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A+A-

    蒋乐乐拿来的文综卷不算难, 大多题型白散都刷过,熟悉得可以不经思考直接下笔。

    然而,就是这样一套简单的试卷, 两天后, 老师们判出分数, 白散却突然栽在了一些根本不可能会犯的基础题上,虽分数比赵庞籽高出不少,却还是差了蒋乐乐十几分。

    他恍然意识到, 这段时间待在家里的复习是真的比不上在学校里,没有即将高考的紧迫感,没有同学们拼着一股劲儿往前冲的氛围。

    自从住进江岸家,他整个人都松懈不少。

    彼时, 江岸正坐在桌前吃早餐,奶狗趴在他脚边把碗里的牛奶舔得到处是。

    窗外照进阳光, 柔柔地铺在雪白的墙壁一角,窗棂,地板分割出粉橘色明暗交界线。

    白散恹恹地垂着脑袋, 戳了戳盘里的奶黄包, 咽下口中的葡萄, 看看江岸并没有注意过来,他忽然拿起昨天的奖品——一枚蛋挞, 三两口吃完, 往后一撤椅子,趿拉上棉拖,留下句,“我回房间复习了”,便一溜烟跑上楼梯。

    奶狗仰起头汪汪叫两声, 低头瞅瞅碗里的牛奶,叼着碗晃晃悠悠跟了上去。

    白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趿拉着棉拖发出的啪嗒啪嗒声长久回荡在客厅里。

    江岸从报纸中微微抬起下颌,侧目望了一会儿,放下报纸,无奈地撑着额头,起身离席。

    他前后脚回到卧室,拿出老人机,拨了通电话。

    在学习面前,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白散咬着笔帽,目光飞速扫过,一秒在纸上滑出一个A,视线移到下一道选择题,正看了一半。

    响起叩门声。

    他靠进椅子里,抬手捏了捏酸涩的肩膀,手里还拿着笔,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估计也不会有别人。

    江岸站在门前,提醒他吃午饭。

    中午十二点零七分。

    白散瞄了瞄挂在墙上的时钟才注意到,眨眼间晃过去了四五个时,他肚子并不觉得饿,心里想的还是刚才那道没来得及写下答案的选择题,以及做完后要再巩固一遍基础。

    根本没有吃饭的时间。

    但是为了明天早上的零食着想。

    白散皱了皱脸,犹犹豫豫地跟江岸下了楼,刚坐到椅子上,不过三五分钟,几口吃完一块南瓜饼,比起平时慢吞吞的吃饭速度简直像两个人。

    他跳下椅子就往楼上跑,同时还不忘提醒江岸。

    “我还有题等着做,你要好好吃饭阿。”

    江岸眉锋轻蹙,看他一副“学习使我快乐,哪怕是超级好吃的软糖也别想阻止我学习”的模样,又有些好笑。

    一个人对着空空的座位吃完午餐,他掐着点,过了三个时再次叩响白散的房间门,给他端去一份只有草莓的水果沙拉。

    直到晚上,江岸坐在桌前,开始思考要不要上楼把白散拖出来活动一下的时候,楼上响起脚步声啪嗒啪嗒,白散自己走下了下来。

    还不至于无药可救,江岸捏捏鼻梁,抬眼望去,“饿了?”

    白散没话,拿起玻璃杯接了水,仰头灌完,一抹嘴,叹声,“不饿,就是渴,刚才本来想下楼的,合上书,没想到后面还有,我错开眼看了道大题,然后翻出第二道,还有第三道,第四道,结果就磨到了现在。”

    着,白散抬脚上楼梯,四五阶,忽然回过神似的,转头看料理台上正保温中的菜,揪了揪头发,表情圆满。

    “江先生,你先吃吧,我不饿。”

    江岸面部肌肉隐隐抽动,掌心搭着扶手,缓缓摩挲着不自觉用力,神色如常。

    “明早想吃奶油华夫饼还是草莓马卡龙?”

    “阿——这个呀,”白散一怔,脑袋上微微翘着的一绺头发晃了晃,慢吞吞,“江先生,你决定就好。”

    江岸不语,眼眸微沉,屈起的手指一下敲击着扶手。

    “那就这样了,”白散两步一台阶,欢快地他离开视线,“江先生,用餐愉快!”

    隐隐地,白散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不过,这些外物丝毫转移不了他的注意力。

    他回到房间,再次坐到椅子上,犹如老僧入定,只手上的笔不住地划动,纸间发出一阵沙沙声。

    又刷完一套卷,订正了错题本,白散后仰靠在柔软的椅背里,望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歪了歪脖子。

    又酸又僵。

    时针指到晚上八点。

    平常的这个时间段,他应该和江岸正坐在放映室里看电影的。白散百无聊赖地想,同时心里数着拍子,做了一套眼保健操。

    他再次睁开眼,桌边摞得高高的一沓书册挡着灯光,倒映下一片斜斜的淡灰色影子。

    一分钟没浪费,白散投身学习。

    这个时间段,不光是看电影的休闲娱乐时刻,也是学校里上晚自习的时候。

    专注于一件事时,对外界的感官会变弱,自身也是。

    白散落下最后一笔,完完整整地默写出历史知识点,正对着课本检查时,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压不下去,一股一股往上涌。白散迫不得已停了笔,弯着腰,蜷成一团,连忙抓起江岸傍晚时送上来的餐后甜点一个布丁和奶酪面包往嘴里塞,嚼了两下便咽下。

    哪怕早上经常不吃饭,不喜欢吃的食物多得能订成一本字典,他的胃也已经好多年没这样疼过了,上次还是在学的时候。

    一个茶杯大的布丁和巴掌大的面包丝毫不管用。白散抿了一口水,苦着脸微微躬着身下楼。

    近九点,如果不看电影,稳定保持着老年人作息的江岸会睡得更早,此时恐怕已经躺在床上,关了壁灯准备睡觉。

    白散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不想惊动他。

    下楼梯,却见江岸并不在卧室,正端坐在沙发上,垂眼看一本厚厚的原文书。

    听到动静,江岸朝他看来,微微蹙了蹙眉。

    白散靠着楼梯栏杆,一动不动,在江岸的注视下,缓缓缩了起来,蹲在楼梯上,无比尴尬。

    像一只被逮住后气鼓鼓又可怜巴巴的河豚。

    江岸合上书,放在长桌上,手指交叉,靠着沙发背看他,眼底深邃幽暗,意味不明。

    原本睡着了被白散丢在房间里的奶狗此时哒哒哒跑了出来,挨着他蹭了蹭。

    突然有点委屈,白散抿了抿唇,垂下脑袋望着地板,声音闷闷的。

    “我饿了。”

    江岸很好,白散并不是第一次发现,却在这时真切意识到。

    瓷锅里的玉米排骨汤还热着,揭开盖子时,轰地一下,冒出一阵白烟,裹着滚滚热气。

    不久前见过一次的晚餐再次摆到餐桌上,两个汤碗,两双竹筷,白散这才意识到江岸一直在等着他。

    总有人能在面目全非的生活里,成为另一个人眼中的希望。

    这顿晚餐比以往晚了三个多时,一点都不符合老头子的日常饮食规律。

    白散像平时一样磨磨蹭蹭地吃着,比平时多吃了一个奶馒头,还有一碗汤。

    餐后,他擦了擦嘴,仰起脸问,“我可以在楼下复习吗?”

    江岸吃得比他快,晚饭,吃得也少,此时正细细品着餐后茶,闻言放下茶杯眉头都没抬一下,颔首应下。

    其实白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到楼下复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能是接水方便一些,也可能是不远处多了一个人的陪伴。

    晚上十一半点,白散掐着时间做完一张大卷,放下笔,他甩了甩发酸的胳膊,灌下今晚第四杯咖啡。

    就在这时,一直惬意坐在旁边看书的江岸开了口。

    “去睡吧,明天再写。”

    白散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摇摇头。

    “我今天学了还不到十个时,而且明天还有明天要做的事。”

    江岸翻了一页书,“不困?”

    困。

    虽然有点困,但和堆积在桌上的题卷、和四个月一百二十天后便到来的高考比起来,不算什么。

    白散一脸真诚地望着江岸,算休息三分钟再继续,还有两本蒋乐乐从其他学校弄来的重点笔记没有看,随堂测也要大概过一遍。

    今天,最快也得凌以后才能弄完去睡觉,白散已经做好了这份觉悟。

    很累,但这种累是令人身体疲惫,心灵舒适的,只有通过这样的夜晚,他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未来。

    江岸很理解他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越学越兴奋,而是靠着不断努力从而积累的时间,来维持自己的状态。

    “到十二点。”

    见白散还有些茫然,江岸又重复一遍,“到十二点,就去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复习?”

    白散点了点头,他也明白,如果今晚不休息好,到了明天,根本没有精力再完成一天的复习任务。

    “可我还有好多事都没做。”

    江岸起身,拿走他手边的咖啡,换了一杯有些热的牛奶放到桌上,“慢慢来。”

    白散没话,抬起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把推了推桌上的牛奶,无声拒绝。

    他这次都没有考好,落下很多,已经没有了慢慢来的机会。

    江岸也不生气,见他一声不吭,扯了扯唇,“我要关灯了。”

    关就关吧。

    白散扁了扁眼,反正他回到卧室还能继续学,又不是只有客厅这一盏灯。

    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江岸抬掌示意电闸处,不紧不慢补充,“是这栋房子里的所有灯。”

    白散惊了,微微张开嘴巴,直愣愣地望着他,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彻底绝人后路。

    房间里是有蜡烛的,也有台灯,至少剩一半电,能顶一两个时。

    可他已经盯了一天的书,眼睛酸涩难忍,弱一点的光线根本受不了。

    “去睡吧。”江岸平静重复,安慰地摸摸他头发。

    白散鼓了鼓脸颊,顶着他手掌探出脑袋,眼睛微红,声音的,“我睡不着……”

    闭上眼,面前便出现他那张错得一塌糊涂不忍直视的考试卷,再多瞌睡虫也会被吓走。

    无论棉被多柔软,睡意多浓重,只要想起,他躺在床上一秒都待不住。

    江岸并未多什么,看他喝光一杯牛奶,洗漱完乖乖躺倒床上。

    一声清响,关了灯。

    他拉过一张椅子待在他床边,顺便点了罐香氛蜡烛,光线柔黄。

    久久地,白散不能回过神。他拉起棉被蒙着自己,露出指尖和一双微微睁大的眼睛。

    而江岸双腿交叠坐在他床前,专注地看着捧在手里的原文书,眉间微锁。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白散扭了扭身体,慢吞吞地多露出来自己一点点。

    烛光投下的影子轻微晃动,空气里渐渐浮现出有好闻的植物气息。

    “闭眼。”阅读中的江岸眼皮不抬,忽然开口。

    白散忽的缩一下,慢两秒,揪着被角闷闷地哦了一声。

    他闭着眼,突然有些期待明天的到来,睡梦无声,只要再一睁眼,就可以见到明天的江岸给他准备的甜点。

    有满满一个房间的零食呢,随便拿出哪样,他都会很高兴。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白散越想越兴奋,恨不得下一秒就睡去,睁眼天亮。

    然而夜还慢。

    他躺在床上,乖乖地闭住眼,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忽然额前的碎发被指腹拨开,他怔住,同时感觉到一个很轻的触碰。不像手指,比那温软得多。

    江岸以唇吻额。

    下一秒,明晃晃的烛火陷入深夜,江岸侧身离门。

    白散在黑暗中睁开眼,抬起胳膊挡着发烫的脸,呼吸几度错乱。他心翼翼碰了碰额头,一触到手指肚便被烫了似的离开,快速埋进被窝里,窝成一个团子。

    被藏起来的是眉眼间溢出的笑。

    他的触碰像仲夏夜晚自旷野拥来的长风,临过清澈树林,疏窗细雨,卷着懒慢的心动。

    .

    “后天除夕,我会回家过年。”

    在一个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早上,江岸陪白散吃着甜甜腻腻的乳酪包,忽然这样道。

    白散慢吞吞地嚼着乳酪包,“哦”了一声,同时垂着脑袋,利用餐盘遮挡,悄咪咪把不喜欢吃的菜叶送到桌下,喂给正在长身体的奶狗。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眼皮底下都不会被江岸发现。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少了菜叶的餐盘,咬下一口乳酪包,马上就能解决完烦人的早餐拍拍屁股走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怔了怔,手上没夹稳,咬了大半个的月牙型乳酪包“啪嗒”一声,掉进盘子里,还翻了个身,懒趴趴地撅着。

    白散仰起脑袋,眼里一片茫然,不确定地问。

    “除夕?”

    所以江岸要回自己的家。

    所以他很可能要一个人留在这栋房子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复习,一个人听炮声响,一个人看春晚。

    江岸颔首,简单地“嗯”了一声。

    盘子里的乳酪包顿时不香了。

    白散抿了抿唇,一晃神,已经捏着筷子在胖乎乎的乳酪包上戳出几个圆洞,他再次“哦”一声,倦嗒嗒的,又在乳酪包上戳了戳。

    两天前的早餐,他接过一通电话,老院长来的,问他除夕夜要不要回到孤儿院,和他们一起过。

    白散正赖着床,抬起胳膊揉了揉眼,没犹豫就拒绝,还记得前一天睡前江岸答应他,第二天早上吃草莓果酱馅的铜锣烧。

    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都是在孤儿院里度过,有很多吵吵嚷嚷的孩子,有会准备新年礼物的老院长,还有做饭很好吃很好吃的护工阿姨。

    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过新年,像第一次学走路,第一次租房住,有意义也有意义,但和以后漫长的岁月比起来,没什么也什么。

    窗外隔着玻璃透进来的阳光,把立在墙角的落地灯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岸放下餐具,看了眼对着食物愁眉苦脸的白散,随意开口,神情漫不经心。

    “把平日里会用到的东西都收拾一下,装上,我们可能会回去一直待到初七。”

    闻言,白散刚刚费了好多力气才夹住的乳酪包,再次从筷子中溜走。

    他呆呆愣愣地仰起头,突然被叫住,一副不在状态“你在什么”的表情,微微张开口,有时无措地短暂“阿”了一声。

    和首次独自过年一样,他也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邀请,去对方家里过年。

    虽比起朋友间的热情邀请,更像是教导主任面无表情的通知。

    白散咬了咬下唇,鼓起一边脸,短短几分钟里,情绪从怅然若失陡然变成恛惶无措。

    迟疑半晌,他犹犹豫豫地声开口。

    “除夕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我一个外人去好么?你爸爸妈妈会不会介意阿……其实我待在家里也是可以的,虽到时候餐馆都不开门,但只要我提前准备几天的食物就能度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实在无聊的话,我也会回孤儿院,去看看老院长和那些跟我一样孩子们……你放心地回去就好了,不用带上我的,再,家里还有奶狗阿,我得留下来照顾它。”

    一开始只是疑问,到后来,话音越来越肯定,似乎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非常肯定,且洒脱。

    白散望着浑然不知的奶狗眨了一下眼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在那一刻,他心里明明想的是“那太好了!就一起去,我才不要待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江岸注视着他,并未断,静静听他讲完,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只是。

    “昨天,我联系家里,母亲让我代她问一下,淮南菜合你的口味吗?”

    白散摸了摸鼻尖,下意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江岸已经告诉了家里人他会过去。

    再次拒绝,好的除夕那天会去,却不到场,出尔反尔,难免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一分钟前死也要待在家里的留守儿童白散,一分钟后果断改变主意,仿佛刚才出一番“肺腑之言”的是奶狗。

    他竭尽全力压住嘴角,穿云层照进屋内的光亮都藏在眼里,捏着筷子,扒拉盘里的乳酪包一下又一下,看上去傻乎乎的,顺着江岸抛出的话茬就接了下去。

    “江先生江先生,那麻烦你再替我转达一下,我很喜欢吃淮南菜的,什么都喜欢吃,我没有忌口,一点都不挑食的。”

    江岸扬眉,几分好笑,垂眼瞥了瞥蹲在白散脚边等着继续投喂菜叶的奶狗,又抬眼看看兴高采烈的白散。

    某人脸薄,不算戳穿,他思索着以后吃饭时应该把奶狗圈起来,至少远离极度挑食的某人。

    白散目光真挚,一字一句发自肺腑。

    什么丑唧唧苦巴巴的青椒,毛毛虫爬过的青菜叶,只有长耳兔子才会吃的胡萝卜此刻全都忘了。

    就算现在端上一盘素食大餐,他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着着,白散一下顿住,像台按下暂停键的复读,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苦恼。

    几分钟后,他揪着头发,突然脊背挺直,双手落在腿上,表情格外认真,不苟言笑,一本正经道。

    “江先生,初次登门拜访,我实在不好空手去,您的父亲和母亲有什么喜好么?比如手表,陶瓷,服装,护肤品,摆件之类……”

    白散从未正式地给人送过礼。

    哪怕是林光阴的父母,偶尔看望时,最多带几盒北城的点心,特产,都是些随手的东西,太家常,登不上台面。

    这回要去江岸家,见江岸的长辈,他瞬间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以及送什么样的礼物才最是合适。

    和过去的见老师的老师,见同学的家长都不同。

    莫名其妙的,白散有些怕,不光是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相处。

    明明不是怕生的孩子,话也已经讲到了这里,他却突然觉得不如就留在家里吧。

    而另一方面,又很好奇,很想见见江岸的父母,会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象江岸会是在什么样的家庭中长大。

    家里,也是很希望去看看的地方。

    江岸今天还有事要办,一身正装,准备出门。

    用过餐,他站在镜前正着领带,听到白散的话,微回首,含着笑意。

    “不必麻烦,喜好是你。”

    白散蓦然怔住,与倒映在镜中的江岸四目相对,下一秒,江岸微微笑着,开门离去。

    时间转瞬即逝,距离除夕还有两天,两人准备出发。

    江岸话中的意思是着不用准备什么礼物,只要白散去,他的父母就会很开心。

    但到了这天早上,白散换了四五套衣服,比预定时间晚了半个时下楼,背着书包,穿得比平时更加乖巧外,手上还拿了一个大纸袋,里面装着两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

    “我们出发吧!”

    江岸早已准备好,站在门前等待,见他大包包的模样,弯了弯唇角,抬起手臂接过书包,自然而然地背在肩上,“不是不用准备礼物了么。”

    “嗯嗯嗯,”白散像鸡啄米似的点头,有些敷衍着,一胳膊抱住他手臂,一手牵着挂在奶狗身上的引导绳,朝前走着,嘟嘟哝哝,“不是礼物嘛,就是一个东西。对吧?奶奶。”

    他撇了撇嘴,看着好像有是不完的劲儿努力往前冲、却被他一次又一次拉回的奶狗,笑着。

    奶奶,奶狗的名字,虽然奶狗是只公狗,但两者存在语言障碍,并不妨碍。

    每次白散叫奶奶的时候,聪明的奶狗都会撒开丫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

    此时,奶狗也是兴奋地汪汪直叫。

    江岸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进了电梯,隔着一层明朗的玻璃,他们渐渐从高处落到地面,城市缓缓探出犄角。他听着白散似乎已经把他排除在外,圈出一片的空间,绷着脸自言自语,跟汪汪乱叫的奶狗友好地交流着。

    话题从到了江岸家一定要乖一点,不能再满屋子乱窜,到抱起奶狗,他和它声商量着。虽然他是一个不挑食的人,到了江先生家不管什么都会吃下去,但是他的胃很讨厌,如果有实在吃不下的东西,拜托奶狗一定要帮他解决掉。

    听话的奶狗是会有肉罐头吃的。

    江岸心里发笑,如同白散以为的一样,假装真的听不到。抬首时,看着前方,目光遥远地落在一棵迎来了风,簌簌落白雪的松树上。

    眼里盛满了细莹白的碎光,也好像装进私藏进口袋。

    到江岸家。

    郊区,一个不算大的院子,红墙白雪,一簇簇大朵大朵的花攀过墙沿,探出一袭绯色。

    里面是三层的高楼,白散出了车门,站在院子里,忽然有点迈不开腿。

    他去过的地方不多,接触的大多是街头巷,高楼大厦。

    来到这种地方,仿佛跨入陌生世界,是只有在电视剧电影中才能看到的景象。他不知所措,找不到半点熟悉感。脸上笑着,或是平和地看着,表情都很僵硬,显得刻意。

    白散故意慢上几步,跟在江岸身后,手上微微用力,紧紧地捏着礼品袋的绳子,他不经意间垂下脑袋,才发现手心微红,出了层薄薄的汗,浅灰色的软绳中央些许深了几度。

    有点想回家了。

    他还没有进门,没有见到江岸的父母,没有待上至少一天,心里便已经生出这样的想法。

    白散有些垂头丧气地想着,太没出息了。

    “家里只有家政阿姨在,”江岸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紧紧揪着书包肩带,磨磨蹭蹭地一点点向前挪着,“我父母还没回来,大概会在明天早上七点抵达。”

    白散心下一怔,眨了眨眼,下一秒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的气球,他忽的松了一口气,三两步蹭上去,拉住江岸的衣角,仰起头干巴巴地问。

    “那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可不可以先跟你待在一起?”

    白散口中的待在一起,就是指寸步不离地黏在一起,要伸出胳膊能碰到,仰起脑袋能看到那种。他生病那晚,江岸深有体会。

    不过,他没急着回答,低眼看白散咬住一点下唇,无精采地垂着脑袋,又总是在他没发现时抬起眼偷偷瞄他。

    江岸心里忽然想到绵羊,软软乎乎,奶白奶白的,会咩咩叫。

    “江先生,可不可以阿?”

    白散心里有点虚,虽然喜欢吃甜食,喜欢赖床,有些时候还像朋友一样不好好吃饭,爱挑食。

    但总的来时,他已经18岁,成年了,平日里还算是很成熟稳重的。

    尽管比不上江先生的运筹帷幄,涉世之深,可至少在同龄方面,是胜出好大一截的。就比如赵庞籽每天还在看宝宝才会看的《猫和老鼠》。

    而白散,从五年前开始,他就已经在看男子汉才会看的《迪迦奥特曼》了。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证据,他非常想讲给江先生听,但碍于江先生并未开口问起,唐突讲了,会有些炫耀的意味。白散再三犹豫,无奈放弃。

    一下车,他就按照江岸所,把牵着奶狗的绳子松开。

    此时,奶狗在院子里的花圃中放飞自我,白散吸了吸鼻子,忽然有些酸唧唧。他又不是奶狗,也不是跟屁虫,突然出这种话,会给江岸带来困扰的吧。

    静了一会儿,江岸忽然笑了下,同他偏开视线,一同站在院子里看着奶狗扑花。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我不占地方的!我可以缩成很很。”白散举起手脱口而出。

    直到江岸点头,又陪着发呆的他看了几分钟在花丛里找到新的狗生乐趣的奶狗,白散才后知后觉。

    ——他要跟江岸同处一个房间,睡在一张床上。

    半晌,奶狗玩累了,耷拉着半截粉舌头回到白散身边,他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哪怕已经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有段时间。但江岸的房间,白散的房间,如同两个世界。

    他真正进去过的,也只有第一次到江岸家,洗澡时待过短短十几分钟。

    时间一晃,没想到他竟然要跟共用一个房间,一张床。

    近在咫尺的距离,平静长远的木质香,微沉的声音和缓缓的呼吸。

    白散猛地抬起胳膊遮住脸颊,而耳根和脖颈一起发烫变红,出卖了他的心事。

    “走吧。”

    低身摸了摸奶狗,江岸站起来,平静地看着他。

    白散扭过头,大口呼吸着沁凉的空气,突然有点后悔了。

    “刚才的话,”他闷声闷气,“可以……”

    江岸声音低低的,含着微不可闻的笑。

    “什么?”

    “可以当作……”没听见吗?

    余光里,江岸拉着他的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修长流畅,充满力量感,此时牵着他像夹住一块豆腐,很轻。

    突然,白散咬住舌尖,红着脸,摇了摇脑袋,软软的头发在风里晃了晃。

    都怪奶狗。

    似乎接受到他莫名其妙丢来的锅,奶狗无辜地扭过脑袋汪了一声。

    白散仍旧退后几步,跟在江岸身后,额头有一下有一下地抵着他的背,心里再次自欺欺人,默默催眠自己。

    都怪奶狗。

    江岸家雇佣的家政阿姨姓郝。

    在白散贴在江岸背后神不知鬼不觉走进房子,忽然听见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时得知。

    “轻舟回来了啊,郝姨我正巧上午买了条新鲜的城河鱼,中午就炖鱼汤喝吧怎么样?”

    闻声,白散一惊,迅速从江岸背后探出脑袋,一秒抢下江岸替他拿着的书包,站在一旁,乖乖问了声好。

    江岸并未应下郝姨先前的话,互相介绍过了,侧了侧头。

    “中午吃清炖鲜鱼汤?”

    白散收回了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袖,过了两三秒反应过来,江岸是在询问他的意见,瞬间提起一口气,连忙点头的同时,扭过脸止不住地眨眼睛给江岸眼色。

    [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吃啊,江先生你不要再问我了,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郝姨炖的鱼汤不错。”江岸被逗笑,习惯性地抬手想摸一摸他软软的头发,白散了一个激灵,瞬间歪着脖子躲过去。

    回过头时,他扁着嘴巴,眼神控诉。

    [江先生我都十八岁了!不是孩子,你不可以再摸我的脑袋了,更不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摸我的脑袋,让我颜面无存QAQ]

    江岸抬手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朝家政阿姨颔首。

    “好勒,那午餐就是清炖鲜鱼汤了。”

    “嗯,”江岸带着白散往楼上走,台阶过半的时候想起什么,忽然一停,转过身,“再加份香蕉核桃磅蛋糕。”

    白散呼吸一窒,快速揪住江岸的衣角拉了拉,脸颊通红,微微张开嘴,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江岸安慰性的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带着身后的尾巴去了自己的房间。

    装卸风格和家具与两人现在住的房子区别不大。

    白散有一瞬间差点以为回到顶楼那套房子,还可以安心地赖床,挑食,不需要遮掩一切坏坏的毛病,可以由着性子展露出来。

    直到看到设有木梯的书架,顺着木梯往上望去,有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

    也是与顶楼住处唯一不同的地方。

    一进入熟悉的环境,待江岸关上房间门,白散便不再束手束脚。

    他好奇地走过去,站在设计成台阶形状,可以一层一层走上前的木梯前,心里千回百转,从秘密屋到可以望见一片星空,是产生智慧的地方的一系列想像中,挨个过了一遍。

    半天,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渴望地望着江岸,刚想开口询问,可不可以上去参观一下。

    正收拾行李箱的江岸已然抬手,扯唇,“不行。”

    异常残忍无情,就这样,把他的好奇心扼杀在了摇篮中。

    白散闷闷地“噢”了一声,一步三回头,走回江岸身边,再次验证了进门前要步步紧跟的潜台词。

    郝姨熬的鱼汤确实很好喝,誓死不像兔子一样喜欢吃胡萝卜,也不像猫一样喜欢吃鱼的白散第一次感受到了鱼的魅力。

    趁着郝姨翻身回厨房时,他戳了戳江岸的手臂,指指鱼汤,悄悄道:“我再也不讨厌鱼了。”

    江岸弯着唇角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这次旁边没有别人在,白散环顾一圈,抿着唇角,顶着江岸的掌心蹭了一下。

    随后见郝姨端着饭后甜点出来,他立马端身静坐,一本正经地喝起鱼汤,垂着脑袋望向清亮汤面时,眼睛轻快地眨了眨。

    开心。

    因为江岸太过热情,白散极其不情愿地一口气喝下三碗鱼汤,结果就是,他瘫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捂着撑得圆圆滚滚的肚子,走不动路了。

    饭后本来应该留在楼下,客厅里坐坐,随便几分钟都好。

    可白散是只乌龟,胆子没核桃大,遇见陌生人就缩起来了。也正好,午后,江岸让他回房间睡一会儿。

    躺在江岸的床上,枕着江岸的枕头,盖着江岸的被子,呼吸间都是江岸身上的味道。

    白散觉得自己不可能睡着,然而,就是在这样仿佛微醺感的环境中,白散合上眼,不知不觉睡去,再睁眼,窗外天色已暗。

    一盏桔黄色的灯光中,江岸坐在桌前处理手中的文件。

    “醒了?”

    白散点点头,还有些懵,鼻音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在床上了两个滚,直接翻到江岸身旁,脑袋靠在肩上,蹭了蹭衣领,静静的,也不话。

    一觉太长,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迷迷糊糊,竟恍然觉得现在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再一看挂钟,才缓慢地意识到并没有错过一整天,也并没有错过和江岸父母的见面,现在还是刚到江岸家的第一天,不过是睡了一整个下午,眨眼间夜晚到来。

    江岸专注地处理着文件,都是一堆白散看不懂的字,翻页时间或长或短,最后在字迹末尾处留下一串同样难辨的字,以及签名。

    看不懂,白散也没什么兴趣,他百无聊赖地趴在江岸身上,找到了新的赖床乐趣。听着江岸落笔时发出的沙沙声,看他写下娴熟地一段又一段称得上印刷体的字。

    仿佛趣味无穷,怎么听都听不够,怎么看也看不够。

    岁月无声。

    乐意度日如年,乐意一晃眼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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