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房间，纪霄就从身后抱住了他。

    “安安。”他温柔地唤他。

    纪霄把脸头在祁安的脖颈里，感受爱人的温度，就像一头疲惫归家的大狮子。

    祁安跟他冷战了一整天，这会儿心也软了，再也生不起气来了。每次都是这样，纪霄一服软，自个儿就没辙。

    “你”

    “不会了。”纪霄承诺“以后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祁安红了脸，犟嘴道。

    “好，安安最乖了，从不会生气。”纪霄继续安抚他。

    祁安彻底软了，他垂下眼眸，身子倒靠在身后的人身上。

    “一起去洗澡好不好”纪霄继续蛊惑他，迷魂汤把祁安灌得云里雾里。

    祁安乖巧地点点头。

    纪霄本以为今晚一切都会顺利，没想到花洒的开关刚刚开，祁安猛地推开他。

    “糟了！”

    “？”

    “我老公今天要回来了！”

    “？？？”

    纪霄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天，丈夫与三的这个故事竟然还没有从祁安的剧本里过去。

    见祁安慌里慌张地就要跑出去，纪霄也有点火了，他拽了条浴巾把人裹住扛出去。

    祁安像只虫子一样不安地扭动着，嘴里念念有词“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一会儿被看到了！”

    纪霄紧蹙眉头，明明知道祁安的那个老公只是他假想中的‘老公’，却还是会莫名生气。他从前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会那么幼稚，因为一个不存在的人而生气。

    他了一下祁安软乎乎的屁股，威胁道“别闹，不然现在就办了你！”

    祁安“！！！”

    好不容易把人整安分了点，纪霄把他放床上，全身的水渍都擦干净了，套上棉质睡衣。

    等到折腾完了，才发现祁安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变得安静极了。

    纪霄的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摸上祁安的脸，触手冰凉。

    祁安满脸是泪。

    他哭了，稀里哗啦的那种。

    纪霄慌了。

    祁安不是没哭过，娇娇气气的一孩子，刚开始恋爱的时候，纪霄刚从学校毕业进入总部工作，那时候职位低，任务出的也勤，两人聚少离多。

    有一次约会，总指挥官临时有事情指派给纪霄，纪霄没法，只能让祁安乖乖回家，自己之后再去找他。

    祁安不开心了，闹脾气。

    纪霄这人，来也有些固执，是大男子主义也不全是，但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判断，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么多个世界都没变过。

    他没惯着祁安，祁安三天没理他，后来不知是谁先服了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他们结婚了。

    祁安闹脾气的时候会哭，嚎啕大哭恨不得全世界都来哄他的那种——其实主要还是希望那个人来哄他。

    这是第一次，他哭得默不作声，眼泪像开了闸似的流，鼻尖通红，像是被谁欺负狠了。

    纪霄的心猛地被穿山甲挠了一下。

    莫名其妙的，但很疼。

    他擦了祁安的眼泪，亲他，问他为什么哭。

    祁安先是不话，后来断断续续地开始，声音也是哽咽的，模糊得让人听不清楚。

    他“来不及了，会被看到的，会被他看到的。”

    纪霄知道祁安指的是他口中的‘老公’。

    祁安刚刚那一哭倒是把纪霄变得冷静下来，他知道之中一定有什么隐情，芯片能够勾起某些事情，某些从前轻易察觉不到的事情。

    那么多人被植入芯片，却独独祁安一个人，自己幻想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为什么怕他看到呢？”纪霄问。

    “因为”祁安目光闪烁“因为他对我很好”

    “我不好吗？”

    “你也你也很好，但这是不一样的！”祁安急了。

    “哪里不一样？”纪霄慢慢诱导他。

    祁安垂下眼眸，灯光在睫毛上落下一片阴影“反正就是不一样。”

    似乎是觉得有点冷，他把脚脚缩上床，模样乖乖的。

    临近春末，天气渐渐转热，但到了晚上还是会有丝丝寒意入骨。纪霄也怕时间久了人着凉，索性把抱进床上一些，自己也上了床。

    两个人靠在床头，像普通夫妻一样聊天——事实上，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过了。随着布达拉星和萨利姆星的关系进入白垩化，总部也进入战备状态，这两年的时间里，他都忙于各种公务。

    纪霄还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个不一样法，祁安却扭扭捏捏不愿意了。

    不就不了。

    纪霄没逼他，关了灯，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里。

    纪霄把祁安抱进怀里，两个人的心跳都听得见。

    纪霄摸着祁安的肩胛骨，突然觉得他的安安又瘦了——也不是，他没有长胖过，除了第四个世界以外，印象里的伴侣似乎一直都是这么一只。

    黑暗隐藏了很多平时不能见光的秘密，沉默了一会儿，在纪霄以为祁安睡着了的时候，祁安又开口了。

    他先是唤了下纪霄的名字。

    纪霄没有回应。

    祁安以为纪霄睡着了，停顿了一下，便自顾自地声了起来。

    微若蚊声，他似乎只是想给自己听，也不希望有旁的人知道，但自己憋得太久了，总想找个人。

    “他真的很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纪霄有点拈酸了，他想继续听听怎么个好法，祁安满足了他的心愿。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战场”

    纪霄愣住了，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那时候，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祁安和纪霄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模拟战场上。

    布达拉星球的土地资源广袤，军方学校便在北部的区域布置了一个极为广大的天然战场，供学生训练。

    一般来，在模拟战场上真正失去性命的人很少。但在他们那年出了一个意外，那时正值布达拉星和萨利姆星的谈判期，谈判失败后，双方本来就脆弱的关系彻底崩盘。萨利姆星翻脸不认人，直接派出军队去往北部的模拟战场，意图毁掉布达拉星的下一代，给它一个教训。

    学生们大多都是新兵，且认为模拟训练没什么大不了的，直到周围陆陆续续开始死人才觉察出不对劲。

    但已经来不及了，整个北部地区一片混乱，沦为第一战场，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这种情况下，召回所有的学生已经来不及了，星际指挥部只能当机立断，派兵增援，同时派遣医护人员前往北部基地实施救助，纪霄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祁安的。

    伤员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战场的临时医院，那些人里，大多是新兵，抑或是即将从军校毕业的学生。

    花一样的年纪就被战火波及，失去生命。

    纪霄记得，那天他送一个战友进入临时医院，他就注意到了那孩子。

    娃娃脸，看上去年纪很，表情严肃认真，处理伤口的时候手很稳。

    等到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又看见那孩子。

    他蜷缩在医院背光的一角呜呜地哭，看上去凄惨极了。

    刚刚处理过伤员的伤口，手上还全是血，只能用挽起的袖口抹眼泪。

    纪霄觉得有意思，便走了过去。

    祁安一看见有人来，就慌乱地擦眼泪，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

    结果来人笑了，那人一身笔挺军装，琥珀色的眼微微眯起，高挺的鼻轻薄的唇，很好看。

    颜值忠犬祁安看呆了。

    他站起来，看上去慌乱无措，都是血渍的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纪霄“要不要洗洗？”

    他拿出自己的水壶，祁安愣愣地伸出手，看着水缓缓流过手心，冲去那些令他害怕却又不得不面对的血迹。

    “‘如果觉得害怕，就想想还在战场上的人。你已经做得很棒了，偶尔发泄一下没关系，用不着躲。’那时候，他是这么告诉我的。”黑暗里，一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下来，正正洒在祁安的脸上，他的表情温柔极了，像是陷入长久的回忆里。

    战争持续了大半年才结束，萨利姆星是整个星际里科技最发达、军事力量最强大的星球，本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想到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

    那年死了太多太多人，连纪霄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指挥部发布命令，让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积极应战，如果能活着回去，即将毕业的军校学生将可以在毕业后直接进入战备系统工作。

    时隔多年，很多人都选择去忘掉那段黑色的历史，因为他们如今的荣宠和地位，都是靠战友的命换来的。他们站在高处，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看，不然会被过往的记忆绊住脚步，停滞不前。

    ——

    “后来呢？”纪霄声音艰涩，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祁安突然产生了幻想。

    祁安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住了，接着在意识到纪霄醒了之后，他的身体瑟缩着剧烈弹动了一下，神情又开始变得慌乱。

    “嘘。”

    纪霄控制住他的身体，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告诉我好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黑暗里，彼此的表情看得不清晰，身边人的怀抱却隐隐让祁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后来，我们结婚了。”

    他们结婚八年了，连七年之痒都已经过了时限，生活一直很平静，有争吵，但很快就会和好，纪霄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祁安帮他解答了。

    “我们很好。可是他越来越忙从前是几天回来一次，后来是几星期，一个月，时间越来越长，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胡思乱想，我会想，他是不是不愿意回来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住。”

    祁安的眼底再次蓄起泪。

    所以他才在芯片的作用下幻想出另一个‘纪霄’，一个愿意为了他放弃工作，好好陪着他的爱人。

    他们之间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祁安在害怕，害怕自己被抛弃，被时光遗落下来。

    布达拉星人的一辈子是那么长，两百年、三百年甚至是四五百年，他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里，要是没有了身边那个人，该怎么走下去。

    岁月很长，时光很长，但祁安没有自信，他不确定，他的爱是否也能那么长久。

    最后，他带着哭腔，声音里有了一丝哽咽：

    “他从来没有过他喜欢我。”

    所有的灯被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祁安微微眯了眼。

    灯光下，他的爱人目光深沉，他凝视着他，眼里有很多祁安看不懂的情绪。

    但最终，他还是听到了他一直以来期盼的那句话。

    “祁安，我喜欢你。”

    他俯下身来，亲吻祁安的眉心，眼角，鼻尖。

    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低低地重复着“祁安，我喜欢你。”

    纪霄不是个懂得表达的人，在第一次见到怪物的时候，他的内心甚至连一丝轻微的起伏都没有，可以，他的情绪生来就比正常人要弱得多，哪怕是在后来相爱过的许多个世界里，他也很少会露骨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情。

    他就像一颗顽固的蚌壳，尘封在海底。后来，被一个好心的孩捡到了，他一点点的守护它，哪怕这颗蚌壳永远也不会被撬开。

    他的伴侣就是那个笨孩。

    现在，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笨孩，自己的喜欢。

    哪怕他现在被芯片控制了。

    明天就忘了，傻了，疯了。

    他还是要一遍遍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岁月很长，时光很长，但我想让你知道，我们的爱情，恒而久远。

    我会老去，你也会老去。

    等到两个人都变成了糟老头子，我们还能坐下来一起细数时光。

    我爱你。

    只有这一点，永远都不会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