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父亲
“飞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你,但是这是我们第一次用新身份见面。”酒足饭饱,孙箬青掏出包里准备多时的红包,“这是二姨的一点心意,你拿好。”
“二姨,这怎么可以。”周飞羽连忙推脱,“您这就见外了。”
崔馨悦在一边无聊地扒拉着盘子里的布丁,看着眼前宛如太极比拼的两人,心中默数着回合数,一,二,三。
“行了老周你就收下吧,”他清了清嗓子主持大局,“这是你改口费。”
周飞羽还是坚持:“您这真的太客气了。”
“你不收我就给悦悦拿回去,还不是一样的。”孙箬青见对手示弱,气势瞬间又拔高了,“我们孙家媳妇儿可不能被亏待。”
“你又瞎,”崔馨悦托着腮插话,“我又不姓孙。”
“来劲是不是?你自己想想是崔家管你多还是孙家管你多?”孙箬青美目一瞪,“你姓崔有什么了不起?——赶明去给你改了去。”
“哎别,改名字可麻烦了,我护照签证档案全得作废,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崔馨悦连忙做伏低地认错,一手拿过孙箬青手里厚厚的一只红包,一手顺过周飞羽放在身后的背包把获取的改口费塞了进去,动作麻利还不忘一摆头提醒身边人,“还不快谢谢二姨。”
“谢谢二姨。”周飞羽被两人搞得无奈,“您这真是……”
因着周飞羽第二天还要上班,三人吃过了饭就结过账往回返。孙箬青所住的酒店离两人的住处隔得不算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开车大概需要半时。将孙箬青送达酒店的时候,时间已经逼近零点,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两人便也决定不再上去扰。
“青妈妈,明天上午我来找你,陪你在城里逛逛,然后送你去机场。”三人停在酒店门口寒暄,崔馨悦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做着规划,“老周要上班,明天就不让他过来了。早高峰堵车太厉害,你现在酒店吃点东西,我大概九点多出门会快一点,反正随时微信联系。”
“没问题,我听你安排。”孙箬青爽快地答应,随即冲周飞羽张开怀抱,“飞羽,那我们就过年见啦。”
周飞羽轻拥了下孙箬青:“好的二姨,到时候见。明天一路平安。”
送别孙箬青后,两人回到车上,崔馨悦系上安全带,怀里抱着他二姨塞给他的一大袋各式各样的调味料,了个哈欠倒在周飞羽身上:“好累。”
“坐好,开车了。”周飞羽踩了脚油门,黑色的车身消失在夜色中。
崔馨悦枕在车窗上昏昏欲睡——虽然他刚起床没几个时,但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也太熬神了。
“明天你把车开上,出去注意安全。”驰骋在空旷的高速上,周飞羽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你上班怎么办?”崔馨悦拒绝,“我们俩车就完事儿了。”
“别闹,市里交通不方便,还有安全问题。”周飞羽道,“我上班很近,叫个车也简单。晚上你要是回来得早可以去公司接我。”
“我早上也可以送你呀。”崔馨悦思索片刻,忽然福至心灵,“哎?其实你完全可以跟罗安carpool(拼车)的呀?”
周飞羽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劝你把话收回去重。”
叫自己老公去和前男友拼车,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哦。”崔馨悦识趣地不再惹他,“那还是我送你。”
周飞羽:“不用了,我车。”
崔馨悦:“别啊,我送你,顺便去加个油,乖,别客气。”
俩人瞎客气了半天,晚间的车流稀少,大家普遍都在超速行驶。将车速飙到九十迈,回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因着出门前就已经洗过了澡,两人只需要换上睡衣刷个牙就可以躺进被窝。
尽管已经困倦不堪,但睡前刷手机仍然是现代人必不可少的一环。
两人背对背躺着各刷各的手机,一时间气氛沉默。
——也许有些人会觉得这种各玩各的情况非常令人不适,但崔馨悦还是颇为享受这一段短短的一天内仅有的独处时光。
和还在倒时差的二姨道了晚安,点开些毫无意义的推送消掉红点,崔馨悦有点奇怪的“咦”了一声。
“怎么了。”周飞羽翻了个身,设了个事项提醒。
“唐甜甜一整天都没找我。”崔馨悦有点纳闷这反常的现象,“她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他其实不是忘了前一天的约定,他只是……实在不想做。
自他今天起晚了之后他就彻底放弃了周日加班的计划——好好的周末,怎么能用来写代码!
结果白白让他提心吊胆一整天,苦主唐甜甜竟然也一整天没追来要债。难道真是良心发现让他多歇一天?
太感人了吧。
“也许忘了,明天就能想起来了。”周飞羽毫不走心地劝他,“睡吧。”
“哦。”崔馨悦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的充电板上,熄了灯。
天亮又是忙碌的一天。
早早的起了床,洗漱更衣吃完早点,经过争执之后,最终还是由崔馨悦开车把周飞羽送到公司。
——平时他习惯了被周飞羽送到学校,此时角色对调,还颇有新鲜感。
将车停在写字楼下,周飞羽提上包便推开车门:“走了,玩的开心点。”
“哎哎哎!”崔馨悦叫住他。
周飞羽下意识缩回手,不解地望向他。
崔馨悦挑眉,扬了扬下巴,不露痕迹地向右侧倾身。
吻呢?
明明他平时下车都会给老周一个告别吻的呀?
角色对调他就忘了吗?
“嘴没擦干净。”周飞羽扯了张纸巾替他擦掉嘴角沾着的一点酱汁。
崔馨悦抢过他手里的纸巾,怒目而视。
见他这样,周飞羽也忍不住笑开,亲了亲他的额头:“好了,乖。”
下了车,合上车门,隔着玻璃他看到崔馨悦眼巴巴地冲他挥手道别。
像只被上班的主人留在家里的狗狗一样委屈。
周飞羽很罕见的,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贴在唇上,随即挥开,送了车上的“狗狗”一个飞吻,之后便提着公文包脚步轻快地转身步入写字楼大堂。
被这一幕震慑到了的崔馨悦愣了几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因为西装领带衣冠楚楚的周飞羽做了这么个动作而闹了个大红脸,终于他还是抓起手机点进微信向周飞羽发送了一个表情包:(洪世贤)你好骚啊.jpg
太可怕了,这男人。
崔馨悦扶着方向盘,摁住心跳过速的心脏,嘴里狠狠地嚼着两粒口香糖……结婚快一年,他还是时不时被老周迷得五迷三道的。
拐去附近的咖啡店喝了杯咖啡又玩了会儿手机,终于等到了地图上的路线从红色变黄,崔馨悦通知了早起的二姨一声便往酒店驶去。他丰富的导游经验令他早已规划好了几个经典线路,上山下海都不在话下,全看孙姐喜欢。
然而孙箬青无愧于她挑剔的名声,在一一否决了崔馨悦的提议之后,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些景点有些我之前都去过了,剩下的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有没有有点意思的市集街道什么的,逛逛街拍拍照,累了可以坐下来喝杯咖啡什么的就最好了。”
崔馨悦果断划掉自己下载的国家公园截图:“好的。”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二姨提出的要求里的关键词,逛街。
亏得他导游经验丰富,他还就真的知道这样一处商业街,大牌林立,装修还颇有情调,而他仅有的几次都是去借用厕所——即使如此,每次路过他还是会被街道起始的那间斯坦威钢琴专卖店橱窗里摆放的大红色三角钢琴吸引。
接下来的几个时他充分地体会到了陪女人逛街是件多么不易的苦差事。崔馨悦随着他二姨进进出出平时他也就是路过看一眼的奢侈品店,陪着她挑选各种款式的鞋包衣物,评价她将衣裙试穿上身的效果如何,甚至还要回答“这件好看还是那件好看”的终极死亡问题。
“您……买了衣服能带回去吗?”几个时下来,崔馨悦提着大大的纸袋子跟在孙箬青身后,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行李架,“不会超重吗。”
“把给你的东西拿出去就有地方了,不买几件我过几天都没衣服换。”孙箬青转眼又被橱窗里一只水桶包吸引了目光,一不留神就消失在了店门口。
没多久崔馨悦手上就又多了一个纸袋:“您开心就好。”
“这个手提包很好看,你挑个颜色。”孙箬青正要出门,忽然又折返回来冲崔馨悦指了指货架高处的一只公文包。
“啊,我用不着这玩意儿。”崔馨悦理所应当地拒绝,“我平时都要背电脑的。”
孙箬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啊,我给飞羽买。”
“……”虽然并不是很想要这个包,但是他二姨这么还是有点不开心。
崔馨悦道:“他包可多了,家里衣橱里架子上全是。你不用给他买,他自己会买。”
“那不一样——这个棕色的吧,棕色的年轻看着精神。”孙箬青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他的意见,伸手招来服务员便索要了一只全新的公文包并且包了起来。付完了钱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带了一只活动行李架。
她客气地询问:“悦悦你需要点什么?我给你买。”
“我本来想要一套乐高机器人。”差点被各个品牌大大的纸袋子淹没的崔馨悦已经放弃了挣扎,“但是我提不动了。”
孙箬青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看了眼表:“我们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了。”
行吧,他就是个车夫。
崔馨悦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定位,拉着他二姨往酒店走。回程的车上,孙箬青颇为遗憾的表示:“可惜这次时间紧张,不然还想去你家里看看。”
“您少逛一家店就有时间了。”崔馨悦不怕死地顶嘴,“不过我们俩租的一室一厅,一进卧室就是床,没啥好看的。”
“没算买房吗?”孙箬青好奇,“不是这里房子很便宜?”
“谁跟您的房子便宜?您别老信谣传谣。”崔馨悦连连摇头,“房价和收入直接挂钩的,便宜的地方没就业,就业好的地方不可能便宜。我们这均价虽然比不上北京纽约,秒个广州芝加哥还是绰绰有余的啊。”
孙箬青一哂:“看来我天真了。我还以为这里二十万就能买到游泳池呢。”
“二十万?可能真的只能买到游泳池。”崔馨悦笑道,“不过光是游泳池每个月维护就要好几百呢,我老板家里有,前段时间刚填上种菜了,是为了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的幻想买单了。”
孙箬青看着外甥的侧脸,忽然有些感慨。
“昨晚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她似乎想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起,几番欲言又止。
“有没有想起你自己年轻的时候?”崔馨悦接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我还记得有一年刚入秋,你下班走路回家,我妈带我去接你,你穿着大风衣,一头卷发,那条街全是银杏,你就走在落叶里。那场景,啧。”
“傻孩子,你那时候才多大,还记得呢。”孙箬青也笑,眼尾的皱纹不可避免地出卖了她的年龄。
那是她不可能再回到的青春。
崔馨悦回忆道:“四五岁吧。但是那画面能记一辈子。”
孙箬青一叹:“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我都这么老了。”
“老了好,能活到老也是种幸福。”崔馨悦摇摇头,“都红颜薄命,能看你安安稳稳地变老,我们也算放心了。”
他二姨这些年经历的波折,他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甚至很多时候都是听大人们有意无意出口了一两件。但随着他自己的成长,他完全能够想象一个漂亮独立的女性想要在这世界上立足,获得别人的认可,绝非易事。
孙箬青一愣,继而笑嗔:“臭子,装的跟大人似的。”
“我都快三十了好吧。”崔馨悦无辜,“我本来就是个大人了。”
像是被这样的事实震慑住了,孙箬青沉默了片刻才又叮嘱起外甥来。
“以后对飞羽好点,那孩子不容易。”提起自己好友的儿子,了解内幕的孙箬青忍不住生出一股怜悯之心,“你是个聪明孩子,要好好把握住手里有的东西,别像我似的留遗憾。”
再一次听到二姨提起周飞羽的成长,崔馨悦忍不住发问:“您能跟我,老周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孙箬青沉吟片刻:“他爸啊……”
这起来也不是个新鲜的故事。
孙家姐妹生长的地方是一个城市。地方学校少,好学校更少。周飞羽的母亲和崔馨悦的二姨从初一到高三一直是同班同学,六年一起上下学,关系铁到不行。那年头的本科升学率很低,孙箬青是复习考了两年大学才够上本科线,而周飞羽的母亲家庭原因,让她只获得了一年考试机会,便只升了一个护理学校的专科。
其实这在当年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成绩了,专科毕业分配工作后周飞羽的母亲进了一家医院做护士,并被熟人介绍认识了他的父亲。
“他爸爸当时条件是很不错的,个子高,长得帅,一表人才,还在机关工作。很多人都觉得是我朋友占了便宜。他爸爸不善言辞,还特别听他妈妈的话。”那会儿还在大学念书的孙箬青原本也是十分羡慕好朋友的姻缘,甚至好友结婚时还特意请了假回来参加。婚后,幸福的姐妹不久便迎来了自己独子的出生。
之后大概是孩子的降生自然而然地分走了朋友的注意力,孙箬青和周家的联系日渐减少,有一段时间甚至失去了联系,只是听朋友,他们一家人搬去了沿海的城市。
很多事是到很多年后重逢的时候孙箬青才在一起酒后谈心中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那会儿她这位最要好的朋友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和厂子,生意做得如火如荼,是当地知名的女强人,起自己的经历却还是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原来婚后的两人先是甜蜜了一段时间,但隐患也早已埋下。先是强势的婆婆嫌弃儿媳工作太忙不能顾家,孙子刚出生几个月就要回去上班无人照料。之后态度渐变冷淡的丈夫又被她发现在单位上有了外遇,被发现的时候却仍旧理直气壮。她想去向丈夫单位领导反映,但又一方面担心是白费功夫,一方面又担心影响对方仕途。
那会儿的她还是想挽回这段婚姻,毕竟他们还有共同的爱情结晶。
然而她的纵容并没有挽回丈夫,反而把丈夫推离了自己身边。她无法忍受夜夜不归的丈夫,索性提出了离婚,辞了职,开始一个人带着孩子白手起家地创业。
她想一个人养活孩子。
“所以……”崔馨悦听着这样的故事眉头拧得紧紧的,“老周他爸妈离婚了?”
“那会儿没离成。”孙箬青讽刺一笑,“那个第三者的丈夫告到单位,两个人都被处分了。”
“三儿结婚了?”崔馨悦惊了,这是什么都市传。
“一老头,快七十了。”孙箬青嘴角上挑,“当初那女的嫁他是为了安排工作。”
在机关里,背着处分就意味着染上了事业的污点,也关上了事业上升的渠道。犯了错被揭发的男人并不知道检讨自己的过失,反而把这一切都归咎到本就是受害者的妻子身上。
他开始堕落,酗酒赌博,回到家就拿妻子撒气。
周飞羽的母亲不知道多少次把孩子关在屋子里就为了避免让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在向她施暴。
“听他们单位领导知道了情况找他谈了很多次,妇联也出面了,两人这回就真离婚了。我姐们儿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跑到一个新城市拼去了。”孙箬青讲到这里,余光扫到崔馨悦握着方向盘的手有点抖,“怎么了悦悦?”
崔馨悦狠狠地吐了口气,因为愤怒声音颤抖:“所以老周他爸爸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