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力量之源
……3352,3353,3354……
年未已机械地数数,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被抛下了,不然他被带到三楼剧院的话,被处刑的应该就是他了,那倒好,他能得到一个痛快,魏子虚也能多活一天。
年未已想起进入DEATH SHOW以来亲眼见过的许多死亡,都非常凄惨,年未已当时却并没受到多大震撼,别人生别人死,他只是看个热闹。他本以为死亡只是一瞬间的疼痛,可是现在他终于体会到明知死亡将至的沉重,沉重得喘不上气。
……10235,10236,10237……
不得不承认,director十分擅长挖掘每个人心底的恐惧。持续的无力感唤起了年未已久违的恐惧,与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对抗。
……21667,21668,21669……
不知道摧毁一个人心智的一万种方法里,包不包括让他重复数数。年未已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他仿佛置身在一个凝固的空间,没有五感知觉,渐渐地好像连思维也要消散了。数字持续地在他脑海里跳出来,年未已发现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四个多时了。如果刚开始数数时,每一个数字都带着一个未知的希望,那么现在这些数字就是没长脚的泥鳅,倏忽划过,留下一条粘粘糊糊的痕迹。
年未已很难形容这种感受,坦白,所有的形容词都来自五感,如果不依赖感觉器官,那么心理上的情绪根本表达不出。年未已现在就面临着这种境地,因为他没有任何知觉,很难与某种感官相联系来明真实的痛苦,只是有种不断爬高又跌落的虚无感。
时间久了,年未已觉得虚无感似乎渐渐渗透进他不存在的肢体,连意识也将要沉入虚无。在绝望的环境里,也许恐惧本身就是动力,当恐惧也消失殆尽,年未已的思维逐渐停滞,只剩下不断跳出的数字。
就这样吧。
年未已想,其实是他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但他已经没有听觉了,他只能归结为是自己在想。
“就这样也好,舒舒服服地呆着,不用面对处刑和死亡游戏,不用在积分排名时担心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不用跟Mick、陈路遥那些人互相杀戮,不用绞尽脑汁地解谜,不用精疲力尽地逃命,也不用跟那些精神病以及难缠的患者家属接触了。这里是世外桃源啊,可以活着而不付出任何努力。”
年未已感到很平静,他此前从没有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安逸。
人有软弱的欲望。
“为什么魏子虚会在这里出现,为什么他装作从来不认识你?他的‘倒吊人’技能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你?晋侯是怎么回事,晋爵对他做了什么?卡迈克尔想借助新剧做什么,‘卡尔克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让你被困在这里吗?是谁强行让他们玩这场游戏,director为什么对他们的生活如此了解?”
年未已脑中一片黑沉沉,只能想到非常浅显的答案。
“也许魏子虚真的忘了你吧。他不明是因为他对你用了‘倒吊人’怕你发现吧。晋侯是装的吧。卡迈克尔只是想出出风头吧。那些都是巧合吧。”
人有愚蠢的欲望。
年未已勉强继续想下去,他已经连思考都快要厌倦了。
你的聪明只能暂时掩盖你是个人渣的事实。你本可以救Joseph但是你没有,你看着他死。你明知道魏子虚是那种性格,还对他要治好他的大话,惹他厌恶。你杀了徐启祥。你和director一起做恶,你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错的,但你着什么适应规则来遵守那些荒谬的游戏规则,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反抗的能力,更恶心的是连抗拒的勇气都没有。你是放大自己影子的蝼蚁。你服自己没有欲望,不过是不能接受任何失去。
人有自毁的欲望。
年未已不再思考了,他放任自己逐渐消失。
……4084351,4084352,4084353……
过了这么久,他的身体也许早就已经死去了吧。反正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了,努力保持意识清醒又有什么用呢?周围浓稠起来,年未已似乎被某种液体包裹着,他漂浮起来,随波逐流。
一阵波动从他右手边传来,他下意识想要伸出手,与此同时,他脑中立刻设想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拽住他,死死拽住,然后用力把他向岸上拖。魏子虚整个人浸在水里,他只能看到一个浮上浮下的脑袋。魏子虚的手掌算不上温暖得动人心,只有比水温高一点点的余温,就像魏子虚本人,在他冷冰冰的虚伪面孔中表露出的一点点真诚已经是尽了全力。年未已了解这一点,所以那一点点余温才令他印象深刻。
魏子虚怕水,水对他来有和死亡相关联的恐怖。年未已回忆起关于方允诺的报道,出于保护受害者的考虑,并没有报道出她的具体死法。年未已猜测应该是溺水吧。那么魏子虚恐水就很好解释了。随他一起长大的恐惧,也许终生也无法克服。
但是年未已落水后,魏子虚脱掉外套跳入水中,没有一丝迟疑。
年未已以前笑话魏子虚是胆鬼,可是那个瞬间魏子虚身上迸发出的勇气,令他瞠目结舌。
魏子虚是怎么克服恐惧的?
年未已静下心来,深深呼吸一口。他能记住很多事,却从未如此关注过一个人。他总嚷嚷着要给魏子虚治病,魏子虚身上的矛盾和隐瞒确实激起了他的兴趣。但是因为“恶魔”牌的效果,他了解到一些魏子虚的真相,反而觉得魏子虚本质并不是病态的,病态的是他对自我的排斥。年未已选择放弃继续用“恶魔”逼问魏子虚,就是选择了重新给魏子虚穿上衣服,给他充分的尊重,不再把他当不听话的病人对待。
只是,不把魏子虚当病人对待,他现在是把魏子虚当成什么对待呢?
年未已一时有些困惑,这对他来实在是不好定义的一种情绪。
反过来,魏子虚是怎么看待他的?魏子虚待人接物十分谨慎,对他倒有些不同,年未已能感觉到,至少在他面前魏子虚很放松,应该是像看待朋友一样看待他吧。不过今天魏子虚跳水来救他,改变了他的想法。
如果是魏子虚落水,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魏子虚吗?
……不会吧。
“你是我最想成为的人。”
魏子虚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却有种庄重感,让年未已不敢相信他指的是自己。魏子虚敏感又虚荣,他不自觉地模拟出一个冷酷坚强的人格来保护自己。结合这句话,年未已才发现魏子虚想模仿的人是他。
即便只有一张皮,也想伪装成自己羡慕的样子。
年未已从不觉得自身这种性格有哪里值得羡慕,他常常很迟钝、得罪人、看不懂气氛,也没有遇到能一直容忍他这种性格的人。魏子虚却羡慕他的麻木,原谅他不计后果得闯祸,甚至连他年轻时的大话都记到现在。
年未已睁开眼睛,虽然看到的还是一片黑暗,但是这黑暗却不像一开始那么沉重了。原来被身边的人崇拜着是这种感觉,仿佛能够不费力地漂浮在人群上方,连空气都有支撑他的力量。
……8499674,8499675,8499676……
年未已若无其事地继续数下去,逐渐增大的数字没有给他带来焦虑,只是他现在帮不上什么忙,所以他等,仅此而已。
数着数着,那个在他耳边碎碎念的声音开始远离他,年未已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声音来自别处,正在用一种卑微怯懦、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语气,叙述着那些令人沮丧的事实。
但那些过去的事实,和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过去不理解宗教的逻辑。”年未已对那个声音,即便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他尽力清晰完整地吐出每一个字:“现在我有点眉目了。”
“我看过很多教义和宗教故事,神总是要求人的忠诚。人可以从神那里得到智慧、土地和财富,但神又能从人那里得到什么呢?只不过是崇拜,无条件的信任,永不背弃的承诺。”
“那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其实是他的力量之源啊……”
年未已完这句话,开始感到身体渐渐下沉,漂浮感消失了,他重新被拉回一个躯壳里,四肢有沉甸甸的重量。随着每一次呼吸,布料摩擦皮肤的触感逐渐明显。
“快醒醒,不然真的要你了……”
一个模糊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来,像是从水底传出的。不待年未已仔细去听,立刻就有两巴掌一左一右拍在他脸上,紧接着他被大力晃动肩膀,魏子虚正粗暴地把他摇醒。
他看清魏子虚焦急的脸,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恢复视觉了。下一秒,他抬起手紧紧环抱住魏子虚,结结实实地感受到这副身体的热量,而不是暧昧不清的液体和沉重的黑暗。他从漫长的虚无里抱住了这具身体,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依赖感。
魏子虚发现他清醒了,显得比他更激动,用力地冲着他的耳朵喊话:“喂?喂!能听见我话吗?”
“能,能。”年未已缩了缩脖子,魏子虚吼得他快要犯耳鸣了。
“哈,你终于醒了。”魏子虚挣开他的胳膊,瘫坐在他对面,狠狠地一扯自己领口,深呼吸了几次,显然是在平复心情。年未已看到他眉头中间几乎皱出了浅浅的皱纹,头发也被抓乱了。
“你——”年未已刚想开口问话,就被魏子虚断,魏子虚指着他的鼻子一通数落。
“你这人,你有多动症吗?没看到Mick因为看了一眼黄印就san值狂掉,陷入临时疯狂,你干什么要去直接读《黄衣之王》啊,那肯定是持续掉san的东西,你还不撒手了,掉到不定性疯狂,然后变成植物人——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我我,我!”年未已被魏子虚数落地十分心虚,开口竟结巴起来:“我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黄衣之王》的内容啊?那就哄骗别人去看,等别人掉完san了,你再去问别人,不直接接触邪神物品就不会掉san了啊!你平时脑子挺好使的,怎么关键时候老是惹事?”魏子虚双手摊开,摆出一副“带不动带不动”的动作。
“哦……”年未已低下头嘟囔:“我觉得时间来不及……”
提到时间,年未已猛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现在是什么时间?我昏迷了多久?”
魏子虚斜他一眼:“三分钟吧。幸好我有一个奖励投,投了【急救】大成功才让你恢复过来,不然不定性疯狂可是没救的。”
“才三分钟,竟然才三分钟……”年未已不可置信,他清醒着熟了八百万秒,一个人恐惧了将近一百天,却突然被拉回一百天前的场景。魏子虚等了三分钟便百感交集,可是年未已独自等待了一百天,他的身心还处在一种恍惚又欣喜的状态里,所以魏子虚不明白年未已怎么一醒来又要抱又傻笑的,年未已也无法解释这一百天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魏子虚并没有放任年未已继续放松的算将,他拉着年未已胳膊把他拽起来,:“好了,就算只过了三分钟,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年未已站起身,这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很怪异。他和魏子虚正站在一个古老的庭院中,眼前是破碎的石板路。年未已环视四周,这个庭院显然已经废弃很久了,周围没有门或者围墙,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再远一点是悬崖,广阔的黑色湖水包围着悬崖。湖水的尽头耸立着一座漆黑的城市,城市边缘的尖塔两侧正高高挂着一大一两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