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找到你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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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怪物如纪霄所预料的那样来了。

    他依旧用食物换得了一枚糖果,这次是柠檬味的。

    不同于草莓的甜到有些腻人的味道,柠檬的甜是从酸开始的。

    ‘怪物’感觉到嘴里的味道有所不同,他几乎是没有防备地,被初入口的酸震惊到了。他皱着眉,想吐出来又舍不得,像个三四岁的孩童般,把糖果继续含在嘴里,一张脸皱成包子。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勾起唇角,微弯了淡色的眸,笑容一闪而逝。

    他不懂男人的嘲笑,只是讶异于这张脸上表情的灵动变化,原来人是可以这样笑的。

    以往蜥人们捉到猎物时,表达高兴的形式就是上蹿下跳,手舞足蹈,高昂的喊声回荡在整个森林。‘怪物’正逢好奇的年纪,看多了便学习起来,久而久之,他也习惯用自己的肢体活动表达情绪。

    收起饭碗,回到树顶的棚屋,‘怪物’踮着脚尖,将碗放到那碟肮脏的充满蝇虫的碗盘之上。接着,他将今天得到的亮晶晶的糖果纸心翼翼地抹平整,藏进一片破碎的木板下,连同昨天的糖纸一起。

    呆坐了一会儿,‘怪物’想起了那个男人的笑,他抬手触碰自己的唇角,把皮肤往上提了提,末了又回落下来,只搓下满指尖的黑泥。

    他趴在窗边望了望,森林如同往常一样,只听得见虫鸣和鸟叫,他的目光急切地逡巡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双眸定在一处地方亮了亮,便片刻不停地下了树。

    那是一处很浅的水洼。

    昨夜下了一场雨,附近的湿地还未干透,留下这么一处微的证明。

    ‘怪物’跪下来,他用手虔诚地捧起一汪水,伸出舌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末了又快速缩回来,水流止不住地顺着指尖滴落。

    待到一捧水流尽,他的手掌比先前干净了些,看得到些微肉色的白。他又舀起一掌心的水,这次,他将自己的脸埋入手掌里,心翼翼地搓了搓。

    更多的黑色从他的指缝里流下来,连续试了几次,黑色渐渐变淡了,但仿佛嫌不够似的,他把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入水洼中。

    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终于能够透过荡漾的水波看清自己的面容。那时一张属于青春期的少年稚嫩的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水滴顺着睫毛滴落在水洼里,溅起细微波点。

    好像还不够。

    他努力回忆这地下室那人的模样,然后又将手掌心浸入水里,末了抬手抹了抹头发。连续反复了几次,一贯乱糟糟的头发终于变得有些平整起来,虽然也变得湿漉漉的了。

    ‘怪物’高兴了,他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舞动双手,脑海里却划过那人浅淡的笑。

    他静静地伏在水潭边,看着水里那张陌生的脸,尝试牵动面部肌肉。

    试了几次,水洼里的那张脸终于有了些许笑模样。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那人的表情如此相像。

    突然,森林里响起一贯高昂的叫声。

    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不消一会儿,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背着一个破布麻袋回来了。

    那个麻袋很大,里面的东西也不挣扎,刺目的红色浸透了袋子,血便顺着麻袋的边缘一点一滴地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很快便被沙土掩埋。

    少年知道,那是猎物。

    他们又捉到新鲜的‘猎物’了。

    ___________

    少年进屋的时候,一只蜥人正用一块巨石磨着沾满铁锈的剔骨刀。木桌上躺着五花大绑的猎物。浅棕色的长发,紧闭的双眸,那是一个女人。

    少年见过她,在十几天前。

    那时,三个怪物潜伏在森林里,跟踪着那几个迷失在森林的倒霉蛋,这个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他们还光鲜亮丽,笑容满面。

    他们不明白,就在几个时后,夜幕降临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女人逃掉了,因为她手上有个很厉害的黑色的东西。

    少年见过,那东西比弓箭还厉害,能隔着很远伤害目标。

    逃离前,一个蜥人被她伤了手臂,伤口里不断流出浓黑的鲜血。

    这使得他们没有办法再追击目标。

    而十天之后,迷失在这座森林里的女人,终于还是被他们重新捉了回来。

    见少年进屋,蜥人连抬头的功夫都欠奉。他呜啦啦地指使着仆人把浓黑的血水倒了,换盆干净的过来。

    少年依样做了。

    也许是等待的时间太久,少年回来的时候,怪物已经睡了,他倒在巨大的石板床上,发出巨大的呼噜声。那个女人已经醒了,但她被破布袋子塞住了嘴,只能发出细微的哼声。

    见到来人,她先是瞪大眼睛,然后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许是少年的模样让她看到了新的希望,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泪水混着血水和泥污滑落脸庞,整张脸变得狼狈不堪。

    她一定想不到,就在几个时前,少年仍是蓬头垢面,乌黑的脸庞像极了追杀她的怪物们。

    少年低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他把那盆水放回原位,转身便要离开。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的衣服突然被扯住了。

    少年回头,他看见自己的一片衣角被女人的指尖勾住,她拼尽全力,用自己所能拥有的一点点力量留住他,祈求他能怜悯自己,给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少年看着女人近乎绝望的眼神,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经捡到的一只雏鸟。鸟妈妈受伤了,活不成了,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来。于是她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少年,企图求得他的关怀,救救她弱的孩子。

    就是因为这个眼神,少年将雏鸟留了下来,他用新鲜的虫子和雨水喂养它。可新生的雏鸟太脆弱了,它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少年停顿了片刻,也许是天意,他看见地上有片锋利的木片——那是蜥人们砍柴做刀柄的时候留下来的。

    于是他弯下来,把它捡起来,塞进了女人的手心里。

    女人像是得到了安慰似的,慢慢慢慢地,就放开了他的衣角,不动了。

    她会成功吗?

    少年不知道,从他有印象起就跟着蜥人们了,没有一个人成功从他们的手下逃脱过。往常的时候,他们会让他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喂养‘猎物’。

    他们高兴的时候拍拍他的头,不高兴的时候就拿脚踹踹他。少年没有想过离开他们的身边抑或是离开森林,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也不曾好奇过。

    时间似乎一晃就过了。

    正午的时候,少年看到木门轻微地开起一条缝隙。紧接着,女人的头就探了出来,她是惶恐的,但同时也是高兴的,她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但她也仅仅只是探出来一颗脑袋,下一秒,蜥人的怒吼在她的身后响起,她颤抖地逃出了几步,很快又被抓着头发拖拽回去,尖叫声在木屋里重新响起来。

    不一会儿,怪物怒吼着召唤仆人。少年微蹙了眉,然后很快便从树上下来,跑着进到木屋内。

    女人已经被重新绑了起来,她挣扎得更加剧烈,嘴里不停哀求着什么。

    蜥人的头顶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正嘀嘀嗒嗒流着墨绿色的血。显然是被自己差点逃跑的‘猎物’伤害的,他气得满屋子乱转,在看到进屋的少年后,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少年一下子趴倒在肮脏的地面上。

    先前,蜥人并没有注意到少年洗干净的脸庞,现在注意到了,不禁怒火大盛,他狂躁地大声嚷嚷着,拳头又一次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已经习惯了,他哆嗦着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希望这样能够疼得少一点,轻一点。

    过了一会儿,蜥人累了,他抛下少年,拿起身边的砍刀,女人发了疯一样的挣扎。但就像所有恐怖片最终的结局一样,锋利的剔骨刀毫不犹豫地落下,鲜血喷溅在墙上,还有女人最后的、痛苦的□□。

    木屋内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是夜,月明星稀。

    昏暗的木屋内,少年坐在木头支起的床边,一双细瘦的腿一晃一晃,脚丫脏兮兮的,月光透过木屋的缝隙照在他的脚丫上,轻轻跃动,像是在和他嬉戏。

    明天又能见到他了。

    想到这里,少年不甚熟练地微勾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