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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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郁夏日晒得树冠炎炎熠熠,缝隙间梭下来的光,熙攘也寂静,不能忘。

    白散两指微掀帽檐,回头又瞅一眼。

    挺好。

    1E战队训练基地院内的树好,1E战队也好。

    “今年周岁18?”裴忱止步,站在台阶前看他。

    白散回过神,手指蹭了下鼻尖,“是的,裴经理。”

    裴忱乐呵一声,没什么,不着急进楼,回到树荫下陪他多停留会儿。

    “裴经理,我做青训生是不是有点高龄了?”白散迟疑一下声问,映照在地上的斑驳树影伴随夏日长风摇啊摇。

    1E战队别称豪门之首,电竞之巅,众玩家挤破脑袋都想进,他也不例外。

    除非别队有株一般无二的树。

    “符合招募条件,”裴忱扶正香槟色衬衫上的香槟色领带,手指一顿,“倒是看起来显。”

    白散仰头,“谢谢您。”

    午餐牛奶要加量。

    裴忱不经意地笑,问白散介不介意他吸烟,否定后,从银盒里捻出一支,“怎么会决定职业?”

    不等白散回答,他夹烟侧目,“报纸没白订,收到你申请吓我一跳,国之栋梁满分考入南大后第一件事休学游戏,多完美一波节奏。”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白散鞠着躬闷声解释,“父母期望我考上大学。”

    没能出口的话是他以电竞为梦想。

    裴忱吸口了烟,“问题不大,主要是家长现在同意你进1E做青训生,并且未来有可能走上赛场吗?”

    或许同意,或许不同意,再问已经晚了。白散迟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刺客型枪手少见,几乎没有,你临场反应很棒,意识好,地图熟悉度远胜老选手。但法太乱来,枪也马,找对方法积极训练,最迟两年,肯定能在电竞圈占有一席之地。”

    完,裴忱吐出烟圈笑了下。

    “谢谢您的提点,我记下了,”白散垂下眼睑,“关于父母,他们在我很的时候离开,所以很多事情,我可以自己决定。”

    一截纸烟灰砸下,裴忱掐灭烟,隔着帽子摸了一把白散的脑袋,“难怪申请表上紧急联系人那栏是空的。”

    白散心道:“那请问可以不填吗?”

    “按规矩是不可以的。”裴忱沉思后给出回答。

    烟蒂精准掉进垃圾箱。

    吧嗒一声。

    白散垂着头蔫蔫的,张了张口,声音越来越,“噢,我认识一个老头子,或许能填,可是他不会赞同我电竞的。”

    “怎么?”裴忱被他苦巴巴的表情逗乐,“有总比没有好,凡事能沟通。”

    曾经的白散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切身体会什么是代沟,他努力尝试向裴忱介绍。

    “您可能无法理解,老头子不碰电视电脑,不看电影电视剧,杜绝一切电子传媒,对现代产物嗤之以鼻,眼里只有学术。”

    裴忱细品,代入无论风吹雨一早一晚公园遛弯儿大爷,老考究,死犟死犟,废话和道理一箩筐。

    爱莫能助。

    他真心安慰几句,带着生无可恋的白散进了楼。

    上午九点半。

    基地里人不多,一半外出参赛,一半刚起床神游天外。

    裴忱边走边讲几点硬性要求,经过荣誉墙,忽然问:“你是Epoch的粉吗?”

    “不是。”白散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想了想,还是要这样,因为他想败Epoch大魔王。

    Epoch,1E电子竞技俱乐部创始人兼在役选手,出道即封神,11届赛季夺下11场全球个人赛总决赛冠军,拿奖杯像过冬储大白菜,轻松愉快。

    在Epoch以名讳终结旧世界的信仰时代,白散彻夜不眠看过他每一场比赛,曾清醒而迷茫时发送私信明知淹没人海,也同众人好奇着他的一切,但不是粉。

    不是就不是。

    似乎裴忱随口一提,听后倒扭头看着他弯了弯唇,“那就好,怕你失望,世联赛刚结束,Epoch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白散点了点头,毫不在乎。

    昨晚Epoch更新微博,奖杯照片,对应荣誉墙一排金镗镗奖杯末端的空位。内容下方,坐标显示敖拉港。

    他查过,回国最近的一列航班傍晚抵达,19点34分。

    进会客室,裴忱从冷饮柜取出一罐雪碧,掀起拉环递给他,“刚才我就想问,这么大的太阳就差人工增雨了,你裹着卫衣长裤不热吗?”

    白散双手接过道谢,摘下帽子,扒拉扒拉有点乱蓬蓬的头发,遮住手背的衣袖荡两下,“其实我在家都是穿老头衫的,但是外面就不行了,会紫外线过敏。”

    “还真惨。”裴忱落下百叶窗。

    白散挽起袖子折三折,抿了一口汽水。

    感谢裴经理。

    话语中一闪而过的笑意绝对是错觉。

    屋内光线渐暗,不压抑,柠檬绸色调温暖绵长。

    裴忱转身多看了白散几眼,手腕比三岁侄子还细,肤色冷白,像海盐一样,卫衣挂在身上空空荡荡,“孩要好好吃饭。”

    汽水微甜,白散茫然,咽下一窝泡泡,乖巧点头。

    “我回办公室拿青训合同,你先自己坐会儿,无聊的话可以看平板,里面应该有动画——和武片。”

    裴忱顿了一下,十分可疑。

    合门离去。

    白散端坐,余光不落痕迹瞄向长桌对面的平板,半秒收回直视前方。

    过了好久,裴经理还是没回来。白散一趴,脸颊贴着桌面,手指模仿人走路,慢慢挪向平板。

    其实他特别喜欢看武片。

    没锁,屏幕亮起时处在视频页面,已经到了结尾,暂停状态。

    标题:第十二赛季全球总决赛个人赛璀璨落幕,Epoch再度登峰!

    白散看过,刷了七遍,却依旧鬼使神差按下继续播放。

    Epoch是获得荣誉最多的职业选手,也最神秘。他从未现身在公众视野,不接广告,不出周边,不开直播。

    除了id,众人一无所知,又因为他的id所代表的一切,狂热如焚。

    屏幕中的彩色弹幕一层盖一层,密不透风,纷纷重复一句话。

    -他在位之际,不可有神。

    卡顿五秒,白散咬着汽水罐,强行忍住发条弹幕混入其中的冲动,关了弹幕。

    原始画面干干净净,众选手的虚拟角色全息投影到舞台上。

    正中央,Epoch一身纯黑西装,迎光微明,透出粗砺而沉缓的质感。

    他身形挺拔,左侧臂弯揽冷色系男士花束,右手擎暗金奖杯,眼神平静,唇边含淡笑,抵着灯光的下颌到侧颈漫开幽黯深影,山川皆动容。

    有一瞬间,白散似乎与他对视,微风轻轻拂起袖口。

    而收录其中并不真切的叫喊声,镜头记录下写满情绪的一张张脸,包括屏幕前的白散都是旁观者,一路见证Epoch垂衣御荒,逐鹿封疆。

    太难了太可怕了。

    简直毫无希望。

    白散垂头丧气瘫在椅子上,听着谢幕环节叭叭叭,他大口灌下汽水,一个人买醉。

    视频结束时,裴忱推门而入。

    “先试训三个月,包吃包住工资卡。紧急联系人就填你那个老头子吧,这两天会安排人去接触,了解一下情况。”

    白散在纸条上记下老头子的电话,到名字时,虽然很想用这个称呼但不太敢,只好如实书写,江岸。

    “看不懂合同也大概翻翻——”裴忱突然没了音,看着纸条,“江岸?”

    白散应声,下意识想揉手腕。

    这两个字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写得比自己名字都好看,因为偷偷喝酒被发现,老头子罚抄1000遍,不开玩笑。

    由此可知老头子坏透了。

    裴忱坐在对面把纸条180度旋转,细看,“挺巧,Epoch本名也叫江岸。”

    白散心下一怔,心不在焉签完合同,垂眼又瞅瞅纸条。

    太惨了,居然和老头子重名。

    “这串电话号开头也像,越看越眼熟,”裴忱盯一阵,径自乐了,“不会吧。”

    不会什么?

    白散有点懵,本能察觉不是好事,他深深吸一口气,拿出吃青椒的觉悟,结结巴巴问:“您是很……很像吗?”

    纸条被裴忱两指夹住,他摸出手机对照手机号,突然接进电话。

    “江哥——这么快啊——确实早上清静,没粉丝没记者——我在会客室,和一孩儿,你可能认识,白散——好的。”

    裴忱挂断手机,递到他面前,“你看,电话一样。江哥没跟你提过也正常,认识快五年我都不了解他。”

    签字笔直直掉落在地。

    白散一动不动,好一阵才发现,蹲身去捡,手却僵在半空。

    间歇性失踪老头子和大魔王Epoch是一个人,江岸。

    他脑子乱糟糟,蹲下来做什么都忘记。

    “你还好吗?”

    Epoch是江岸Epoch是江岸Epoch是江岸——

    白散抱膝盖埋头,细软黑发下的白净耳根发烫,皮肤薄,脸颊连带脖颈一下子全红了,像高烧不退,呼吸出来的都是热气。

    除了求死欲极强一切都好。

    他脑袋埋在臂弯里,着颤声质问:“……裴经理,我朋友江、江先生最快傍晚到。”

    “那个啊,是从微博地址推测的么,江哥不接触这些,都是教练发的,”裴忱无奈又好笑,“他已经到门口了,正过来呢。你先从桌子底下出来。”

    走廊间的脚步声不慌不忙,沉毅有力,每一次落地频率白散都熟悉。

    他慢吞吞起身,恍惚间撞了头。

    “砰”的一声。

    白散眼前一黑,似乎有星星在跳舞,身体晃了晃,猛地疼醒。

    他瞬间跳起,红着额头揪住裴忱手中的合同一角,眼里氤氲湿润雾气,声音略带哭腔,“裴经理我后悔了,我不进1E不想电竞了,当我没签过好不好?”

    “合同盖过公章已经具有法律效力,”裴忱顿了顿,于心不忍告知一串数字,“违约金支持刷卡或使用app支付,分期的话可以找老板商量,也就是江哥。”

    白散感受到了真正的绝望。

    此时,传来叩门声。

    作者有话要:  预收 《余生里》

    文案:

    未来世界。

    19岁那年,沈平生接回订制款机器人,起名故里。

    不幸的是故里天生迟钝,别人家的机器人都会撒欢滚了,它还是呆呆的,不会话不会动。

    三年后,故里仍未拥有自主意识,沈平生转手赠出。

    又三年,听叩门声,授课中的沈平生一顿,侧身看向教室门口。

    门口站一瘦削男生,全身上上下下都是按他喜欢模样长的。

    男生开口时声音微哑,

    “您好,请问是沈平生先生吗?我是YSBL-0704YSZA,曾用名,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