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像一只海獭海獭海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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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周飞羽一起床就看到了几十条未读信息。惊讶之余,他还是发了条消息向对方道了早安。

    最后一条消息发送时间停留在凌三点半——这熊孩子这么晚不睡是想干什么?

    料想着对方一定晚起的周飞羽起床洗漱,完全没想到崔馨悦的视频请求不久便追了过来,惺忪地眯缝着双眼睁不开,眉头紧锁,手臂搭在额头上,完全是一副极度缺觉的状态:”你起的好早。”

    “等一下七点钟和跟东部客户有个视频会议。“即使隔着屏幕都能看清他浮肿的眼皮,周飞羽下意识地责备道:“昨晚你几点才睡?一眼看不住你就开始作是吧?”

    “我没有……”崔馨悦张嘴想解释,然而熬夜后的嗓音沙哑难听,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不适地轻咳了几声,吸了吸鼻子,躺在床上的他扭动了两下/身体,抬起胳膊挡住从手机屏幕射向眼睛的刺眼的眩光,近乎呻吟地抱怨:“我特么快难受死了……”

    “怎么了?病了吗?”周飞羽一下子紧张起来。

    “不是……我基本上没睡。”崔馨悦叹了口气,拖长了声音撒娇,“昨晚上同屋这位好像在跟女朋友吵架闹分手,哭了一晚上——那么大个男人一声不响就哭了起来,我在旁边本来都困得得不行了,结果被他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更尴尬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起床安慰一下对方,可易位而处他又觉得可能正处于最脆弱的时候的对方未必会希望自己一个陌生人干涉,一直到后半夜都毫无睡意的崔馨悦只得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直到天亮。

    周飞羽听了他生无可恋的描述有些好笑:“你们两个人睡一间房?”

    “是啊,”崔馨悦无奈道,“早知道我就去和唐甜甜她们睡三人间了……可惜我是个男的。“

    “你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洗漱完毕后的周飞羽拿着手机进了厨房。

    ”不睡了……唐甜甜昨晚上要早起去海边挖蛤蜊。“崔馨悦掩着口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了一些。

    顺手开咖啡机,拧开电炉,周飞羽往平底锅上喷了泵橄榄油喷雾,动作熟练的磕了两个鸡蛋进去:“今天倒可以出去玩了?”

    “哪啊。”崔馨悦捂着脸长吁短叹,“十点钟继续开会……这日子过的——没指望了,我一会让去会上再补觉好了。”

    两人又絮絮叨叨了些有的没的,周飞羽吃过了简单的早餐准备换衣服,崔馨悦闹着要看视频直播,结果被毫不客气地被以前置摄像头冲下的姿势盖到了床上。

    他瞪着面前的黑屏大声抗议:“哎你这个人——我什么没见过啊,你害羞个毛线。”

    “网络安全。”重新恢复了正常通话的手机屏幕中的周飞羽已经套上了板板正正的上班着装,“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又没让你跟我裸聊。”崔馨悦回嘴,但想到刚才无缘观赏的画面,也跟裸聊差不了多少。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什么都没看到,但刚刚的黑屏加上他丰富的想象力,缺乏休息的他身下竟然开始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男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崔馨悦想着想着就魂游天际发散思维起来,一提到思考下意识地就想起了自己正在做的那篇论文。

    “我准备出发了,有事情发信息。”正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周飞羽已经梳妆整齐,好了板正的的温莎结冲他挥了挥手,“注意休息,别累着自己。”

    崔馨悦忙堆起笑容毫不羞涩地冲他飞了个吻:“辛苦啦,顶梁柱。”

    屏幕上的周飞羽很克制地扬了扬嘴角,结束了通话。

    崔馨悦心里忍不住惭愧: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一大早起来去公司跟客户开会。

    而他,正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不情不愿地盯着天花板,思考一大早下海挖贝壳的必要性。

    想着想着,他就无意识地昏睡了过去。

    大概白日梦并不是空穴来风,梦里简直是什么怕来什么。崔馨悦一会儿梦到了自己睡过了上课时间,一会儿又梦到了通篇的随堂考试卷子都是不认识的单词,一会儿老板问他科研进度怎么样,一会儿画面又切换到了他妈指着他鼻子骂他拖延癌。

    镜头再一晃,周飞羽牵着别人的手,对他,分手吧,我厌倦了你,喜欢上别的人了,你不要缠着我,很难看。

    他慌慌张张地要去追,结果狼狈地脚下一绊失去了重心,终于在即将扑倒在地上的时候双腿一瞪醒了过来。大抵是白日做梦的缘故,刚刚那绝情的语句好像还停留在耳边,崔馨悦一手捂着胸口——在那里冰冷的感觉仿佛真实存在过,眼眶还发着酸——一手胡乱地摸到枕边的手机,已经是九点五十五分。

    他忙飞快地爬起来洗漱,实现了个人起床时间新纪录。手忙脚乱的同时他刚注意到同屋的室友自从后半夜哭着出了门就没再回来,崔馨悦一边想着他别不是想不开了出意外一边下楼冲进了会议室。

    九点整。

    会议室空无一人。

    他正纳闷,手机收到了邮件提醒,是群发邮件的回复。点开往上拖了半天,才看到邮件正文——

    上午会议取消,大家自行活动。

    发送时间是早上八点半,正是他回笼睡着的那会儿。

    ……有这么发通知的吗?!

    崔馨悦发誓,如果他再同意参加这种折磨人的活动,他就是个棒槌。

    最终他还是被唐甜甜拉去一起到了海边。只不过出来的晚,太阳都老大个了,自然也挖不到什么贝类。只是跟着几个学过海洋生物的专业人士辨认了几种被冲上沙滩的藻类植物和满地乱滚的寄居蟹,这边听着他们着生物学名,那边崔馨悦默默在心里补充着海鲜的烹饪方法。

    后来同行的几人还嫌不尽兴,干脆开着车拉着几人去了海洋馆继续观赏海洋动植物。崔馨悦只觉得自己被拉进了一个更大的海鲜市场,看着满屏漂浮的水母舌根齿间浮起的都是凉拌蜇皮葱烧海参的爽脆口感。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救了。

    这天他总觉得心里惴惴的,但仔细想想又没法生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只除了早上那个情节恶劣无比的白日梦。又不用开会,出来玩原本是放松心情,结果他却频频发呆,目光盯着一处很难转移,也很难起精神来。

    最终他选择趁其他人去海洋馆里的剧场看纪录片的空档,坐在了整整有四层楼高的水族箱玻璃幕墙前的长凳上,盯着里面自由游弋的鲨鱼发呆。水族箱里面的空间看不到边际,颜色如墨,宛如真实的深海。大概也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周围安静得很,音响若有似无地播放着深海主题的纯音乐,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朦胧不清的水声。大概是被这样的静谧气氛感染,周围的游客即使话交流声音也很是克制。

    崔馨悦坐在幕墙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开始昏昏欲睡。但又不是真的入睡,只是一种类似于冥想的发呆状态。

    他低着头呆坐了好长一会儿,原本混沌的脑子慢慢清明了一些,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早上的那个噩梦。

    如果有一天,他和周飞羽分开了……

    这真是个令人窒息的题目。

    他一度以为自己不会思考这种问题,就算是真有那么一天,日子还会继续,他一个人也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生活模式,并不会饿死自己。

    生理上自然如此,可他大概一直忘了考虑,自己的心理能不能轻易地放过自己。

    他以前总觉得这种期期艾艾疑神疑鬼的心理娘们唧唧的,自己是不可能变成那种患得患失的狼狈模样的,但今天仅仅是一个梦他就吓得要哭不哭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他怕是得死一回。

    他忽然明白了那句歌词“都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是怎么来的了。

    坐在鲨鱼缸面前的崔馨悦大脑放空,几乎从人生的意义思考到了感慨人类的渺。总之胡乱地想了半天,等他把情绪整理妥当,正好去看纪录片的同行也都从剧场里走了出来。唐甜甜见他脸上的表情一扫早上的阴霾,只当他是起床气消了,拽着他讲起了刚刚纪录片的内容。

    “你知道吗,咱们刚刚看到的那几只海獭,都是这个水族馆的专家从附近海域救起的孤儿。它们有的是身体有缺陷被父母抛弃了,有的是和父母被海浪冲散了,所以刚刚那个叫John的海獭的介绍板上写他‘lonely and strong’,的是他独自生活了好久才被人找到。”

    亏得他们几个刚刚还在趣这只海獭的简介简直是对单身狗的状态的最好描述。

    又孤独又坚强。

    因为坚强所以孤独,又因为孤独变得更坚强。

    “你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活下去。”回去的车上,沉默了半天的崔馨悦开口,“他们那么,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可还是要活下去。活着那么艰难,死了一了百了可能会开心一点,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

    “哟,没看出来,你来了趟水族馆要成哲学家。”唐甜甜拍拍他的肩膀,趣道,“释迦摩尼有菩提树悟道,你个程序员看鲨鱼缸也能悟道,绝了。”

    着她还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

    “我读的这点书,离给你解释这么深奥的问题还远着呢,不过从我专业的角度来,生物多样性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最大价值之一。”她收回手,认真地顺着崔馨悦的问题思考了片刻,“至于我个人的角度来——我觉得活着应该算是一个机会,就像一场考试一样。你得到了机会却总想着交卷,但是没想到这可能是很多人求不来的机会不是吗。至于价值……我个人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也不是很需要我们这一丢丢的贡献。人类之于宇宙就像你之于人类一样,所以我一向觉得,人活着最大的意义就是,每天都活的让自己满意就得了。”

    她顿了顿,又:“而最没意思的,就是这种天天思考活着为了什么的人,浪费生命,您又不是王阳明,对着竹子思考什么格物致知能思考到历史课本上。之前看你开会忙就没好意思催你——有空赶紧把我给您的数据整理整理好吗,都拖了我两个星期了,我的生命都被你消耗掉了。快点整理出来,历史书是不指望了,咱争取上个《Nature》子刊什么的不也挺好吗?”

    总而言之一句话,快点干活。

    这沉重而有力的辩驳非常有效的消了崔馨悦脑子里最后一点对人生的思考。

    “活着太累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真的我觉得我下辈子还是当海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