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

    警/局里头一阵安静。

    常予抱住周致寒的腰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什么, 可松手也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她手指僵硬，感受着周致寒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周致寒闭了闭眼睛, 咬住牙齿低声：“我等会儿再收拾你。”

    撂下狠话，周致寒右手背到身后捏住常予手腕, 然后顺着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将人扯到自己身边站好。调整好呼吸, 抬起眼才去看另外几个人。

    常睿直直盯着周致寒, 冷不丁吐出一句：“你谁？”

    “你管我。”周致寒被方才常予那突兀的动作，弄得浑身躁气沉沉, 抿着唇角回怼他，“一个女人都能把你成这样。”

    常睿被噎住：“我……”

    做笔录的警/察敲敲桌面：“别聊了，赶紧先做笔录成吗？”

    常睿轻哼一声，按着额角的伤势：“我这伤是不是已经构成犯罪了，我要让她坐牢。”

    “闭嘴！”警/察瞪他一眼, 显然是对他没什么耐心。

    方才从上警/车开始，常睿就不停的巴拉巴拉个没完, 反倒是伤人的常予, 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也不吭声, 就盯着地面看。

    宋意风已经叫人将夜宴那边的监控调了出来。

    眼下常予的手机响个不停。

    周致寒拧着眉毛看她一眼，常予乖乖将手机交出去。

    微信聊天框内，宋意风还在没完没了的发消息。

    宋狗：【/视频】

    宋狗：【/视频】

    宋狗：【我大姐你怎么闹到警/局去了】

    宋狗：【下手也没个轻重的】

    周致寒只随意扫了两眼，点开屏幕看眼视频里的画面, 淡声道：“夜宴那边的监控我们已经调出来了，是他先动手，我们这边只是正当防卫。”

    着，一边将手机递过去。

    警/察将信将疑的看过，对上常睿左右闪躲的目光：“你还是个男人呢，怎么谎呢。”

    低头看着方才常睿所的，皱皱眉：“还人家姑娘先动手，真是……”

    视频正好放到常睿伸手去捏常予脖子那点，音筒里的声音嘈杂，常予嘴角动了动，本想点什么。周致寒察觉到，偏过脑袋，冷冷淡淡的一个眼神看过去，常予忍气吞声的闭上嘴。

    从警局出来，常予跟在周致寒身后。

    车门开，常予钻进去。

    周致寒没急着发动车，靠在座椅上，微微仰起头盯着窗户外。

    大抵是发觉周致寒今夜有些不大对劲，常予低声问：“你不高兴吗？”

    周致寒回神，坐直身子转过头来看她：“有没有受伤？”

    常予摇头。

    得到她的回应，周致寒嗯了声，不再什么，开车朝驶离。

    一直到回家，常予都提心吊胆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个什么劲儿，但就是自从在警/局开始，她看见周致寒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口，眼神难掩怒火，却又带着刚刚消散的担心。

    好像心里面多了点什么。

    曾经空落落的位置，不知不觉间，似乎在慢慢填满。

    单手支着个下巴，抿着唇角从车窗往出看。

    苏凡的出现，让她回想到当年的往事。

    而常睿的突如其来，叫她隐忍不下动了手，虽进了警/局，但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忍耐多年，总归是不愿这么一直忍下去。

    眼下心情终于好了些。

    常予眉眼稍弯，唇角浅浅翘起一丝弧度。

    途径周氏，周致寒将车停在公司门口。

    他侧眸看向淡笑依旧的常予，心中仍然觉得后怕，那三个男人但凡动起手来，后果如何，简直不堪回想。

    可偏生这人，现在似乎高兴得很。

    周致寒莫名起了火，伸手一把掐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这边拉。

    一个不留心，常予整个人往后仰，她瞪大眼睛撑着副驾驶的座椅面，满脸都是惊恐。

    常予吓得话都不利索：“……你干嘛？”

    “很高兴？”周致寒抬手解开她的安全带，将人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环住她的肩膀，沉声问：“你能不能不要让我担心？”

    常予安静下来：“今天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周致寒叹气，闻着她发梢的淡淡馨香：“我每天要想怎么追你，难道以后还要操心，你的人身安全吗？”

    “今天那几个人，个个都比你高，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人是你。”

    常予使劲的抿抿唇，坦然地捏住他的指尖：“是我考虑欠佳，你别生气。”

    周致寒神色微顿，反握回去她的手，倒也没再什么。

    就在公司楼下，常予便跟着周致寒一起上楼。

    工作日且还没到下班时间，大厅内工作人员很多，常予又是跟在周致寒身边，必定惹人注目。

    刚进电梯，常予趣般的：“上次我来的时候，这些人都还不是这种眼神看我。”

    “嗯？”周致寒按下电梯按钮，问她：“什么眼神？”

    常予单手撑着扶手：“毕竟你可是Poris所有女性的梦中情人啊。”

    周致寒无奈失笑：“你这个脑袋想什么呢。”

    电梯很快就到，周致寒还有一个视频会议要开，便先回办公室，常予去了一趟洗手间。

    刚出厕所门，她看见一个身形瘦的女人朝她走过来，那人低着脑袋，看不见脸。

    常予只当是公司员工，倒也没在意。

    谁知那人快要到她跟前时，不只是没捏紧还是怎么，怀里的纸张跌落一地。

    常予脚步一顿，缓缓弯腰帮着给她捡起来。

    目光不经意的扫过纸张上的东西，常予眨眨眼，全是设计稿件。

    常予直起身子递还给她，年轻女人望着她一笑：“谢谢。”

    “不客气。”常予点点头。

    见她没什么再的，常予抬脚绕过她，直直朝周致寒办公室走去。

    南星回过头，看着常予的背影。

    长得真好看。

    跟周致寒，这才是郎才女貌。

    想起公司的传言，南星抿紧唇角，进了电梯。

    -

    常睿这事情，一直没见常家那边的人来找事，常予本以为就这么翻篇。可谁知，刚过十月中旬，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被卢颖知道了。

    这天她刚画完展稿，就接到沈黎的电话。

    常予边喝水边接通电话：“有事？”

    “我前几天听，你进警/局了？是怎么回事啊？”沈黎语气听起来极度谨慎微，可偏偏就是这样，常予心里愈发不舒坦。

    因为她好像觉得，一直活到二十五岁，她才被自己的父母所在意。

    过去的那些年，她都不被人期许。

    常予握着杯子的手缓缓放在洗理台上，她轻声：“这个啊，我把常睿了。”

    “你——”沈黎想要训斥的话戛然而止，紧接着转换了语气：“你这孩子也真是，他到底也是你哥哥。”

    常予：“哪个哥哥话的时候，会往人心窝子里戳呢？”

    这话把沈黎问住，她的声音停顿下来。

    常予接着笑：“我今晚过来，有点事情跟你们。”

    这是常予离开多年后，第一次要回常家，沈黎也激动：“那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常予松开杯子：“不用了。”

    -

    晚上七点。

    常予开车到了常家别墅外。

    夜色渐深，这黄金地界的海豚湾，住进来的非富即贵，常予垂眸慢悠悠的踢着路边掉落的树叶往前走，还没走到几步，手机在手心里头聒噪地震动起来。

    是周致寒。

    她滑开接通：“你怎么电话来了。”

    电话那头还有汽车的鸣笛声，周致寒的声音隔着电流，实在是温柔，他笑着：“宋意风回来了，你知道吗？”

    常予：“他没给我呢。”

    “周四晚上有个生日聚会，朋友的，宋意风也去，你去吗？”周致寒切入主题。

    常予停下脚步，语气有些奇怪：“我又不认识，就不去了吧。”

    周致寒低声笑：“那行。”

    两人沉默一阵，常予倏地开口：“我来常家了。”

    周致寒笑意渐隐，皱眉沉思片刻，沉声问：“你大伯母又找你事了？”

    “没，离开这么多年，今天就当告个别，以后我就也跟常家没什么关系了，免得三天两头来找我麻烦。”常予站在树边，手指抚着树皮纹理，“烦都烦死了。”

    周致寒应声：“那你要是有事情，就给我电话。”

    常予：“好。”

    挂断电话，常予深深吐出口气，眼角被风吹得有些干涩，抠着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像是在纾解心中某些难以释怀的东西。

    走上熟悉的路，没几步，就到了常家大门外。

    常予按响门铃，阿姨前来给她开门，寒暄两句，带着她进了客厅。

    客厅里杂七杂八坐着一堆亲戚，常予陌生的量一圈，而后将目光落在沙发中央的女人身上。

    沈黎似乎也察觉到了常予的眼神，试图朝她看过去，谁料视线在空中相撞不足一秒，常予便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常见林也在。

    他捏捏沈黎的肩膀，起身看着常予：“等你很久了，回来就好。”

    常予手中还攥着车钥匙，四处环顾一圈，最终将目光收回来：“我今天来拿东西的。”

    “呵。”坐在沈黎边上的卢颖笑的奚落，“这个家里，有什么东西是你的。”

    常予看着常见林重复：“我回来拿东西。”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常见林莫名心中伸出一阵，有什么抓不住的感觉。

    他点点头：“好，你去拿吧，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我们都没有动过。”

    常予没再什么，转身上了二楼。

    她身后，还传来卢颖尖酸的话语：“我二哥，就是你脾气太好，像她这种……”

    话还没全部听完，常予已经“砰”的一声关上门。

    屋子里仍旧是高二那年，她离开前的模样。

    粉嫩嫩的，里面的装饰摆设都是常宁亲手为她备置的，如今看来，过去的记忆太美好，衬的眼下真是无比荒凉。

    抿抑制住泪腺，常予几步走到书桌前，半蹲下身子，从书桌左边靠墙的抽屉里，翻出一枚五角星金质吊坠。

    这个东西，是常宁给她准备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怕到时候在国外念大学，赶不回来，便提前准备好了礼物，藏在她卧室里。若是赶得回来，那便是额外惊喜，若是赶不回来，便由程宴告知她。

    只可惜，他没有出国念大学，也没能赶上常予的十八岁。

    攥着冰凉的吊坠，常予有点想哭。

    咬咬牙齿，将吊坠装进盒子里。

    转身出门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

    冬去春来。

    这里，都将会是她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合上门，常予下了楼。

    看着一屋子面色各异的人，常予站定脚步。

    “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常家。”常予面色淡然，眼神从震惊的常见林转移到沈黎脸上，轻笑了一下，“以后我跟常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常见林忽然站起来：“予，你这是的什么话？”

    一边的卢颖似乎也是被惊到，急急忙忙开口：“是啊，予啊，你这话可就的不对了，咱们好歹是一家人……”

    “一家人？”常予兀自嗤笑，指尖轻轻摩擦着，“在这个家里，除了哥哥与姑姑父，我跟谁是一家人？”

    常予不在意面前人的脸色，自顾自地：“二十五年来对我关心几乎为零次的爸爸你吗？还是从来不给我正眼的妈妈？或者，是满腹心思的大伯母？亦是字里行间直戳我伤处的堂哥常睿？”

    “你们哪一个，像是我的家人。”常予低声询问：“别的家人，都会在孩子受委屈的时候，给一个拥抱和安慰，而我呢，母爱？父爱？我可从来都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

    被这话直戳心口，屋子里一片安静。

    常予神情微微恍惚，嘴角挑着笑，讽刺般的继续道：“ 还记得高一那年吗，期末考试，作文话题是母爱。我空着一张白卷，宁愿排名大幅度下降，我也没有写。”

    “妈，您知道为什么吗？”

    常予的目光灼灼，沈黎唇角嗫嚅，不知该做何回应。

    她的笑容极淡，轻声：“因为我没有感受过母爱啊。”

    沈黎后背一僵，而后整个人开始不停地颤抖。

    常予看着她的模样，却也不感觉到一丁点的痛快：“我常予，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让你们厌烦的事情。可我就凭什么，凭什么不被你们喜欢，让你们这么讨厌。”

    她眼神微暗，低声喃喃：“我就这么不堪吗？”

    常见林顾及不上沈黎的情绪，眼下上前，伸手试图去握常予的胳膊。她后退一步，抬起干净的一双眼，常见林被看的浑身发麻。

    “不是的，予，你听爸爸……”

    常予伸手挡住他的话：“已经迟了。”

    “你想的话，是我五岁那年极度期盼的，是我十五岁那年，还有一丁点渴望的，可我如今二十五岁了。”常予定定的与常见林对视，“爸，我发现我其实不用那些，我也可以长得很好。”

    不知道别人的情绪如何，常予反正是觉得她现在，心情非常平和，出口的这些话，就像是演戏般背好的台词。明明都没有提前彩排，可出来的那瞬间，熟稔到让人心疼。

    常予微微一笑：“言尽于此，我先走了。”

    “多谢你们生我一次，至于养育之恩，等我来日到了地下，会亲口对哥哥的。”

    常予往旁边错开一步，稍微欠了欠身，得体的转身出门。

    她刚离开，卢颖瞬间就忍不住了，低声安慰沈黎的间隙还不忘刻薄两句：“我就知道，这个白眼狼不是什么好东西，瞧瞧她刚才的话……”

    常见林看着常予挺直的脊背，背影越来越远，他心中某个无坚不摧的地方，似乎已经开始崩塌。

    无意识的抬起手，手心蹭了蹭胸口。

    -

    常予刚绕过路，还没走出常家大门，就看见周致寒靠在她车身上，低着脑袋吸烟。

    他细长的手指夹着烟，火星明灭。

    常予盯着周致寒的侧影，眼眶酸胀，方才那丁点本来可以抹灭的委屈，此刻突然窜了出来。

    周致寒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眼看去。

    常予静静地，他笑了笑，抬手招她过来，夹着烟的手准备从嘴里撤下烟摁灭。

    常予深深吐出口气，快步走到他跟前，神色不明，低垂着眼睑从他黑色裤兜里翻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微微抬眼，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断他的动作，踮起脚尖凑过去，与周致寒的额头相抵，烟头相碰，点燃了常予这根。

    周致寒本想些什么，可他忽然看见，常予略微泛红的眼圈。

    到嘴的话就这么咽下去，只能看着她后退一步，沉默的抽完手里的烟。

    待她掐灭烟头，周致寒才伸出手捧起常予的脸，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眼底。

    看着常予这般可怜的模样，心中怜惜。

    周致寒温声：“有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想了想他又接话：“虽然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但最起码让我知道，我的朋友，什么时候正在难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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