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致郁

A+A-

    门铃响了好几次,李隅本来在凌四点的时候好不容易睡着,可惜最近睡眠质量很不佳,稍微有一丁点动静他就醒了。早上六点被撒泼给踩醒,他去给猫换了猫砂,在沙发上躺下,然后睡到八点,他再度被不速之客的门铃声给弄醒。

    几次按门铃无果之后,那动静很快就变成了“砰砰”的拳头砸门声。撒泼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卷着尾巴一直大叫,示意李隅赶紧去开门。

    弄出了这么巨大的动静,李隅早就猜到那个人是周白鸮,于是更不想动弹。

    这些天他完全杜绝了一切非必要的社交,把自己彻底隔绝在公寓中。

    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分,任何时间的概念。一个长久以来目标的解决,带来的并非是满足和释然,反而他体验到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溃散。

    他变成了一个疲于走动的时钟。

    今天是几号了?李隅抬头看日期,发现台历上用红色签字笔圈出来的时间近在咫尺,就在明天,这个期限的迫近时常令他感到焦躁不安。

    李铭的母亲作为监护人已经赶来处理李胜南的遗产了,明天上午九点就是继承人共同起草财产分割协议的时候了。

    有时候他想起阮衿的话。李隅,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他嘴上答应了,但好像也对此食言。掌心被烧伤的地方先是鼓起了溃烂的水泡,随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愈合好了。

    可太困难了,不知道为何,好像站起来行走都成为了一种困难。他就像是一个藏匿在黑暗中蒙尘的家具。

    门还在响,而且周白鸮很有可能会做出找人撬门的举动,这种事他不是做不出来,所以李隅还是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把门开。

    周白鸮正单手拿着手机找联系人,门忽然一开,他便把手机悻悻地塞回口袋里,“哈,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可就电话找人撬锁了,你这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电话又关机,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家里了。”

    “你有事就事吧。”李隅倚着门,脸色看着也不太好,但是周白鸮像眼瞎一样,假装没看出李隅并不想让他进去,顺势就从门缝里钻进去了。

    “你最近没事吧?大仇得报,怎么忽然开始隐居了。”周白鸮环顾四周,感觉李隅的公寓如同一个鬼屋,几乎不见一点光亮,他随手拿起果盘

    堆积的苹果啃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咀嚼就发觉口感和味道不对劲,迅速吐到垃圾桶里了,“呸呸呸!”

    周白鸮开灯,手中苹果的中央早已溃烂出一大圈棕褐色,“我靠,你这苹果放了多久啊,居然都烂成这样了。”

    “又没让你吃。”骤然亮起的灯刺得眼睛生疼,李隅又关上了,他顺手把那些不新鲜的水果都倒进垃圾桶中。

    “你这个样子可颓得不正常啊。”周白鸮把缠着他脚踝的撒泼一把抱起来了,这猫估计也是憋得慌,以前压根不喜欢他,现在遇到个人进门就贴上来求抱抱了。

    他看着李隅那张不怎么精神的脸,头发也被压得卷翘起来,于是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偷偷染上了毒、瘾?”

    李隅反手就从后背抽出个压着的抱枕砸过来,“你有病吧?”

    周白鸮一歪头,抱枕堪堪擦着后脖颈过滚去,他捂着脸,“哎呀,你自己又不清楚,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个人都觉得你这会儿该开Party好好庆祝一把,你倒好,却躲在这阴森森的屋子,实在瘆得慌。”

    李隅抬手指了一下门口,“你瘆得慌,是我求你过来的?门就在那儿,不爽就滚。”

    他这幅不耐烦的模样也把周白鸮给弄恼火了,“好,好啊,你特么当谁想来这里找你讨骂啊?你人缘好,担心你的人多了去了,我就只是个被派遣的倒霉蛋代表。要问为什么?因为鄙人脸皮要比城墙还厚,这么多年了也不怕你继续骂,换别人早出手揍死你了。”

    这话周白鸮得很有点心虚,李隅是不过的,但是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至少在气势上他绝不能输。完之后他就要从李隅的家门滚出去,但是想想,还是对着沉默不语的李隅道,“我现在确认你没死就走了,但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态度,今后你身边以后留不下一个人。”

    这话的是真的,他感觉李隅实在丧气,话也比往日更加刻薄,一种焦虑像是跗骨之蛆般黏附在他的躯体上。可他不得不承认,李隅很适合那样颓然地坐在阴影里,好像生来就是这样的。

    那个跟他过球,带着相机到处跑,捣鼓完手工强行给朋友塞礼物的家伙是谁来着?

    甚至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时常觉得当年去了A国的李隅是被谁掉包了吧?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他都快忘了手臂上还挂着一只十几斤的猫,周白鸮低头一看,他都要走出李隅的家门了,可撒泼依旧死死地用爪子勾着他胸口的衣服,他把猫举起来给李隅看,“你看看,你已经众叛亲离了,你的猫都想不要你。”

    李隅继续仰面躺着,“你把它带走吧。”

    周白鸮吓了一跳,“认真的?你怎么连撒泼都不要了?”

    “你帮我养一段时间。”

    宠物仰赖于主人情绪的,这段时间他情绪不佳,连带着猫都在受罪,其实并不值得,谁来了就带走,总比呆在自己身边要强。

    “啧,可是我这也不会养啊,我妈她对宠物毛过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猫还没绝育,搁宠物店寄养我还怕你家这个妹妹被别的猫给搞大肚子……”周白鸮苦恼地想了一下,“要不你找阮衿?我之前去老宅不都他喂吗?我看撒泼也挺喜欢他的。”

    “不用麻烦他。”李隅深呼出一口气,“你如果不方便那我再找人吧。”

    周白鸮以为谈及阮衿会好一些,谁知道他居然这么排斥,于是连忙阻止他,“诶诶诶,我想起我堂姐家养了猫,那就放她那里吧。”

    “谢谢你。”李隅点了点头,“还有对不起,刚起床心情不太好,有些话并不是针对你。”

    周白鸮看他这幅模样,也不忍心再苛责什么,他只是觉得心里也闷得慌,“我走了,反正……唉,你这样下去真不行。”

    把猫放进了猫包,周白鸮又带了些别的猫咪用品,门就轻轻关上了。

    一切终于回归于寂静了,李隅把脸埋在沙发上,他的偏头痛又开始频频复发,折磨得他整宿整宿难以入睡,有时候李胜南会钻进他的耳朵中低声话,每当他要快闭上眼睛,那些声音窸窸窣窣的,宛如黑色潮水一样的东西就重新蔓延上来。

    可他只想捂住耳朵,好好地,好好地休息一会而已,再跌进最幽深无光的梦境中。

    .

    站在楼底仰望,总会觉得李隅的公寓真是高得像一堵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墙。

    阮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耳畔忽然传来了车喇叭声,一辆车等红灯的靠右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露出周白鸮的脸,“你来找李隅吗?我刚从他那里出来,他现在可不愿意见任何人。”

    “嗯,谢谢你,但是我有事必须当面,并不会扰他很久。”阮衿注意到周白鸮的副驾驶座上放着眼熟的猫包,就知道里面应该是撒泼。

    或许是因为上次周白鸮揍过阮衿一拳,阮衿能看出他感到了别扭和尴尬,他并不太适应跟阮衿正常的交流,只是匆匆撂下一句,“那随便你吧。”

    红灯过了,周白鸮升起车窗,他顺着车流徐徐飘走了。

    直到按响门铃的时候阮衿还在想撒泼的事,究竟是李隅忽然不想养了,还是不能养下去了呢?

    在重新用力按第三次的时候,李隅终于开了门,开得猝不及防,还带着些愠怒,“你又有什么事……”

    话一半被生生给吞咽下去了。

    “不好意思,是我。”阮衿和李隅对视着,他很难得从李隅脸上捕获到一丝不知所措,不过那种短暂的失语也只是转瞬即逝。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套头针织衫,领口大开,袖子也长,覆盖住了半个苍白的手背,就好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一样,“我还以为是周白鸮,找我有什么事吗?”

    语气听上去一切正常,就是人看着有些疲惫和削瘦了,那敞开门的屋子里很暗,他像是镶嵌在一块凝固的黑之中。

    “没什么事,我明天要回锦城。”阮衿觉得自己发出了邀约,“我觉得好像应该来跟你一声。”

    李隅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暂时丧失了话的能力。他的眼睛并不转动,只是睫毛煽动一下,半晌才好,“哦,那挺好的。”

    “你手好了吗?就是上次烧伤的。”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李隅拒绝联系任何人。

    李隅把袖子扯高了,直接摊开手心给阮衿看,只是颜色看起来有一块是黯淡的而已,已经全愈合,“已经好全了。”

    “嗯,我看着好像也都好了。”阮衿点了点头,他踌躇着,然而却并不想就这样匆匆离去,于是还是试探着了,“李隅,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既然已经来了,那句邀约也没必要再含在喉咙里。

    可是他看到李隅犹豫了,有时候那种细微的犹豫不正代表着委婉的拒绝吗?

    “没关系,我也就是随口一,想让你散散心而已。”阮衿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走了,你继续休息吧。”

    可李隅也没急着进门,他仍定定地站在门口,“你这次回去多久?”

    “嗯,大概半个月,十几天吧。”阮衿本来想的是,如果自己在老家再找到工作,或许就不再回塘市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李隅问他回去多久的时候,或许是阮衿有一瞬间的自作多情吧,他好像觉得李隅这话像在期待着自己回来,话到嘴边于是又转了弯。

    “嗯。”李隅仍然站在门口。

    阮衿则强压下心中那股被拒绝后的怅然若失,他也早就料到这个情况,反正已经被拒绝很多次了。

    他语气轻松道,“那我先走啦,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要记得好好做到。”

    李隅看着阮衿按了电梯,然后走进去。他走到电梯门口,看着那鲜红的数字从17逐渐跳动着变为了1。

    他此刻早已睡意全无。

    .

    李隅在心理咨询室里做完了总计六套量表,墙面洁白平整,但能看出被重新粉刷多次的痕迹。方如昼跟他过,有些抑郁症患者填表的时候难以集中注意力,他们会在墙面上涂涂画画,写下一些厌世的句子。

    他把很快把那些表格填完了,其实自己符合的地方其实并不多,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什么程度。

    对面年愈四十的医生蒙着口罩,他的眼睛看着和蔼深邃,能看出在口罩下仍保持着毫厘不差的微笑,他把李隅的表格收到一边放好,没有开看的意思。

    “你是方介绍过来的朋友,情况很特殊,所以我今天特地抽了一整个上午留给你。那我们就先敞开心扉好好地聊一聊,先不看这些东西。”

    那为什么要我填那么久?既然不看,还做了整整六套,简直是浪费时间。

    李隅闷声坐着,也没有把这些话出来,“那就聊吧。”

    “你好像不是那种会主动寻求医生帮助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因为……”

    李隅觉得自己在交谈初始就卡壳,可这也没什么回避,“因为有一个人提醒我应该看来看医生,我答应过他。”

    “那这个人对你来很重要了,你愿意听从他的建议。”医生的手肘下压着他的病历,双手交叉在一起,“你刚刚在外面填表的时候我就在翻

    你在A国的病历,你的偏头痛和睡眠障碍早在前几年就开始了,还有腺体激素失调,植物神经紊乱,你的身体内部可以是……乱七八糟啊……这些症状一直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也没有家族的遗传史,搁置到现在,你没有考虑过原因出在心理上吗?这是躯体化障碍。”

    李隅的手指摩挲桌面着,拇指上还有印泥留下的一团红,“我觉得这是这些并不是问题。”

    可以忍受的痛楚太多了,或者他也觉得很习惯,头痛到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时候,基本是就代表着可以去停下手头的一切工作,选择去合眼睡觉。

    “很多时候病人都不觉得压抑的情绪是大问题。”医生摊开手,往中间比划了刀切般一横,“但是蓄积到一个地方,不管你究竟有多强的抗压能力,它都会溢出来。而且并不是看你究竟能承受多少,看那究竟触及到哪个地方,那是木桶最短的板。你完成了一个长久的目标,你被触及到的地方彻底破了你原有的生活结构,天翻地覆,所以你开始感到迷惑,心谨慎,不愿意做出抉择。”

    李隅听他完,知道方如昼把自己情况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可内心居然平静得像一滩死水,“您分析得不错,可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因为你不怎么愿意和我交流,也不信任我,你性格里有些东西非常傲慢和顽固。”

    医生只是笑,通常心理咨询是让病人倾诉,自己倾听,可李隅把他给弄得口渴了,他把口罩摘下喝了口茶水,“那我们聊点轻松的吧,我不分析你了,轮到你自己,因为我感觉你的注意力不太集中。你今天从起床开始做了些什么?”

    原本李隅跟他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但是李隅今天中午就来电话要提前见面。

    一种直觉告诉他,今天发生过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李隅只不过是和李铭的母亲见了一面而已,她从C国带了律师来,几个人在餐厅里拟定财产分割协议。刀叉切在滋滋冒血的牛排上,就像是在肢解李胜南的遗产一样,有一种鲜血淋漓的恐怖感。

    那个女人为私生子的权益据理力争,原本就有一大部分转移的财产在她手里,李隅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没想到人还能这么贪婪。

    他看着女人的涂了蔻丹的手,正在咀嚼红肉张阖的洁白牙齿,律师正在什么非婚子女享有同等权利,越发觉得头疼欲裂。

    每一个人都那么道貌岸然,每一张脸都那么令人作呕。

    他也记不清自己怎么了,反正忽然之间是难以忍受。

    他低声“闭嘴”的时候律师和李铭的母亲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整个桌布上的东西都被掀翻了,直到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摔得粉碎,直到服务生冲进包厢偷偷拿着对讲机准备叫保安上来,他们才停止那些窸窸窣窣的讲话。

    一双双错愕惊恐的眼睛正盯着他,盯住他这个忽然之间失控的暴徒。

    李隅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话,“李胜南的遗产,公司,房产,股份,地皮,我一分不要,你们全都拿走。”

    那种要挣脱一切的感觉又袭来了。

    戴细金边眼镜的律师原本离他有好几米远,见状惊喜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确认道,“你是真的?李先生,你的意思是,你,自愿放弃继承权。”

    他把“自愿放弃”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李隅盯着那个躲在律师身后的女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带着你那个儿子马上滚回去,这辈子也不要回国,如果让我再看到你们……”

    剩下的他没,只是又砸了一瓶干红,洁白的瓷砖地上全是血红的液体,吓得那个女人缩得更厉害了,像动物一样瑟瑟地发出细的尖叫。

    再到中午,他签署完放弃继承声明书,用力按下了指印,那女人就携律师和文书匆匆逃离了现场,一切好像真的结束了。

    李隅走到太阳底下,他感觉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个空壳人。

    他去了一趟教堂,把手腕上的佛珠收在口袋里,坐在忏悔室里待了一会儿,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就变得没那么刺眼,它黯淡,温和,清澈,流转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阮衿已经走了,而他也要去医院了。

    “嗯,你也不用惧怕正常的情绪宣泄,这么做了心里应该舒坦很多了吧?”医生听完他的叙述之后开始查看他的量表结果和神经递质的分析报告,在电脑上一边字一边问,“直系亲属里面有过方面疾病吗?”

    李隅并不避讳,他的手指在桌面下轻轻蜷缩起来,“我母亲确诊过双向情感障碍。”

    虽然他不想,但蒋舒柔好像也是因为抑郁而选择自杀的。

    医生瞥了他一眼,眉心不知不觉皱起来,继续开始字,“那你现在有家人陪伴在身边吗?或者伴侣,你的Omega呢?”

    “没有。”

    “都没有?”医生叹着气,继续摇头给他写治疗方案,“你不愿意跟医生好好交流,也没有家人在身边。最好还是找到你的Omega,多跟他聊聊。我告诉你,如果你的心对你撒谎,身体就会付出代价,反正不会让你好过。”

    “能给我开点药吗?”李隅也不管这些,他平静道,“我想要快一点恢复。”

    “方特地你不爱吃药还特别怕苦,本来是不算开抗抑郁的药。不过你现在有治疗的心,这是一个很好的倾向。”医生无奈地摇头,“但是你想要多快?吃药并不能解决一切,还有副作用,你得配合我细致的诊疗方案……”

    “半个月之内。”李隅断了他,“十五天,我针,吃药,心理疏导,或者要住院,全部都配合,会好起来吗?”

    作者有话:

    我对抑郁症了解不深,只是随便看了一点闲书,写到这个部分战战兢兢。ABO架空混合了腺体和信息素的影响,鲤鱼这算应激情况下的躯体化障碍,纯属我臆造的产物,切勿代入现实,希望没有冒犯到有抑郁症病史的读者,现实肯定要比痛苦千万倍的。(真的快完结了,下章高能了,不到番外我一直不敢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