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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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帕包裹住手掌,豆杆上的绒毛都被隔在了外头,果然,手掌不痛也不痒了。

    杨晔割一把豆子就要盯自己的左手一眼,那张月白色的手帕被少年叠了两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动了两下就灵巧的在他的手背上留了个活结,任凭他怎么大力折腾都不会散开。

    他垂眸往身旁扫了一眼,少年没有看他,正在认真的割着豆子,偶尔会快速的抬起手背抹一下额头的汗珠,像熟鸡蛋剥开一样的光洁侧脸,被空气蒸的红扑扑。

    怎么会有这么细心又体贴的男孩儿?

    杨晔曲起手指,指腹从材质并不多好的手帕上滑过。

    花了三天时间,地里的豆子收完后,家里的院儿摆了好几个圆形大簸箕,太阳出来前阿喜就会把豆子拿去晒上,太阳下山时又准点收回去,日头好,两天就能断去水汽,储存着就不会发潮长芽了。

    地里一时间就没了事儿,农忙时节得了暂时的闲。

    杨晔从堆积着杂物的房间里找到了根鱼竿儿,趁着太阳大,整个村子都陷入午休时间的时候,他把鱼竿带着去了河边。

    河两岸有不少老树,底下既凉快又宽敞,他寻了一处河水深的地势坐下。

    这些时日以来,他发觉原身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差了,软手软脚,有时还不如阿喜,都快没个男人的样子了,他决心要把身体调养锻炼好。

    鱼不仅能补充身体的能量,还能丰富饭桌,最主要的是自己费些功夫就有可能弄到,不用花钱去买。

    如他先前所想,村子里的清贫日子过久了,口舌之欲就会无限度的放大。

    近来饭桌上的菜不是清粥糙米咸菜,就是连油星都很少的炒野菜,当真是日子过得不能再简朴了。

    “有人在没?有人在没?”

    未时,阿喜正在屋里编制蒲扇,杨晔不让他跟他住一间屋子,现在的房间堆的杂物多,还很,倒不是他嫌弃什么,不过是个睡觉的地儿,宽窄都一样,只不过房间了在夏季里十分闷热,多待会儿浑身都是汗。

    听见外头的声音,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出去,到屋门口时,他瞧见是同村的一个妇人:“有、有什么事吗?”

    “哎呀,你婶子突然病了,现在躺床上门都出不得,你赶紧去瞧瞧吧。”

    婶子是他在枣村唯一的亲人,顿时他便慌了神:“我、我这就去。”

    话音刚落,晴空里响起了一声闷雷,两人皆是往天边望了一眼,刺眼的晴空里有一团黑云十分醒目。

    村妇咕哝了一声:“这可别下雨啊,阿喜,不了,我先回去把院儿里的麦子豆子收一下。”

    阿喜道谢还没道完,妇人一溜烟儿跑了老远,他忧心自家婶子,可又怕真下雨,只得赶着手脚把晒着的豆子收进屋。

    等把大圆簸箕端完后,天色一下子暗了许多,恐怕是真要下雨。

    夏季的暴雨往往来就来,时常把晒着谷物的村民个措施不及,被雨淋湿了的谷物就算再晒过也不如没淋过雨的强,村民为此都像惊弓之鸟,时时注意着天色。

    阿喜松了口气,庆幸把豆子都收了的同时,赶忙拿了个斗笠,匆匆往村头的大夫家去,他准备直接请大夫去婶子那儿。

    大夫家的院门没关,阿喜还是守礼的站在院门外敲了敲门,屋里有人在,他没敲两下就出来了。

    “我是谁,原来是结巴啊。”从屋里来的人是贾回春的妻子,圆滚滚的一个妇人,起话来粗生粗气:“咋了,吴永兰的胎不稳啊?”

    “不是,是我婶子病了,贾、贾.......”

    话没话,妇人先行断:“假假假.......假什么假,一句话半天也不明白。”

    阿喜有些难堪,他紧了紧手指,正巧贾回春听到声音出来:“怎么了。”

    “大夫,我、我婶子病了,能不能请您走一趟。”

    雷声一紧,豆大的两颗雨点儿落在院子里,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大雨便落响了。

    “下大雨了,怎么出门,明天再去看。”

    阿喜心里着急:“大夫,麻烦您跑、跑一趟吧,我婶子病、病得很重。”

    贾回春吹胡子瞪眼:“每个来都病重,哪来那么多病来重,你不都嫁到杨家了,怎么还管娘家的事儿。”

    雨点滴滴答答在身上,贾回春哆嗦了一下就要往自家屋檐下去,阿喜知道这大夫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有钱才喊的动。

    把人请去了婶子家,婶子自然是会给钱的,可没想到大夫借着下雨竟然摆谱,只怪自己没有杨成的气力劲儿能把他架过去,当下几个口袋又是一样空,也不知道杨晔把钱放在了哪儿,就算知道,他也不敢去拿。

    眼见着贾回春赶人走,他急得没办法时,头顶忽然冷不伶仃响起了杨晔的声音。

    “贾大夫,我从河里钓了两条鱼,让婶子炖了,你走一趟回来刚好能吃。”

    贾回春顿住,回头瞥了眼狗尾草穿着的两条鱼,肚白背青,一条就得一斤多,他瘪嘴咽了口唾沫:“我回屋去披件蓑衣,外头雨大,杨童生真是客气。”

    一边着,一边朝自家婆娘使了个眼色,杨晔手里的鱼就被接了过去。

    阿喜回头看着杨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什么,眼睛忽然有些红。

    杨晔假装没有看到红了的眼尾,抽过少年夹在腰间的斗笠,反手扣在了少年头顶:“出事了怎么不跟我一声。”

    害他回去人没找着,问了邻居又赶来了这儿。

    “我、我着急。”

    “那也得带些钱。”

    阿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细微:“我没有。”

    杨晔眉头动了动:“好了,没事了。”

    他声音沉稳,阿喜拧巴的心为此平和了不少。

    阿喜的娘家就在村西头,离本村村民聚集的地方挺远,倒是离隔壁村比较近。

    三人一同赶到时,一身淋湿了大半,刚到屋门口就能听见屋里传来女人的咳嗽声。

    阿喜赶忙揭下斗笠放在屋檐下,扭身推门进了屋:“婶子!”

    屋里坐在桌边的女人明显的惊了一瞬,头发有些许的凌乱,像是才从床上下来倒水喝,嘴唇泛白起了皮。

    “阿喜?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婶子病了,请、请了大夫过来。”阿喜帮女人倒了水,然后将人扶回床边。

    女人拍了拍阿喜的手,病恹恹的瞧了屋里的几人一眼:“怎么好让你跑,都嫁人了,连杨童生也过来了。”

    贾回春惦记着家里的那两条鱼,催促道:“别了,先瞧瞧。”

    探了一番脉象,看着病的严重,其实就是暑气太大,热伤风了,阿喜娘家的条件比杨家还差,孤儿寡母的,日子能好的哪里去,无非是起早贪黑劳作凶了,身体积劳成疾,忽然吃不消就垮了下来。

    贾回春开了退烧药,又开了点儿养身子的补药,对屋里的人:“我那儿有退烧药,你们谁跟我去拿药,至于后面那个方子的药得去城里买,倒是不急着吃,等伤风好些了再吃也一样。”

    阿喜给大夫道谢了一声,动了动身子,被杨晔按下:“你在这里照顾婶子,我去拿药,顺道送大夫。”

    这话恰好纾解了他的为难,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他抬起眸子,满是感激的眼睛里带了些水雾,看得杨晔眉头一皱,错开目光道:“我先去了。”

    两个男人走了以后,床上的许秋荷抬手:“阿喜,过来。”

    阿喜到女人身旁坐下,许秋荷虽然病态怏怏,但是掩盖不住一张好瞧的脸,今年才过二十六的年纪,其实惦记许秋荷的人不少,但许秋荷一直都没什么心思。

    其实阿喜心里有数,婶子守寡这么多年也有大半是他的原因,二嫁本就不易,若是再拖个包袱,那便更难了,再者许秋荷也怕带着阿喜改嫁以后婆家会欺压阿喜。

    这般瞻前顾后,两人便相依为命过了好几年,直到今年年初,许秋荷跟隔壁邻村的猎户看对了眼,才有了些心思。

    起初许秋荷还瞒着阿喜,不过两人历来亲近,阿喜心思又细腻,自然没躲过他的眼睛,他和婶子没有丝毫血缘,但是婶子却待他如同亲生儿子,如今见着婶子好不容易有了称心的人,哪里还肯耽搁婶子,于是将计就计,假装不知道她和猎户的事儿,私下找了媒婆,托她为自己门亲事儿。

    只要他嫁出去了,婶子便可放心改嫁,甚至还能拿着他的彩礼钱风光的改嫁,也就是这么个由头,他嫁进了杨家。

    “婶、婶子。”

    许秋荷从枕头边拿了块帕子,轻轻给阿喜擦了擦头发,柔声道:“阿喜,你性子温和,当时你要嫁给杨晔的时候,我心里是不同意的,他在村子里口碑差,手脚又不勤快,我怕你嫁过去了受欺负,心里怎么都不安生。”

    “我知道你这孩子定然是知道了我的事儿才要嫁人的,还什么钦慕读书人。你过去以后,婶子夜里总睡不踏实。不过今朝瞧着人,倒觉着书生待你比我想象中好些,你老实告诉婶子,他对你好不好。”

    阿喜道:“挺、挺好的。婶子也看到了,他、他很照顾我。”

    他的是实诚话,杨晔今天能替他解围,帮他请大夫,他心里早已经填满了感激,而且他也确实不像乡亲们的那样不动手脚,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都不是村民所的那样,处处都是意外之喜。

    什么都挺好,只是........心里没他而已。

    即使心里百转千回,他也不会让许秋荷看出什么来。

    许秋荷倒也真信了,宽慰了不少,声对阿喜道:“你把你的彩礼钱拿去,自己有点银子防身,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阿喜知道婶子的不错,没有银子的难处太多了,今日就体会了一遭,正因为这样,他才不能要:“那是给、给婶子的,婶子养了我这么多年,是、是应得的。”

    “婶子又不是白养你,这些年家里的粗活儿累活儿都是你揽着,倒是你在照顾我,婶子怎么能要你的彩礼钱。”

    阿喜按住许秋荷的手:“婶子,你、你就拿着这些银子,和那人早些把事儿办了吧,就当我的心意,你一个人住、住着,我放不下心。”

    面对阿喜恳切的眼神,许秋荷反倒是有些不还意思了,她面貌虽然姣好,但身子骨儿却不像一般村里女人那么强健,若是隔三差五病这样一遭,确实劳烦阿喜,让他出嫁了还挂着个心,于是轻轻悄悄应了一声。

    阿喜松了口气,只要婶子嫁过去了,就是杨晔突然要赶他走,他也不怕自己名声坏了,连带着影响婶子的名声,让她出嫁白遭人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