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霜雪
瑶姜赶到慎刑司时,那金玉已是彻底断了气,孤零零躺在地上。
这金玉原本是惠太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那日的巴豆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惠太妃一口咬定必是太监元安下的黑手。巴豆虽不是稀罕物,可宫中有规矩,一应药材都得从太医院经副使之手取用,并且还要留档记录,元安未曾出宫,太医院又没有记录,他手中何来的巴豆?
那日的排骨汤通共只经金玉和元安两人之手,惠太妃娇惯儿子,一应吃食都是自己或是金玉所做,那日的排骨汤便是金玉烹饪的,再由元安端过去。
既然元安无处寻得巴豆,那便只有金玉有问题。偏生又巧,惠太妃前阵子因寒食积滞,请太医来瞧,开的药方里正有巴豆。
瑶姜命人将金玉带到慎刑司严加审问,却不想这宫女嘴严得很,什么都不肯,如今竟还自尽了。
死无对证。可迫害皇嗣是大事,这事也绝不能就这么姑息了。
“她这两日可有反常之举?”
“回长公主的话,并无反常,听您的吩咐,咱们也没敢上重刑,就是威胁了几句,早上都还没什么,这用过中饭,不知怎的,突然就咬舌自尽了。”
瑶姜蹙紧眉头,金玉一死反倒坐实了事情是她所为,不然慎刑司又没有虐待她,只要她清楚不是自己做的,瑶姜自然放了她,何必要自尽。
“找人安葬了吧。”完,瑶姜便转身走了,她不愿在那里多待。
瑶姜知道这事情背后必然有人指使,金玉最多只是实施之人,可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加害十四皇子,还能轻而易举地让惠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为自己所用。
“长公主,你,会不会是惠太妃命金玉做的,她恨凌大人,元安是凌大人派过去的,她把恨意转移到元安身上了。”
“不会,惠太妃最是宝贝她的儿子,无论她想栽赃谁,都不会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手。”
细细想过这几日的事,瑶姜冷静道:“不会是有人想栽赃元安的,外人怎么能左右谁去取那碗汤。想来是有人想趁着凌晏不在,制造宫中混乱,给我添堵,惠太妃与凌晏关系不一般,又无其他倚仗,从她下手,再好不过。”
“只是,会是谁呢。”
瑶姜只觉浑身发凉,宫廷险恶,她今日才算真真切切感受到。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助,竟是十分怀念凌晏,若是有他在,必定会帮自己将这些烦忧事都摆平,即便不这样,有他在,瑶姜心里也会多几分底气。
不知道他在江南好不好,有没有也想起自己。
远在江南的凌晏刚出了张府,忽地了个喷嚏,他下意识想是谁在念叨他,眼前闪过瑶姜的影、远山阁屋顶上她亮闪闪的眼,还有大婚夜她簪着步摇抚琴的纤纤玉手。
往日里威风无限的东厂提督,这时候意外多了几分柔情。凌晏唇角微挑,眉眼也尽是笑意。
“大人,咱们真的要将兰嫣姑娘带回去吗?”元盛悄悄凑上来,声问凌晏,“这……长公主会不会怪罪啊?”
换做以前,凌晏别是带一个兰嫣姑娘回京,就是带十个兰嫣姑娘回去,元盛都不觉得有什么,他家厂公大人想做的事,除了皇上谁敢个‘不’字,可他到底也跟着凌晏许多年,如今自家大人对那位公主娇妻很是不同,他怎会看不出来。
凌晏飘远的思绪被拉回,对自己越来越被瑶姜所影响而感到诧异,同时又有几分暗喜。
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无牵无挂,习惯了独来独往,原以为再不会有什么事牵动他的心,可瑶姜忽然闯进来,她毫无章法,凌乱又张扬,也将他的心搅乱了。
“我同她又没什么,公主为何要怪罪。”
凌晏踌躇片刻,张兰嫣一家确对他有恩,当年若非是她的父亲相救,凌晏早就命丧黄泉。方才张兰嫣言自己前些年跌落风尘,沦为乐/妓,早入了奴籍,现如今又告发了自己的主子,在扬州此地再混不下去。
昔日她父亲救自己一命,如今她要求自己带她回京,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似乎也不为过。
凌晏大可拒绝,但他心里又隐隐觉得,见到张兰嫣一方面意味着他又重新看到了入宫前的自己。
紫禁城里十几年的岁月蹉跎,他早不再是当年任人使唤的底层太监,如今他翻云覆雨,甚至迎娶了皇上的亲姐姐,按理也算人生赢家,可回首来看,他要的其实本不是这些,如若可以回到当年,他也许未必愿意进宫做个宦官。
所以如今帮张兰嫣,其实更像是在帮当年的自己。他是宦官,更难再重新来过了,但张兰嫣却仍有机会。
金玉的死,让本来不大的一件事,渐渐发酵。瑶姜走出慎刑司,迎面撞上风风火火赶来的惠太妃。
才不过短短两日,惠太妃已然像变了个人。从前美艳体面的后宫宠妃,今日竟然素面朝天,眼圈泛着青黑,想来是未休息好,眼睛也红通通的,整个人都毫无起色。
惠太妃见到瑶姜便窜起了火,脸憋得通红,却比那日在未央宫冷静地多。她抬起手,指着瑶姜,半晌才开了口:“你为何要害死金玉,自我进宫她就跟在我身边服侍,对我尽心尽力,她怎么可能会害我的璋儿!都是你,你如今和凌晏沆瀣一气了,想要包庇元安那个死东西是不是?”
瑶姜其实能体谅惠太妃的心情,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自己的靠山临阵倒戈,她和十四皇子痛失皇位,迁居北六宫后儿子却又险些惨遭毒手。换作任何人,只怕都要崩溃。瑶姜不想同她多计较,可惠太妃偏偏不懂收敛。
她见瑶姜根本不欲理她,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般转身就要走,惠太妃霎时又发起了疯,扑过来,话也得越发难听。
“你与璋儿虽非同母,但他也是你的亲弟弟,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难道就不懂?还是你堂堂一个公主真就被他一个太监伺候舒服了?凌晏那个贼子今日能抛弃我们母子转而帮你,明日指不定又能因为哪个狐媚子废了你和皇上——”
瑶姜面不改色,可站在她身后的霜雪却听不下去,走上前,一手扯住惠太妃正指指点点的手,另一手扬上去,重重在惠太妃脸上。
“这一巴掌,是替我们家长公主的,好歹也是当娘的人,原先也是一宫后妃,怎得什么污言秽语都得出口,不仅对长公主出言不逊,光天化日竟还敢平白无故冤枉长公主包庇。”
接着,又是一巴掌了上去。
“这一巴掌,是替我们长公主的驸马凌大人的,堂堂朝廷命官,岂能让你如此污蔑?”
完,扬手又是一巴掌。
“最后这一巴掌,是替皇上的,妄论皇上,若追究起来,论罪可不光只是掌嘴这么简单!”
霜雪这几巴掌落下来,慎刑司外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被唬住,连带着惠太妃也愣怔住,捂着脸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脸上也是火辣辣的疼。
瑶姜瞧着惠太妃那副狼狈模样,却是笑了。
这便是不识时务又不知好歹的下场了,已经是前朝妃嫔,却还拿自己当昔日宠妃,以为仍旧可以胡作非为。
“长公主,是奴婢逾矩了,奴婢甘愿领罚。”霜雪放开惠太妃,回过身,在瑶姜面前径直跪下去,面色不卑不亢。
“得好。”瑶姜笑得越发明媚,对着霜雪道,“你明事理,本宫当赏你才是,何来的罚。”
惠太妃这会儿缓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瑶姜。
“你就这么纵容你的宫女我?她这是以下犯上!即便你父皇去了,我也是大齐朝的太妃,是主子!她不过一介宫女,凭什么掌我的嘴!”
“本宫允许的,怎么了?”瑶姜收了笑,面色严肃,走上前,死死盯着惠太妃,“主子又如何,妄论皇上和朝廷命官,乃是大罪,掌你的嘴已算是轻的,你别不知好歹。”
“我不知好歹?呵。”惠太妃忽地松开捂着脸的手,大笑出声,“那你还想如何,治我的罪吗?”
瑶姜站直身,忽觉眼前惠太妃的笑声甚是刺耳。
“宣旨下去,徐惠太妃思念父皇过甚,迹类疯迷,以致性改忽常,言行失德,妄议皇上和朝廷命官。念其服侍父皇多年甚是尽心,又诞育皇嗣,于皇家有功,废其妃位,贬为昭仪,褫夺封号,没收金册金宝,择日送往天业寺,为皇家守陵。”
作者有话要: 凌晏带张兰嫣回去,就是觉得他们两个其实很像,一个不得已进了宫做宦官,一个沦落风尘,凌晏觉得他已经很难回到从前的自己(毕竟外人看来他是太监了嘛,现在他又揽下了瑶姜和青珣这一摊子事,很难脱身了。)
但是张兰嫣只需要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换个身份,就可以重新开始,像从未发生过那些不愉快的事一样。
他在帮另一个自己。
至于他们俩之间以前的故事,怎么相识,怎么失散,后面都会提到的。
我还蛮喜欢霜雪,所以我给她安排了感情线的,但怕你们不想看,正文里面不会写的太详细,完结之后也许会单独给她写个番外。