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法凋落的叶
警局,坐在桌案前的季秋寒出神的看着窗外垂落下的枝桠新叶,寒冬的枯枝暗哑开始渐渐复苏,绿芽在整整一季的凋零中重新伸展,褪去枯涩冒出晶莹的新绿,细蜿蜒的叶脉上折射着块银白色的太阳光。
苏娜椅子一滑,歪头不解地看他。
“季哥…,你这两天好像经常发呆哦…,”
季秋寒下意识地摁明了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微亮,消息界面空空如也。
“那群人的笔录都做完了?”
苏娜一听笔录,顿时耳朵一搭拉,
“怎么什么麻烦事都推给三组啊,架的一二百号人,这要问到猴年马月去…,”
季秋寒从抽屉里拿了一盒果冻给她,苏娜顿时又笑的很开心,组里其他人看到了,抱怨:“季队也太偏心了,我们就没有零食啊!”
被苏娜坑坑两个果冻“施舍”过去,办公室又笑嘻嘻的。
而季秋寒像是在出神,他的指尖仍无意识地停在锁屏键。
自那日易谦过来之后,季秋寒在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他跟江湛之间看起来是江湛更加强势,他决定的事无可退让,他总以为是自己妥协的更多,可他没想过,其实江湛也一直在学习。
他们从前也因为一些事吵架,他脾气不服软,两句争执下来,往往他脸色还没差,江湛就恨不得放下一切原则来哄他了。
而现在,让这个几乎处处迁纵纵容他的男人毫无半分妥协让步的问题,竟然是他自己的安全。
这让季秋寒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晚易谦的话像是撬开了他蚌壳的狭缝,咸涩的海水一丝丝涌进来,搅起的细浮沫里混杂着他的歉疚,自责,更有一种…,对自己无力的失望。
在几个瞬间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去想,在每个和拥而眠醒来的清,面对他的忽视,江湛会不会也是失望的?
明明是在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偏偏选择当了一个缩头乌龟,他近来越发颓丧的态度让他什么也没做,反而把一切他不知该如何处理的情绪一股脑地全都推给江湛。
这种不负责任的逃避,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太过差劲。
季秋寒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是自嘲的弧度,他果真是被江湛给宠坏了吧。
“…季哥?在想什么呢?”
苏娜举着手掌在他眼前晃悠了两下,“这份报告你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可以的话就让吴储拿给郑局?”
报告依旧停在第一页,季秋寒抽回思绪,直接合上了文件夹去吧。
这时,“叮”的一声轻响,
沉寂许久的屏幕微亮。
屏幕光调的很暗,以至于苏娜根本不知道那边是发了什么信息,她只知道季哥周身都随着微点亮光沉了下去,有股莫名的寒意,让她不自觉地后缩去找巴清平。
半个时后,一辆银色的凌志停在一个郊区看守所的门口,季秋寒脱去了警服,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外套。
几个月前,他在车站抓到的儿童拐卖案头目,今天将从这里押送至第二监狱。
看守所门口,一个警察正在等他,他眉目张扬,嘴里叼着根烟,冲他招手。
“秋寒,”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长狭有些压抑的走廊,直到走到最后一个铁门。
季秋寒扶上门把手,在推门之前,他: “…谢了。”
那个警察颇为烦躁地摆摆手,不知道是因为心里纠结这个忙帮的到底是对是错,还是觉得他们之前谢字很烦。
“去了重案组怎么废话变这么多?看着表,只有十分钟。”
“嗯,足够了。”
季秋寒轻轻。
关押用的房间并不大,压抑的四壁之内更显惨淡的空旷。
中央的审讯椅上坐着一个穿黄马甲中年的男人,他身材瘦下,佝偻着背,形容比上次在车站见面颓惫很多。
黄马甲听到动静抬头,似乎认出来人正是在车站抓他的季秋寒,浑浊的双眼顿时迸发出恶毒的恨意。
“我操.他.妈的—!怎么是你?!”
季秋寒黑衣黑裤,整个人像隐没在门口的一片阴影里,他闭了闭眼,似乎不想因为男人的“面容”而受到影响。
他走近,从外套内口袋干脆地掏出一张照片,对着审讯椅上的人问:
“看清楚了,认识他么?”
“呸!!臭条子老子给你卸的胳膊装上了么?!当时就该炸死你,草——!”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支骨节森白的手直接从后拽住黄马甲的脑袋迫使他以最大程度的后仰,季秋寒将手里照片伸到他眼前。
“我再问你一遍,你见过他么?”
季秋寒手里的照片的像素很差了,像是十几年前很老式的监控器里截图下来的,照片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回头,关键是,他的形容轮廓竟和此刻坐在审讯椅上的黄马甲有七八分的相似。
“——妈的!警察人了!有没有人管了!这群狗娘拉——呃啊!!”
黄马甲倏然痛呼一声,那只手的主人拽起他的头发,紧接着毫无预兆,直接向审讯桌砸去,头骨撞击沉重铁桌,一声沉重闷响,黄马甲眼前一片晕眩,脑浆都震的晃荡。
季秋寒粗暴地拽起他的头,迫使他的眼睛看向那张照片,声音冷的让人寒毛直竖。
“听着,我可以再陪你耗七分钟,像这样问你十四遍,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好好配合我,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知道答案。看清楚再回答我,你认识他么?”
察觉到额头似乎有热流流下,黄马甲被面前青年陡然可怖的气势吓到,他慌了,但眼睛只往那张照片上晃了一眼,就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娘了!
真他妈的邪门了!
他进局子后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拿着这张破照片问他了!
“…妈的都多少次我不认识他!天底下跟老子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跟老子有关系?!个个都跟老子是兄弟?!”
黄马甲忍不住破口大骂,他扯着头发去看季秋寒,这一看差点给他吓得当场尿湿了裤子。
因为青年也正在看着他,
季秋寒站在在背后,弯着腰,毫无血色与温度的脸颊离他很近,最瘆人的是那一双漆黑无比眼珠子,漂亮简直像是假的,从深渊里长出来,此刻正森森考量一般地盯着他。
黄马甲颤着滚动了下喉结,觉得眼前的青年真比死人还可怕,他吞了口水,磕巴道:
“…我…,我真不认识他,没、没见过,草…,你放过我…,…”
韩进靠在外面,略有惆怅的吐出一口白雾, 他的脚边乱扔着一地的烟屁.股,虽然隔着一堵隔音颇好的墙,但那边猛然一声痛苦的惨叫,仍然穿透墙壁,闷闷的。
时间还差三分钟,动静却停了,
门锁一动,是季秋寒关门出来。
素日里冰冷的一张脸,此刻好像连人气也没了,死气沉沉的,瞧着让人发寒。
韩进将手里倒好的热水递给他,
问:“他怎么?认识么?”
季秋寒摇了摇头:“不认识。”
韩进想,都这样了,估计是真不认识了。
韩进也曾听他爸提起过当年那桩轰动一时的5.23重案。
提起时,这个当了三十多年的老警察就从没见过那么灭绝人性的凶手,他绑架右诱拐了整整三十六人,并且在受害者生前以极其凶残的手段折磨他们,最后还残忍的将他们的尸体肢解的七零八落,全部扔进了院后挖好的大坑。
这里面唯一一个在“万骨坑”没有找到一个块残肢断臂却被警方确认死亡的死者,就是季秋寒的亲姐姐,季夏。
因为,季秋寒她死了。
季秋寒是当年新闻标题上:“最幸运的第三十七的”,没错,他作为5.23案唯一幸存者,在历经三十三天的人间地狱后,被解救的他患上严重的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他选择性的失忆了。
他忘记了在那三十三天里发生的一切,他唯一记得的只有季夏的惨叫。
而警方这边唯一的证人线断了,事发又在十六前,凶手极为狡猾,加之当时刑侦技术落后,现在警方手里掌握的除了在当时监控里捕捉到的一张凶手么照片就什么也没了,茫茫人海,仅凭一张照片追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季秋寒喝了口韩进递过来的热水,眼神终于恢复点生气。
“…抱歉,给他弄的有点惨,给你添麻烦了。”
“这点算什么?那畜生手里最起码整残了五六个姑娘,都才十来岁…妈的!这种人渣脑袋给他剁碎都不亏!他们几个也没跑了…!”
季秋寒没听清韩进后来跟他些什么,他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出看守所,
而吊着他的线,在刚才被黄马甲那几句不认识全剪断了,他毫无依托,等上了车,刺眼的阳光照的他眼皮一片滚烫高亮,季秋寒才觉得胳膊腿重新是自己的。
扔在副驾上的手机一亮,是备注“兰姨”的人发来的短信。
“寒,晚上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