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谁家今夜掌灯火(番外)
团子一百来岁的时候,有天晚上睡不着觉,迈着短腿哒哒哒哒地跑去找父君,刚到房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父君的声音。
那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像极了被欺负惨了的样子。
团子觉着肯定是天君个糟老头子又在欺负父君了,当即正义感爆棚地推开房门。
果然,天君正压在父君身上呢。
一见着团子进来,父君当即满脸通红地把天君推开了。
团子想起自己有一回犯了错,天君趁着父君不注意,提起屁股啪啪就是一顿揍。
天君真的很暴力,就算父君犯了什么错,也不能动粗呀。
夫子过,君子动口不动手。以天君的行径看来,定是个没读过书的莽夫!
团子阮自想着,心疼极了自己的父君,啪哒哒地跑上去抱住了他。
“为什么不睡觉呀。”父君抱起自家儿子放到腿上,眼尾还带着一丝哭过的红。
“睡不着。”团子有些心虚地,其实是因为早些时候翘了夫子的课和喜鹊精上仙山捉兔子,兴奋过头了,但这坚决不能,死都不能!
父君亲了团子一口,把他放到大床上,盖上柔软的被子。南华天君眼见着床和仙君都被儿子霸占了,愣了半晌,也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能面色沉沉地到外头散步消火去了。
等到天君走远后,团子开始向他的父君日常撒娇。他躺在柔软的床铺里,身旁是他最最喜爱的父君,他感到一切都惬意极了。
“父君,我想听睡前故事。”
“想听什么故事呀。”他的父君声音温柔“要不讲个白泽降世吧。”
“这个你过啦。”
“玄武的故事呢。”
“我都会背啦。”团子着哈欠。
仙君轻蹙了眉,儿子记性太好,有些苦恼。
但仙君不愧是团子的万能父君,他想了一想,最终讲了一个团子从未听过或在仙书上看过的,一个树精的故事。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界有一棵万年仙树,仙树里藏着一个树精。由于修炼得不认真,树精花了几千年才勉勉强强地从本体里脱离出来。
树精初降人世,如同人界的婴孩般懵懂天真,外界的一花一草一木对他而言都是新奇而美好的。他漫山遍野地瞎溜达,完全不知仙界的规矩——所有成精的精怪都是要去做登记的,否则会被回原形。
终于,这个不懂规矩的树精被一张仙网抓住了。
仙网落在皮肤上,带来异样的刺痛感,树精受了疼,噌的一下变回了原型——那是一只树叶为手、树根为脚的树苗。
树苗扑腾着想要从网里钻出去,却被一道清亮的少年声给喝止了。
一双温暖的手将他从仙网里解救出来。
树精哆哆嗦嗦地抬头看恩人,那是一个玉冠白衣的少年郎,笑起来的时候,树精觉得整个天地都为之失了色。
少年告诉树精,成了精的精怪是不能留在天界的,除非
树精瞪大了眼睛,而后鼻尖被轻轻刮了一下。
除非修炼得宜,又得了某个仙人的亲睐。
少年,自己还未成年,还不能拥有自己的仙府,等到有朝一日他成年了
还未等少年完,树精便自己抢了白“你可以让我留在仙界吗?”
少年笑了,他对它承诺,可以。
自那以后,树精自知修炼不足,便又悄咪咪地返回到本体神树里修炼去了。
但这一次,它再也不用独自在空荡的仙树里数着数过日子了。
少年每隔一阵子就会来找它话
看着满枝桠的红色木牌,少年的唇角勾起“你原来还是棵姻缘树啊。”
不错,树精的本体是棵矗立在仙界近万年的姻缘树,每年到了三月芳草纷飞的时节,仙界里怀春的少男少女们都会来到这里,为自己的心上人求一个红牌,在上面镌刻下自己的祝福,然后将它们绑在姻缘树上,以求对方能够岁岁平安。
树精被戳破了隐秘,急得用枝桠拍少年,倒惹得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但更多的时候,少年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树精分享最近的新事,许是父君的最新战绩,又或是夫子刚的故事,要么就是仙界一些七七八八琐碎的有趣八卦。
转眼一年又一年。
树精长大了。
少年也长大了。
有一天,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在仙树上挂上一个红木牌,上面写着想要和君泽白头偕老。君泽即是少年的字,那瞬间,树精像是被扔进一坛发酵千年的陈醋里,酸得枝桠树叶全都蜷缩了起来。
他悄悄摘下木牌,趁着夜深人静,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埋进土里,永远都不要被任何人瞧见才好。
只可惜他的运气实在不好,身旁正好有棵修炼中的仙草,把这一幕看了个十成十。
仙草是棵实诚的仙草,它大肆嘲笑了树精怂唧唧的气行为,末了,又好心地补上一句,你这是恋爱了呀。
树精想,原来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啊。
他想,等下次少年来的时候,可不可以问问他,有没有一样的感觉呢。
可是从那以后,天界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战争,少年再也没有来过。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一年又一年,树精怎么也等不到他的少年,他开始没日没夜拼了命的修炼,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化作人形出了树,与从前那次不同,这一次,他再也不用回到本体里,他的灵力已经足够支撑他在仙界自由行走很长一段时间。
也是同一天,天界持续了百年的大战,终于结束了。
树精想要在仙界寻找他的少年,于是他拉住一个匆匆赶路的仙人,询问他是否知道一个面如冠玉,名叫君泽的少年。
可她,她从未听闻过此人,许是在圣战里战亡了也不定,今日是南华天君的册封礼,听南华是天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这次有战功显赫,何不一起前去观看?
树精茫茫然,只听清了前半句,便颓然地撒了手。
他想,我终究还是把你弄丢了呀。
树精不知,仙界的仙人们,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每一个年岁的外貌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不同。
团子听到这里已是睡意朦胧,他问父君“那树精到底有没有找到他的少年郎呢?”
仙君但笑不语。
等到哄得儿子睡去,仙君轻轻合上房门,他瞧见南华天君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他好事被搅,生了闷气,又怕自家仙君找不着他,光哄儿子不哄他,只能挑了个又近又显眼的地方坐着好让仙君看见。
南华天君等呀等呀,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自家仙君的垂怜。一双玉白的手臂揽上他的脖颈,爱人熟悉的檀木香气近在咫尺,南华天君松了口气,他把仙君拦腰揽过,仙君眉目如画,笑容一如往昔。如同初见时那样,这些年,各种奇珍异宝山珍海味搭在仙君身上都如同石沉大海,肉是半点也没长,还是这么一只。
南华天君想起刚刚团子扒拉着仙君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他冷着脸,满身的哀怨气息。
仙君笑了,他凑上去安慰似的亲了亲南华天君的侧脸,刚离了半寸,就被重新压回去亲了个十成十。
等再分开时,他已经满面通红,气喘吁吁了。
南华靠近他的耳朵,轻轻问“那个崽子睡了?”
这么个年岁了,却总是爱和儿子较劲,南华从来不喊团子儿子,向来称呼他为崽子,与此对应的,这些年来,团子成日顽皮捣蛋,以把自家天君气死为己任。
得到仙君的肯定后,南华抱着他来到院里的一棵桃树下。
今年的桃花似乎开得格外好。
当仙君和自家天君在树下做某些悄咪咪的事情的时候,风吹落了桃树上的些许桃花,落下些粉色的花瓣。
恍惚间,仙君想起了方才团子问他的问题。
——“那树精到底有没有找到他的少年郎呢?”
大概是找到了吧。仙君想。
他想起有一年他回到那棵姻缘树下——姻缘树早已不是姻缘树,只是一棵普通的千年老树了。时代在发展,仙界的人已经不再相信树上红牌保平安这回事了。
但奇怪的是,姻缘树上仍旧挂满了红木牌,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木牌随之一晃一晃。
一个木牌落在仙君的脚边。
仙君拾起一看,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过了那么些年,少年的字从最初的青雉笔触变为仙君所熟悉的天君苍劲有力的字体。
上面写着“你在哪里?”
仙君匆匆爬上树,翻找着所有的木牌,每一个木牌上都是一个不同的问句
“你去了哪儿?”
“你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是挂上的时间不同,木牌有新有旧,有的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红木牌上发现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我找到他了。”
兜兜转转,我们终是回到了原点。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