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颈椎
崔馨悦以为自己睡不着的,结果还是没出息地睡得香,连第二天去看病的闹铃都没听到。
可能是休息的还可以,他起床的时候除了可能是低血糖造成的头晕,其他感觉还好。不过想到他自己刚刚出现症状,以后还不一定会如何发展,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怕要做抽血检查,所以他没吃饭空着腹,周飞羽也陪着他饿着。
周飞羽现在对待崔馨悦的态度,就像是侍奉老佛爷,恨不得连穿袜子都不让他动手,就算是俩人刚结婚那会儿,也没见他这么心翼翼。
脸上的红肿已经转成了青紫,可怜得足以让崔馨悦保持安静。
崔馨悦叼着牙刷从面前的镜子里瞧着在身后房间里忙忙叨叨的周飞羽,有点后悔昨天话重了——孩子有什么错,不就是功利心重了一点么?孩子也没别的爱好,无非是买买包买买楼,努力挣钱也是为了在能力范围里消费,多么合情合理。
换在那个旁人眼里,不得夸一句孩子努力上进?可能也就自己会嫌弃他。希望他以后自己能想开点,可别给他留下造成什么心理创伤,搞得一个大好青年不敢奋斗了可就不好了。
他一低头,眼前又开始发晕,勉强撑着水池刷完牙,胸闷气短的症状又卷土重来了。
没前一天发病时那么严重,但足以让自我保护意识尚处在顶峰的崔馨悦反应过度了——很快他就感到自己呼吸失控,心跳过速。
周飞羽这回是亲眼看到了崔馨悦如同溺水者一般的表现,本来就战战兢兢的他更是吓得不轻,按照罗安前一天给他吩咐的那样,找到了纸袋按在崔馨悦嘴巴上引导他呼吸。其实这次症状算不上重,没过几分钟崔馨悦就意识清明了,可等他缓过神来时,周飞羽却几乎被他吓到心跳骤停,直到他能自主呼吸的时候,对方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宝贝,坚持住,我们这就出发去医院。”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在高速上连直线都开得歪歪扭扭的。
“哥,你稳住。”崔馨悦躺在副驾驶上提醒他,“别还没到医院咱俩在半路上就报废了。”
周飞羽双手紧握着方向盘,还不忘自我安慰:“呸呸呸,快收回去,不许瞎。”
崔馨悦也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便安静闭嘴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的发病规律是什么——如果昨天是因为连日劳累外加情绪受到了刺激,那今早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睡多了?
或者,像网上的那样,他的情绪已经造成了大脑的生理性病变,从而让他无法控制发病频率了?
那……他是从什么开始患上焦虑症的呢?
他为什么会这么长时间一点知觉都没有?
“悦,你饿不饿?”周飞羽每隔几分钟就要问一遍他饿不饿渴不渴难受不难受,崔馨悦都替他难受。
再这样下去,自己好不了是一回事,周飞羽也得被他折腾神经了。
经过了一晚的精神斗争,他已经不再纠结了——两人能够好聚好散,已经能够超过全世界82.46%的情侣了吧。
罗安帮忙预约的医生所在医院有点远,他本来要跟着一起去,可他一去怀恩也要跟着去。崔馨悦实在是没法接受自己看个病身后跟着三个男人的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道上惹了事,于是拼命婉拒了罗安的好意,并且赌咒发誓会第一时间告诉他检查结果,这才被放行。
周飞羽开了将近一个时,终于开到了L城的另一边,一个崔馨悦所在大学兄弟院校的附属医院,是一个综合医院,算是水平相当不错的。
有趣的是,他在这里挂号还能出示自己的学生证。
那位非常资深的大夫特定的日子里会在这里接诊,平日里则是在自己的诊所接待固定的患者。
那间私人诊所距离两人的住址不远,但大夫因为可能要进行比较详细的检查,大医院里仪器设备完善,让两人务必跑这一趟。
崔馨悦坐在前台等候区,周飞羽戴着口罩,在他身边负责填他的资料表。
——不得不,带老周出门是真省心,鞍前马后,能想到的他都已经做好了。
资料表询问得十分详细,既往病史手术史药物过敏史直系亲属遗传史,就差没问恋爱史了。有些不确定的内容,周飞羽一边问他一边填写清楚,又掏出手机拍照存底。
候诊区的电视上正在播放《猫和老鼠》,大概是安抚候诊的朋友的。
可这一大清早,候诊区除了他俩就还有一个拄着拐进来的男生。可架不住崔馨悦的目光老是不受控制地往电视上飘。
“悦,别太紧张,一会儿有什么问题好好和医生,得详细点,不要怕麻烦。”
崔馨悦看汤姆杰瑞看得起劲,只留给周飞羽的叮嘱一只耳朵:“好。我不会的你要帮我翻译。”
“当然。”
电视里,汤姆掏出了平底锅,把杰瑞楔进了老鼠洞,但很快就遭到了报复。
啧。
崔馨悦时候最喜欢看猫获胜的镜头,但可惜这只猫屡战屡败。
又屡败屡战。
这要不是脑子不好,正常人都坚持不了这么久。
他正想着,医院大门忽然进来了一个身上插着一只短箭的丰满男士。
箭头没入他的肩膀,深色的上衣似乎被血染了色,他身边还领着一个握着迷你弓的男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满脸是泪地牵着他的手走在他身边。
——干嘛呢这是?
崔馨悦感同身受地觉得疼,不太敢细看男人的伤口,又忍不住好奇。
前台的护士见到这一幕也吃了一惊,连忙冲上去问询,男人看上去表情有点扭曲,但竟然语气平静,声音洪亮,甚至还能听出些许笑意:“我今天教儿子射箭,只是他松手太早了。”
男孩内疚地朝护士:“请您帮帮我爸爸。”
护士连忙带着两人走了。
“你瞧见了吗?”崔馨悦用手肘怼了怼周飞羽,“那爷俩。”
周飞羽轻笑:“看到了。”
“看起来好疼,但有点好笑。”崔馨悦感慨,“这爸爸真好,又真够不靠谱的。”
“有点像你。”周飞羽看着他,目光深情。
“去去去,你才没溜呢。”崔馨悦只当他是在讽刺自己,忽略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交了表没一会儿,就有一个护士出来直直地冲着戴着口罩,面容憔悴的周飞羽径直走去:“Are you Mr. Cui?(你是崔先生吗?)”
两人之间,显然他看上去更像是个病人。
一番解释后,崔馨悦才跟着护士一步一步地开始做检查,血压心跳,血糖呼吸,心电图彩超,X光CT,又抽了一大管血。还有好几个他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项目,他怀疑这个医院所有能够使用的机器,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
——不用想,今天的账单可能要他卖血才能付清。
“您可以在这里吃一点东西,检验结果出来后,医生会来找您。”护士完成了任务,施施然离开,留下两人在公共休息区域补充能量。
崔馨悦其实没料到能够这么快得到结果,一边惊讶,一边又开始担心账单:“等付钱的时候,我大概会破产吧?”
“不会的,有我在。”周飞羽给他吃了定心丸。
等待的过程中,周飞羽的手机响了几次,他都是拿起来看了一眼就又挂断了放回去,并没有接通的意思。
这让崔馨悦觉得稀奇:“怎么不接?”
“今天是周末,不是我上班的时间,不接。”
话的很是有道理,就好像他一直以来都是讲究work-life-bance(工作生活平衡)的人似的。
不过他不,崔馨悦也就不想再问。
已经预先知道了最坏的结果,过程其实就变得理所应当起来——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态好了很多,对待周飞羽的心态也变成了且行且珍惜。
这世上除了自己的父母,还能有人为了自己的不幸遭遇真心难过,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吃了点东西,回到了私人诊室里,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崔馨悦已经又有一点犯困的时候——他最近精神真的不太好,总是犯困——那位传中的医生终于带着一大堆片子和检查结果施施然推开了门,出现在了两人面前,朝周飞羽伸出了手:“Mr. Chui, o meet you.”
崔馨悦有点尴尬。
不是他,他就那么不像病人吗?
医生白大褂下还着领带,生得高高大大的,身材魁梧,但看上去却很和善。在了解了两人的关系后,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询问崔馨悦:“崔先生,您确定您丈夫不需要一起做检查吗?”
“我们家经济条件有限,只够支付一个人的账单。”崔馨悦回答地理直气壮。
“好吧,我大概了解了你们的家庭分工了。”医生笑了笑,“好吧,回到您的问题。我听,我的那位朋友是受您的好友委托找到我的。”
崔馨悦点头,伸手指了指周飞羽:“那是我们共同的好友。”
“很好。您能困扰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吗?”
崔馨悦开始尽量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体验。
先是疲惫,精神不济,后有头疼头晕,心悸,手指发麻,和呼吸困难。
“他最近食欲也不好。”周飞羽补充道。
“……那是我在节食。”崔馨悦反驳,“我以为我总是犯困是因为吃得太多。”
周飞羽又道:“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会鼾,之前几乎没有过。”
“我有吗?”崔馨悦瞪他。
“有。”周飞羽被他瞪得声肯定,“我还录下来了。”
医生一边听他们两个叙述事件的经过,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病历:“OK,头晕,胸闷,恶心,心律不齐……请问您的职业是?”
“Ph.D.学生。”崔馨悦答道。
“哇哦。”医生礼貌性地感慨一句,“我能不能问一句——您现在Ph.D.阶段的第几年呢?”
“马上就第五年了。”崔馨悦虽然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还是坚强地回答了。
医生笑起来,手下键盘敲得飞快:“也就是,您现在面临毕业的压力。”
崔馨悦苦笑一声:“您不能仗着自己是M.D.(医学博士)就这样看我的笑话。”
“嗯?我没有,我懂那种痛苦,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我还记得。”医生非常优雅地点点头,“不过那时候我拿到的是医学M.D.和哲学Ph.D.双学位,我并不是很清楚理科的Ph.D.学业压力是不是更大一点。”
周飞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崔馨悦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实锤了。
医生在电脑上大概敲了一篇三千字报告之后,终于抄起厚厚一沓检查结果朝两人点点头:“好,大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崔先生,请您把外套脱掉,仰面躺平。”
医生戴起了眼镜,在崔馨悦身上摸了他的肩颈胸椎以及两肋,又让他俯卧着,摸了摸他的脊柱。
“好的,请您坐起来吧,到这个椅子上来。”医生又命令他靠着椅背坐直。
崔馨悦依言照做,医生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正:“能和我谈谈你的研究吗?您正在做的是什么方向的课题?”
嗯?这算什么问题?这病看得倒是稀奇。
崔馨悦虽然不明白医生的用意,但既然被问到了,他也就如实地回答。毕竟隔行如隔山,他害怕医生听不明白,还特意思索着换了简单的语言和医生解释自己的工作在实际应用中的场景:“我会做图片中DNA的信息表达量检测,比如给定几万张双螺旋结构的图片,我的程序可以比对出近似的基因结构。”
大概是做惯了演讲的缘故,他起来课题也并不觉得语言匮乏,医生会及时给予他的反馈,让他越讲越来劲,以为对方也对自己的研究十分感兴趣,甚至忽略了医生在自己头脸处摸索的手。
“听起来非常有趣。”医生笑着应道,拍拍他的肩膀,“来,吸气,呼气……”
崔馨悦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刚刚来得及将胸腔里的空气吐净,就感觉托着他双颊的两只手动作迅猛又坚定地一掰。
咔嚓一声脆响,连坐在旁边的周飞羽都听到了。
崔馨悦惊吓之余张大了嘴——倒不是很疼,但刚刚那个动静太吓人了。
他以为他脖子断了。
“Good.”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来走一走。接下来的问题,我想您可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崔馨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余光扫到了周飞羽,他紧张地抱着他的衣服坐在旁边看着。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是即将宣判命运的瞬间,他还是产生了一种下意识地逃避情绪。
不料医生却露出一个微笑:“您的身体完全没问题。但是以后要记得养成运动的习惯,不要久坐了。”
崔馨悦听傻了:“……您是,我没病吗?”
“如果你继续现在的生活状态的话,大概几年后会的吧。”医生笑了笑,抽出一张X光片子,“你的其他检查都没什么问题,只是你颈椎的曲度已经消失了,还有些错位,相应的,胸椎也有些侧弯,你所的症状大概率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刚刚帮你将颈椎复了位,你可以感觉一下变化,短时间内你应该不会再头晕了。只是这种矫正不可能一次到位,如果你愿意的话,未来可以找个骨科的专科医生继续调理,做些矫正或是理疗什么的。”
崔馨悦听得非常迷茫:“我难道不是焦虑症吗?”
怎么就变成颈椎病了?
这落差未免太大了吧?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安排您做心理测试。只是根据我的个人经验来——您的症状和真正的焦虑症不完全符合。”医生耐心地解释道,“每个人都会产生焦虑心理,这非常非常常见,但大部分人还远没有到焦虑症的程度。不过还是那句话,如果您愿意,并且觉得心理测试更让您安心的话,我可以帮您安排。”
“要不还是做一个吧?”周飞羽不放心地询问,“悦?”
崔馨悦揉了揉还有点疼痛的脖子,忽然语塞。
做?还是不做?
——好、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