远再不靠近这个喜欢收集死物的疯子。
经过玄关的时候,马文被一个东西绊了一下,差点踩到。
惊魂未定地低头,他看清那东西是个被斩首的动物头颅。
马文大叫了一声,夺门而逃。
后来,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看见过这个怪胎。
假期进行到了尾声,无所事事的马文被梅丽大婶赶到田地里收割干草,用来喂马。
农活干到一半,身旁突然有一个人影掠过。
马文停下手里的活计,抬头看去。
是修格,这家伙二话不就往他手里塞了一捆猫爪做成的花束。
猫爪已经干枯了,连上头的肉垫都变成了黑紫色,配以闪碎的满天星,阴诡丑陋至极。
马文瞪圆了眼睛,将花束甩到他脸上,气急败坏地咒骂道:“别靠近我,疯子。”
修格没躲,反而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我喜欢你,马文。”
从第一次在猫眼里看到马文的笑容时,他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啊,明明看起来纯粹干净,温暖的足够治愈任何伤痛。
可眼睛里偏偏藏着地狱的影子。
修格在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修格喃喃道。
“神经病!”
马文立刻收拾行李回了学校,在寝室里独自度过剩余的假期。
*
再见疯子的时候,马文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九岁的青年。
而疯子,也成了大疯子。
他没读过书,靠在镇上的马戏团扮演丑勉强维持生活。一头蓝粉相间的头发,被理得整整齐齐贴在两侧。
马文在旋转木马的围栏外看到了牵着彩色气球的修格,这人身上穿着臃肿的拼接丑服,满脸的厚颜料,看起来滑稽极了。
他笑了起来,从丑的手上抽出一根气球绳,把它绕在了修格的脖子上,并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气球漂浮在丑的头顶,红色的细线好像他脖子上的伤口。
不,应该是勒痕,修格像是在用气球上吊!
“你看,多像神经病啊。”马文的脸上又绽放出了天使般纯净的笑容。
他兀自笑了一会儿,见丑脸上没什么情绪,觉得无趣就离开了。
为什么敢欺负修格呢,这个疯子时候不是喜欢自己吗?
那、
他就算欺负得过分点,也不会出什么事吧。修格笃定地笑着。
风有点大,吹过来,刮在脸上,他身上的白衬衣被劲风灌满,帐篷一样往外鼓动着。
落在修格的眼里,就像两对即将张开的洁白羽翼。
修格追着马文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菱形的眼眶中,一对眼睛的跟吸管的孔一样。
红色的气球在他头顶左摇右摆地晃动着,因为风力拉扯,气球绳越收越紧,修格垂下脑袋,眼珠子激凸,仿佛要滚出眼眶。
一个刚跑到他身前想讨要气球的女孩,仰起头看到这副表情,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修格看也没看她,维持着气球吊着脖子的模样,逆着风朝马文跑去。
气球在他头顶不堪重负地疯狂转动着,像螺旋机的桨。
细线越收越紧,成了锋利的刀,刮进修格脆弱的皮肤中。
有血水从伤口的缝隙中流出,玫瑰刺一样,形成不规则的锯齿图案。
修格似乎感知不到疼痛,步幅越迈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啪!
气球绳断了,被风力拉扯着,飘向了乌压压的天空。
修格终于追上了马文。
他纵身扑跳了过去,像一只大鸟,覆上了马文单薄的背脊。
突然的重量压上来,马文没有一点防备地跪进了麦田中。
高高的麦草遮挡住两人的身形,黑暗中,修格缓缓逼近。气息灼热,带有强烈的攻击性。
马文的心跳渐渐失控,敲着周围的夜色,无处遁形。
远处的岚风吹拂而过,金黄的麦尖波浪般起伏着,仿佛天然的遮羞布,掩盖在灰暗的土地上,与深重的罪恶融为一体。
*
马文和修格恋爱了。
这真是件神奇的事,神奇到,梅丽大婶撞见两人在木屋里互啃的时候,差点把手上的餐盘扣到儿子不知羞耻的屁股上。
他们还维持着一体的姿势,紧紧抱在一起,仿佛连灰尘都别想插足其间。
“马文!”梅丽震惊地怒吼着,声音高亢嘹亮,几乎掀了破屋的屋顶。
青年回头,脸蛋红扑扑的,眼里含着迷糊的水光,“妈……”
他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笑容柔软又羞涩,像一汪轻软的水。
“还不快起来!”梅丽跺着脚,肥胖壮实的身体像个球一样,严严实实堵在了门口,让本就见不了多少光的木屋更加阴暗了。
马文垂下脖子,绕到修格的脸旁,轻轻蹭了蹭,正准备起来,却被青年抱住了。
“我爱他。”丑的头发颜色明亮,连黑暗都吞噬不了它的半分光芒,清秀的脸上,一双比旁人要几轮的眼睛直直对上中年女人,不畏不惧,坦坦荡荡。
“上帝原谅我,上帝原谅我……”梅丽将手指点在了脑门、下巴、肩膀、然后是胸口,不断地重复,重复,重复——直到她再也受不住击,重重坐在了地上,大哭大喊道:“该死的修格,该死的同性恋,我就该听玛丽奶奶的劝告,让你饿死在这腥臭的木屋里,滚开,你这个怪胎,从我儿子身边滚开!!”
玛丽撑着地面,像只肥胖的蠕虫一样爬过去,粗壮的手在修格的脸上,垒出高高的血红巴掌印。
马文只是在旁边看着,那纯洁无暇的笑容,阳光的有些刺眼。
甚至他还侧过耳朵,很享受地听着这声音。
修格安静地承受着梅丽大婶的愤怒,不发一声。
那双怪异的眼睛,始终都盯着马文,神情专注痴迷,连女人大力的巴掌都不能让他的脸转开一分。
“疯了,都疯了……”梅丽终于累了,她蓬头散发地坐在地上,碎碎念着,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
梅丽并没有因此放弃,她将马文强行赶上了去往首都州大学的火车。
在冗长的鸣笛声中,火车缓缓朝前滑动,修格张开手对着偷爬到车厢顶的青年,鼓励道:“亲爱的,跳下来。”
马文摇摇头,笃定道:“你不会接住我的。”
“我会。”丑的眼睛暴露在日光下,几乎和瞳孔重合,配以暗紫色的嘴唇,有一种疯狂怪诞的美感。
马文试探着将自己的行李箱丢下去,丑稳稳接住了。
“接住我。” 他相信了,闭着眼睛纵身一跃。
修格却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张着手,眼睁睁看着青年摔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他嘴巴蓦得张大,发出凄厉的嘶叫!
马文的双脚被火车的轨轮碾压,从膝盖粉碎性截断,半截几乎成了肉泥。
火车无知无觉地缓缓驶过,一节节车厢循环往复碾过青年的腿,到最后,连仅剩的那点粘连肉皮也被切断了。
他的腿,彻底分离了身体。
“不!不!不!!!”马文痛苦地撑起上半身,绝望地看到了自己泥泞不堪的断肢,“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马文充满恨意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修格,他脸上早就被鼻涕和眼泪糊满,丑陋扭曲的像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修格上前,把青年抱起来。
断肢的截面有些被压进了鹅卵石中,拉扯起来的时候,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马文叫喊着,恨不得马上就死去。
修格一只手托着他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翻搅着青年的断腿,将里头嵌着的石子一粒粒拣出来。
马文拼命扭动着身体,却被修格控得死死的。
那刀钳一样的手指,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伤处。
火车碾压都没令马文昏倒,修格的手,却只用了几秒就让他痛晕了过去。
修格抱着人站起身,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胆怯的火车站售票员。
脸上遍布雀斑的褐发青年站在两人身后,也不知道偷看了多久。
“你也想试试吗?”修格面无表情地盯着售票员,语气冰冷,那夹藏其中的恶意,如附骨蛆虫,啃咬着褐发青年的血肉。
售票员了个寒颤,撒开腿,野狗般冲回了安全狭的售票室。
通过方形的售票口,他看到那人抱着奄奄一息的青年,顺着铁道一路进了拐边的森林中。
当晚回去的时候,售票员做了个噩梦。
梦中他依然趴在售票室中,透过方形口往外窥视着。
突然,一张脸倒放着挂在了售票口,薄薄的眼皮往下挂着,将整个眼白露了出来。
是那个被火车压断了腿的青年,他还维持着昏死的状态,眼珠子翻进眼皮里,只露出一点点黑色的边。
“救、我……”
售票员颤抖着躲到了桌子底下。
那张脸就跟着挂到了桌沿上,依然用眼白盯着他,嘴巴大张着,没有舌头,就像黑洞一样。
从里头发出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厉啸声:“为什么不救我!!!!”
售票员大汗淋漓地醒了,他走到客厅,摸索着转轮电话,手指颤抖地拨通了警局:“我,我……没事。”
啪。
听筒又被扣了回去。
他能什么?
向警局揭发一对情侣突发奇想玩情.趣,操作不慎才造成的意外事故?
警长先生估计会骂他多管闲事吧……
那个青年,明明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出了事后,他男朋友也第一时间进行了处理,并带他离开了事故现场。
虽然过程凶残血腥了点……
但、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
几天后,梅丽大婶报案自己的儿子失联了。
警方在火车道旁看到了一滩血迹,经过DNA检测,确认是马文的血。
这回伸到售票口的是雷森警官那张被酒气熏红的老脸。
“你有看到什么吗,嗝!”
“没……我什么都没看到。”售票员胆怯地把眼睛瞄向了旁边。
“嗝,那可以结案了。”老警官挥了挥手,拎着酒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镇近百年来都风调雨顺,告到警局里的最大案子是玛丽奶奶的长毛猫走丢了。
警察局里养着的都是一些半只脚快踏进棺材的老人。
威正严明的地方彻底成了养老院,可以想见镇子里的治安会有多松懈。
那些警长们,除了抱着酒瓶歪在办公桌后比谁的呼噜得响,就再没其他的本事。
哦,他们还经常互相吹水自己早年的风流韵事。
大嚼着花生米,用满是酒臭味的嘴巴,高声谈论着这个镇各具风情的女人们。
*
马文被他一路带离了镇。
“我们去一个再也不会被人扰的地方。”修格兴奋地笑道。他似乎忘记了马文的腿还在流血。
于是,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顺理成章了。
马文死了,死在了半路上,他的头轻轻靠在修格的怀里,没了一点声息。
因为失血过多,整张脸都白的跟纸一样。只有嘴唇还有一点血色,是被修格时不时拿牙齿咬出来的。
到了目的地,修格徒手建造了一座木屋。并利用自己最擅长的本事,把马文做成了标本,留住了爱人生命最美好的瞬间。
“你永远属于我了……”
故事本该到此结束,但修格却不甘于这个结局。
死气沉沉的标本终究比不过鲜活会笑的生人来得温暖,修格被寂寞折磨得几乎要发疯。
他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自己早年,偶然从一个波斯商人手里买到的亡灵书。
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让人起死回生的方法。
修格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以命引命。
在月圆之夜,用十个活人的血献祭亡灵神,神得到满足后,便会将祭坛碑上所刻之人的血肉灵魂放回来。
修格脸上浮现出奇异的兴奋笑容——
亲爱的,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他在短短半年的时间,抓了十个踩中陷阱的无辜旅人。
把这些人圈在地下室中,养到月圆之夜,就残忍地杀害了。
修格用滚烫的鲜血,画了一个个大大的亡灵召唤阵,在阵法中心摆上爱人的祭碑。
换上了他和马文在野外苟合那天穿上的丑服,还将清秀的脸重新涂满颜料。
书上了,要带上死者生前记忆最深刻的东西。
于是丑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一个红色气球。完全还原了那一天的所有妆容扮。
做好这一切后,他坐在还带有余温的尸堆上,静静守望着死去爱人的回归。
黑夜中,一个人影穿过树林无声地朝这边走来。
那人的步伐又轻又快,胳膊甩动着,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像是在飞奔。
等对方跑到木屋前空地的亮区时,丑才发现,原来来人的脑袋是朝着天空弯折着的,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角度。
他的爱人,手上举着一瓶硫酸,毫不留情地朝这边泼洒过来。
丑的上半张脸被液体泼了个正着,烧灼的剧痛之中,表层皮肤被迅速腐蚀,露出里头的脆弱红肉。
“太疼了啊。”丑捂住灼痛的眼皮,低声喃道。
马文还在跑,他像个发条精灵一样弹跳着,手上又变出一罐浓硫酸,只是还在拔盖子的时候,一把斧头突然凌空劈砍过来,无情的利刃将他仰起的头颅,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血红的脑浆喷溅出来,粘稠的液体淋了丑满脸。
修格面无表情地抹了抹,却把自己精心描画的脸谱也给抹糊了。
他呆呆盯着手指上的颜料看了会儿,突然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其间的悲痛几乎撕裂头顶天幕。
远处依然有人弹跳着朝这跑来,嘻嘻嘿嘿的笑声神经至极。
丑怔了怔,立刻用脚蹭掉了那个召唤亡灵的法阵。
人影凭空消失。
丑以为这个短暂的闹剧就此结束了,他又回归到了以前乏味的独居生活。
偶尔猎杀一两个迷途人类,聊以慰藉。
想用这种血腥的疯狂,来麻痹自己的大脑——他仍然肖想着爱人死而复生。
蒋无听到这里已经坐不住了,簌地站起身,连木桶滚落到地上都没管。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青年,脚步往后退着:“你就是马文?”
“胡什么,我是向太一。”青年笑了起来,后脑勺的位置终于戳出一点鼻尖,然后是嘴唇,眼睛。
原来,原来他一直面朝着蒋无。
可,他的脚,他的膝盖!
向太一缓缓直起身体,终于露出了自己的下半身,他没有腿,膝盖已经成了拳头大的圆疮,紧紧贴着墙壁,屁股坐在床褥上,往上是背,再上面就是他的脸。
的确不是蒋无看过的那些照片中的青年长相。
“我是向太一啊,快救我出去。”奇行种又往前坐了坐,这次快贴到床边。
蒋无脸色僵硬的厉害,又往后退了一步,“不,你绝对是马文。”
他猜对了,亡灵召唤阵法一旦开启,就没办法轻易结束。
这片森林被彻底诅咒了,每过十天,一个新的马文就会重现人间,弹跳着往树林深处跑去。
如果这时候刚好有倒霉的旅人误闯了森林,便会被马文残忍杀害,占用对方的躯壳,继续前进。
“救我出去!!”向太一怒吼道。
[原剧情中,两位主角可怜他的遭遇,合力败丑,救了向太一出去。]红字催促道:[你必须救他。]
“救这样一个奇行种出去,脑子是被门板夹了吗?”
蒋无的手汗湿一片,脚怎么也没办法挪动过去。
向太一的故事讲得太有画面感了。
这直接导致蒋无满脑子都是奇行种甩动着四肢,冲破夜色朝他狂奔而来的画面。
现在,红字竟然还要求他去救奇行种,让它在自己怀里弹跳,顺便泼个硫酸吗?
去他妈的狗屁剧情,老子不玩了行不行!
*
蒋无无视向太一的扭动,走回了攀梯那,手刚抓住铁杆准备往上爬。
刚爬到地道口,探出个脑袋,没成想正好就跟走到卧室门口的丑对上了。
蒋无看到他肩膀上扛着一个血人,已经被麻绳捆成了粽子,可饶是如此,那人也依然费力地挣扎扭动着。
直觉危险,蒋无把脑袋缩了回去,又噔噔噔地退到了地下室中。
他看着床上的奇行种,神奇般突然就不害怕了。
走过去,挤到他身边,喘着气道:“兄弟,一会儿记得挡刀,挡完我救你出去。”
地道口的直梯发出吱吱呦呦晃动的声音,有人顺着梯子下来了。
那人的脚步又重又急,速度很快,不过几秒就落到了实地上。
接着 ,丑被血点溅满的衣服便出现了光区中。
蒋无一颗心脏顿时提起来,忍不住抓了抓向太一的手腕:“我觉得我们俩都得凉。”
“是你凉吧。”向太一呵呵笑着,手腕突然扭转,挣脱了男人的手,将他推到了靠近过来的丑怀里。
蒋无英挺的鼻子刚好就撞到了丑胸前硬邦邦的肌肉上,浓烈的腥气灌满了鼻腔,有外头吸进来的,还有他自己的。
蒋无被对方拉扯起来,戴着皮套的手抬高了他的下巴。
一股热流刚蹿到鼻孔口,又因为倾斜的角度倒流了回去。
蒋无的手胡乱在衣兜里摸着,正好摸到巾帕一角,捏出来堵住了流血的那边鼻子。
这才不用维持着难受的姿势。
把头摆正,蒋无看到丑凶残地举起钉棒,几下就把奇行种给敲得昏死过去。
解决完向太一,丑又扭回头,眼睛从乱发的间隙冰冷地刺向他。
蒋无从丑眼里看到了生气的情绪。
“对不起,我就是、不心才进来这里的。”这话得蒋无自己都不信。
“好吧,我就是想跑。”
人被逼到绝境,想的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趁着丑没注意,蒋无伸手抓住了钉棒,不顾皮肤被钉子刺进的尖锐疼痛,想要抢过来。
这是附近唯一可以拿到手的武器。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手。
丑似乎没怎么用力,蒋无很顺畅地就把钉棒抓在了手里,于是换了个头,握住了没钉子的那端。
手指被钉子刺破,不断往下滴着血。
丑的眼睛转到了他手上。
蒋无有了武器,底气要足一些,当着丑的面攀上了爬梯,刚爬到床上,一只手伸出来,大力抓住了他的脚踝,往地下室拖去。
蒋无蹬了蹬,没甩脱,于是回身给了他一棒,正好砸中丑的脑袋。
钉子撞上颅骨,清脆的一声。
丑的手指慢慢卸了力量,仰躺着从地道口摔了下去。
蒋无往下看了眼,丑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从额头渗出的血液几乎将他脸上的疤坑填满。
一个个红呼呼的血洞随之出现,看得蒋无头皮发麻,连忙拉上盖子。
他把铁链缠绕了回去,用合金锁牢牢锁住。
做好这一切后,他又走到地上不断抽动的人形粽子旁,正准备给对方松绑。
一只怪笑的脸转了过来,赫然是床头照片上的那个青年——马文!!
蒋无被吓到了,立刻夺门而逃。
*
夜晚的风声呜呜咽咽的,吹动树杈,将它的影子拉得更狰狞了些。
蒋无神经紧绷地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朝前跑着。
他不时地往身后看看,生怕看到丑追过来。
又要警惕四周,怪只怪刚刚的故事太深入人心,蒋无真怕旁边突然跳出来个拿着硫酸的奇行种。
虽然那家伙现在被捆在木屋里,但保不齐还会再冒出另一只来。
周遭太过安静,除了鬼哭一般的风,就只有他鞋底踩踏在树叶上的声音。
前方便是斜坡,顺着上去能看到马路。
粗壮的大树下还停着来时那辆撞毁了车头的轿车。
蒋无大步过去,手扶着光滑的车顶,才觉得活过来了些。
他正准备拉开车门进去休息一会儿。
前方的道路上突然驶过来一辆货车,车前灯的光圈忽大忽,排开深重的夜色,缓缓靠近。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两道光束也越发刺眼起来。
蒋无抬手挡住眼睛,平举着另一只胳膊,准备拦车。
货车停在了他旁边,胆的司机却被蒋无手上沾满血的钉棒吓了一跳。
他对着外头的男人摇摇头,颤抖着声音道:“抱歉,抱歉。”
话的同时脚底踩上油门,就要开走。
“我可以付钱,你随便开价。”这是唯一的机会,蒋无不想错过,抬起手敲了敲车窗玻璃,却没注意自己指腹上的伤口,又在车玻璃上留下几个血印记。
这使得司机更为害怕了,踩死了油门猛地冲了出去。
蒋无没办法,在货车后车厢经过身边时,伸手抓住尾部拉环,鞋底踩住车边用劲往上蹦,翻了进去。
这一切进行的无声无息。
毫无察觉的司机甚至还在暗自庆幸,刚刚甩脱了一个‘午夜杀人魔’。
*
货车沿着山体一路奔驰,最后停在了一家名为‘未来旅店’的汽车旅馆前。
司机戴上搬货用的厚手套,从车头跳了下来。
“这是送货单,你等会儿点完后,在上头签个字就行。”司机把一份两联的单子递了过去,绕到后头,正准备拉下车板,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站了起来。
“嚯!”司机往后趔趄了下,直接踩到了旅店老板的脚趾。
“谢谢。”蒋无从车上下来,沾满血的手指在司机的肩膀上擦了擦,算是报答他的不救之恩。
“有空房间吗?”这话是对司机旁边的旅店老板问的。
“有,跟我来。”旅店老板长得很矮,秃顶,脑袋上没几根毛,眼圈是紫红色的,眼珠子很浑浊,胳膊上还有针孔,整体形象肖似瘾君子,给人的感觉极其不舒服。
走到柜台前,蒋无才意识到自己没办法付房费,钱夹在风橙那。
而蒋无在这个世界的人设就是不带钱,一路负责吃喝玩乐的。
[不需要付钱] 红字出现。
蒋无心想,对,杀人旅馆嘛,有人上赶着送命过来,没钱也一定能住。
这么看来,他虽然没救向太一,但剧情还是进行下去了?
[您的伴侣救了]
风橙?
蒋无的心脏嘭嘭跳了起来,‘他在哪?’
红字没再出来。
“一晚一百块。”旅馆老板竖起一根手指,在男人怔愣的眼前摇了摇。
“一百。”蒋无眨了眨眼,拉回心绪,假装在衣服各处口袋里摸了摸,自然是摸了个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老板商量道:“我跟同伴走失了,钱包在他那,你这有电话吗?”
旅馆老板的眼睛盯着电脑看了会儿,突然摇了摇头:“有。”
蒋无有些看不懂了,“有?”
旅馆老板继续摇头:“有。”
蒋无眉毛一挑,正算话,却被老板抢先:“我一会儿就去剪了,所以你不通。”
蒋无:……
现在的杀人旅馆已经猖狂到这种地步了?
“你还要住吗?”旅馆老板又把刚录好信息的房卡利索地扳成了两半。
红字:[住。]
蒋无无奈点头:“住。”
旅馆老板只好从柜子里掏出一整叠的房卡,全部掰成两半。
“没房了。”
哦。
“没关系。”蒋无这会儿才觉出了点体验影片的趣味来,“我还有脚。”
他无视了旅馆老板突然惊恐的表情,抬脚,走进了旅店内。
一楼的大厅很,走几步就能到电梯边。
统共两扇铁门,一扇上头用蓝线画了两条杠,另一扇用红线画了一条杠。
蒋无直觉红线不吉利。便选择了两条杠的蓝线。
电梯门开,他抬头再次确认是蓝线后,才走了进去。
旅馆老板从电脑的监视画面中看到男人进的是双杠蓝线门,表情微微松了松。
*
电梯门开,一条黑长的通道出现在他眼前。
蒋无没有房卡,但没关系,他有脚。
第一间房的屏幕显示‘无人入住’四个绿字。
蒋无放心地抬脚踹了上去,砰!
门板应声而开。
他走进去,反手把门合上,锁竟然没坏,又自动关上了。
蒋无坐到沙发上,伸展了长腿。
酒店房间的配置不错,有空调有电视,桌上还有倒好的红酒。
蒋无怕是前房客留下的,不卫生,没敢喝。
他拿起遥控器,对准墙壁上挂着的液晶电视机按了按。
屏幕闪了闪,跳出一行字。
【即将播放您未来的画面,请选择年限】
一年 两年 五年 十年 十五年
蒋无感兴趣地前倾了身体:真的假的?那会是他未来的画面,还是电影角色未来的画面?
一年时间太短,五年太长,折个中吧,两年!
【正在加载中……请稍后。】后面跟着菊花转啊转的图标。
蒋无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不自觉地捏过桌上的红酒杯,抿了一口酒液。
喝到嘴里又意识到这酒来历不明,立刻起身冲进洗手间,狠狠漱了十遍口才觉得嘴里干净了些。
他这是被之前的死亡果酱整怕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电视画面已经播放了一段。
蒋无重新躺回沙发,两只脚架在矮桌上,悠闲地看着。
画面很写实,展现出来的是监控角度。
仿佛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很给人带入感。
似乎是一个牙医医生正在给犯牙病的病人拔牙。
那个病人的脑袋被医生按着,嘴里不断发出惨嚎。
蒋无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牙,是不是拔得有点多了?
都快三十颗了,这是把满嘴的牙都给蛀了?不可能吧。
不管是蒋无,还是扮演的电影角色,都是男人,对甜食应该没那么依赖,而且,蒋无摸了摸自己嘴里,现在依然是一口好牙,再怎么蛀,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就把满嘴的牙都给坏掉吧?
蒋无皱了皱眉,被那男人的叫声弄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他有些不适地按了快进,将拔牙这段剧情略过去。
医生把托盘随手放到了柜子顶上,正好就在监控底下。
蒋无清楚地看到,那些牙都是又白又饱满的健康牙齿,根本不是什么坏牙!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看到那个医生又拿起了螺旋钳,抓住男人不断挣扎的脚,开始撬他的指甲。
一片、两片、三片……
似乎考虑到观众的承受能力,电视画面把这段剧情静音处理了。
可这无声的,却比有声的更加让人头皮发麻。
蒋无拿起遥控器,想要关掉电视,关机键却跟突然失灵了一样,怎么按都不听使唤。
剧情已经到了尾声,医生把那个被束缚在轮椅上的男人转了个面,朝向监控。
蒋无的呼吸骤停,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
那是、那是他的脸!!
是他现实中的脸。
全息影片为了增强代入感,有借用体验者现实的长相。
后来体验事故频发,僵下公司为了避免客户混淆虚幻和真实,只好做了微调。
但现在播放的剧情,那个男人的脸,就是蒋无自己的脸,一模一样,不存在任何微调。
医生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漂亮到仿佛会发光的脸蛋。
蒋无身体一震,呆呆地看着电视画面。
怎么会、是风橙……
两年后的甜橙,眼睛灰暗无神,像枯井,透不进一点的光。
他:“你哭什么啊,这还只是开始。”
青年嘴角上挑,拉出一个诡燏阴冷的弧度。
“我所遭受过的苦难,可是你现在的百倍千倍万倍!”
剧情最后的一个镜头,是风橙突然抬头,寒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监控摄像:
拜、你、所、赐。
四个字得掷地有声,力道几乎穿透显示屏,仿佛在对话电视机前的蒋无。
这他妈啥意思,真的是他自己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断更的作者有特殊的日万技巧_(:з」∠)_
这章会不会把我可爱的读者吓跑,莫方,这骤是一个甜文。
不存在虐,只有蒋无自己虐自己。脑补,吓的。
咳咳,万贵妃啊,朕明天再决定宠不宠幸你吧,今天有点虚了QWQ。
对了,有人能猜到两个电梯的不同呢,猜对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